第156章 別有一番風味
於是,葉大夫順利收服了一群小警察們充滿幽怨的眼神。
下午四點十七分,火車徐徐駛入上海站,站台不遠處的欄杆外,人聲鼎沸,吳儂軟語夾雜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方言,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葉大柏的臉部線條微微鬆弛下來,他甚至未曾察覺,僅過了短短几天,這座城市竟已給他帶來了莫名的歸屬感。
站台上喧鬧的人聲忽然沉寂了下來,葉大柏回頭望去,果然看見裴老伯為首的黑制服隊伍魚貫而出,隊伍最後還抬著一名看上去極為凄慘的傷者。
「葉大夫,我們的車就在外面,我送你們。」裴老伯說道……
那天,葉一柏應允得痛快利落,畢竟救了人家一條性命,搭個順風車那可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不是么?
葉一柏與沈來隨裴澤弼離開村口的火車站,五輛漆黑的公社警車佔據了村外半條石板路,一名警員弔兒郎當的倚在車旁,瞧見裴澤弼一行人走出站口,值守的同伴立刻揮手示意同伴前來迎接。
緊接著,一輛輛警車依次打開車門,裡面跳出一個個精氣神十足的鄉警,在車邊整齊列隊,昂首挺胸,等待上級的到來。周圍鄉親們驚了一下,大多數都靜靜地朝兩邊避讓,生怕無意間招惹上這些身披黑色制服的人。
「裴隊長!」一眾鄉警整齊劃一地立正敬禮。
裴澤弼微點頭,本欲徑直往前走,可不知何故,他的步伐又放緩了一些。他抬起手想看看手腕上的銅表,卻發現右邊手腕空空如也,心頭莫名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煩悶。他忙抓住周大頭的手臂,瞥了一眼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四點半。
三十年代的上海雖被稱為「十里洋場」,但這夜晚的繁華只屬於富人們,鄉下的尋常百姓依然保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四五點鐘便早已吃過晚飯,安安穩穩地上床歇息。
「這時候,怕不是該吃飯了吧。」裴隊長忽然問向周大頭。
周大頭一愣,轉頭望向趕來迎接的小鄉警,後者忙答道:「我們來之前已經讓人在稻香飯店備好飯菜了,待會兒直接過去就可以。」
聽到這話,裴隊長才扭頭看向葉一柏:「葉大夫,都這個點兒了,不如跟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我派人去通知妞妞的父親,讓他來稻香飯店接人。」他似乎生怕葉一柏拒絕,又補充了一句。
「好的。」葉一柏應答得依舊爽快,畢竟自己是救命恩人,吃一頓飯自然無可厚非。
葉一柏低頭瞧了瞧緊緊抓著自己衣角的小丫頭,若不親眼看到這丫頭平安回到她父親身邊,他也放心不下。
沈來則捏了捏新買的布帽,皺起了眉頭。剛才在路上還一口一個「葉大夫」的小裴,怎麼一下車就成了這般模樣,連問他意見都不問一聲了。一路上一直尊稱他為「沈院長」,現在倒好,只剩下「葉大夫」了。
此時此刻,沒人顧及沈院長敏感的心思,只因謝陽纏著妞妞不放,沈院長只能被迫上了另一輛公社警車。
那些標有公社警察局徽記的黑色警車,在鄉間的石板路上飛馳,不久便來到了一座由兩棟相連三層小洋樓組成的稻香飯店前。店門中央赫然書寫著漂亮的柳體字「稻香飯店」,四周環繞一圈成人拇指粗細的彩色電燈泡,儘管天還沒完全暗下來,卻已五光十色地閃爍著,透出一股民國特有的鄉土與洋味交融的氣息。
「裴隊長。」
「裴隊長!」
這家稻香飯店在當地被戲稱為公社警察局的「后廚房」。隨著裴澤弼步入店內,不少人起身與他打著招呼,既有身穿制服的同志,也有穿著便裝的幹部。一位身穿長袍的中年男子從櫃檯後面快步走了出來。
「裴隊長,包廂已經為您準備好啦,蔡師傅特意為您刻了一盤『馬到成功』,慶祝您此次行動取得圓滿勝利,馬到成功啊。」中年男子滿臉堆笑,一邊說著,一邊引領大家往裡走去。
顯然這位中年男子八面玲瓏,一面討好裴澤弼,一面不忘與周大頭、趙鵬等人寒暄致意。那時的民國社會,官場風氣盛行,行止用餐皆有規矩,比如在裴澤弼面前,周大頭和趙鵬等人是不會走在其前面的。
平時的話,應該是裴澤弼身後跟著周大頭和趙鵬,再接著是一眾鄉警。但今日因多了葉一柏與沈來等人,隊伍順序便成了裴澤弼、葉一柏、妞妞和謝陽、沈來,然後才是周大頭、趙鵬以及一眾鄉警,大夥對此安排毫無異議。
稻香飯店的經理老吳,眼神微微一閃,對待葉一柏的熱情更加殷切了幾分。
當葉醫生邁進包廂大門的第一眼,便看到圓桌中央用冬瓜雕刻而成的一匹活靈活現的奔馬,不由得驚訝不已,這手藝令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陷入了沉默……
裴澤弼率先踏入包廂,但這次裴隊長卻罕見地並未立即坐下,而是拉開主座旁的一把椅子,看向葉一柏。
葉一柏沖裴澤弼點了點頭,接著低頭看向妞妞,並指了指那把拉開的椅子,妞妞立刻笑了起來。
她牽著謝陽快步走向那把裴澤弼拉開的椅子,略顯遲疑了一會兒,便一把抱起謝陽,試圖將他安置在椅子上。
裴澤弼見狀:……
謝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以極小的動作掙扎著,同時用蚊子般的聲音低語:「我自己能行。」
妞妞與謝陽年紀相仿,可身高卻高出一個頭,即便如此,要她抱著一個同齡的孩子並將他放到椅子上還是頗費力氣的。
裴隊長見此情景,忙上前雙手托住謝陽的腋窩,將其輕輕地放到椅子上。
妞妞看到這一幕,甜甜地對裴澤弼道了聲謝:「謝謝裴叔叔。」之後,她拉開謝陽旁邊的椅子,自己坐了下去,還不忘招呼葉一柏坐在她的另一邊。
這一餐飯下來,裴隊長與葉醫生竟愣是一個字也沒交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