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李家荒村
李鐸出去了,晚秋重新拿起菜刀,細細切菜。
下午在鎮上買來的菜肉都很新鮮,晚秋一個人慢慢切慢慢煮,依舊拌了個雙筍——初春正是品嘗萵筍的好時節,再加上早晨村民上山挖出來的新鮮竹筍,撒上一把蔥花,再澆上熬熟的油,頓時鮮爽的香味四溢。晚秋抽了抽鼻子,她喜歡這個味道,李鐸也喜歡……
最後晚秋又做了一道紅燒魚,才將菜裝在木盤子上,準備端出去。
一步跨出廚房門,晚秋看到了蹲在廚房門口的李鐸,還有他腳邊的數個煙頭。
晚秋定定看了幾秒,伸腿踢了踢那些煙頭,說:「抽煙就能飽,不吃飯了?」
李鐸這次沒有再忍,語氣平淡的說:「我不是你什麼人,管不著你,你也……別管我。」
「……」
晚秋端著盤子走了,李鐸在廚房門口又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康嫂回來,才拍了拍酸麻的雙腿,跟她一起進客廳吃飯。
飯菜有些涼,晚秋稍微拿去熱了熱,四個人悶頭吃。
康嫂是聰明人,一進院門就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很聰明的沒說什麼,在知道這桌飯菜是晚秋做的以後,便適當誇了幾句,希望能炒熱氣氛。事實上她也成功了,四人一起聊天,康嫂說了些康大哥以前的糗事,康大哥面紅耳赤,就開始爆料李鐸的。
李鐸偷覷晚秋的臉色,看她面帶微笑,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一時倒有些摸不透她在想什麼了。
末了,康嫂起身收拾碗筷,「行啦,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倆回去休息吧,這裡我來收拾。」
晚秋連忙想上去搭把手,被康嫂錯身躲開了,她說:「晚秋別忙,你和小李子難得來,嫂子也沒好好招待,還要麻煩你給大家做飯,康嫂心裡過意不去,不能讓你再洗碗了,哪有讓客人給主人家做飯洗碗的道理?」
康嫂如此堅持,晚秋想了想,確實也有些道理,便從善如流地離開了,免得過多堅持徒惹人家尷尬。
道了晚安,和李鐸一路無話穿過連接前後客堂的門洞,進了走廊盡頭那間屬於他們的房間。
「你先進去吧,我在門口抽根煙。」李鐸握著門把,如是說。
晚秋沒說什麼,進屋收拾了衣物,去房間附帶的浴室洗澡。別說,康大哥和康嫂真心會享受,想來康大哥的生意應該做得挺火,不然怎麼會捨得花這些錢,把平時不怎麼住人的房間裝修的跟主人房一樣精緻,敲掉了走廊里的公共衛生間,在每間房裡各安一套衛生設備。
門口,李鐸沒有再亂扔煙頭,找了個鐵盒將煙屁股按在裡面,側耳聽房裡的動靜。
李鐸覺得自己就像個變態偷窺狂,偷偷蹲在女生的房外聽牆角,他聽到晚秋收拾了東西進浴室洗澡,十幾分鐘后出來,房裡安靜了一會兒,想來是她在和父母發簡訊報平安,接著就是床鋪翻動的聲音,她睡下了。
一切都歸於沉寂,康大哥和康嫂還在前課堂說事,後院里烏漆墨黑的,只有李鐸嘴裡叼著的煙,燃燒出忽明忽滅的黯然火光。
又過了好一會兒,估摸著晚秋已然睡著,李鐸才輕手輕腳進房間,洗漱后入睡。
次日一早,晚秋先醒了過來,雖然動靜不大,可還是把輾轉到凌晨才睡著的李鐸給吵醒了。
「......早。」李鐸看著晚秋整理東西,不自覺的說出口早安。
晚秋看他一眼,平淡如常地回答他,「趕緊起來吧,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了。」
「嗯。」
李鐸摸摸自己的板寸,這髮型就是好,睡糊塗了也不至於頭髮亂翹,缺點就是冷。
兩人輪流洗漱,整理好東西,一起帶到前課堂。
彼時,早起要去上班的康嫂已經準備好早餐,見李鐸和晚秋一前一後走出來,便笑著招呼,「來得正好,正要讓老康去叫你們起床呢,快來吃早飯。」
「好,謝謝康嫂。」
晚秋放下背包,和康嫂一起張羅碗盤醬菜,李鐸則是隨著康大哥去看車子,待他倆回來,四人便欣然開吃,將康嫂悉心熬煮的小米粥喝了個底朝天,饅頭配上特製的大醬吃著,又香又能果腹。
早飯後,康嫂又包了幾個饅頭塞給晚秋。
「路上帶著吃,這裡去李家村可遠了,也難為你肯跟著小李子來看看,那地方窮的可怕又閉塞,還好小李子從那裡出來了。」
康嫂絮絮叨叨說了幾句,就急匆匆要去上班,臨走前還和晚秋互換了手機號碼,說要常聯繫。
康嫂走了,康大哥又叮囑了李鐸幾句,才揮手向他們告別。
從反光鏡里,晚秋看到康大哥還站在那目送他們離開,心裡沒來由一陣感動,其實他們才剛認識一天而已,可是她卻彷彿覺得和這對夫妻認識了很久,她們待人真摯,康大哥可靠,康嫂包容,人生得遇這樣的人照拂,也算是一種福氣。
李鐸從後視鏡里看了眼晚秋,說:「康大哥人很好,他一直不知道我家那些舊事,也不清楚我們之間出問題了,謝謝你這兩天......什麼都沒說。」
晚秋答非所問道:「好好開車吧。」
車廂里氣氛沉默,晚秋心裡有些懊惱有些糾結,李鐸家的這些舊事,絕對是她所無法接受和容忍的,可她除了剛知道時的震驚,後來一直表現的很平靜,就連在康大哥和康嫂面前,也只顯露出一點端倪,並沒有很直接的不給李鐸面子,冷臉相對。
到底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晚秋皺著眉頭,她知道答案,不是隱隱約約的模糊答案,而是很明確的——她還愛著李鐸,很愛很愛,不會因為知道了那些舊事而不愛他,可是也不會因為愛他,而原諒那些舊事,因為那是一種罪,一條人命,一句承諾。
你娶我嫁,一生一世,怎麼能因為當時的無知、斯人的去世而抹滅?饒是軀殼腐爛,靈魂他生,這一切都不能同日而語。
自從知道真相那日開始,晚秋便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格,一個在為自己所愛的男人居然有如此過往而傷心憤怒,暗嘆自己居然有被欺騙的嫌疑;另一個人格則是為自己的前世哀悼,那樣可憐的一條小生命,他們一家居然沒有想過好好埋葬,就不負責地搬走,讓她的屍骨在寒風中僵硬腐爛,化作樹泥......
一整個早晨,車廂里的氣氛都不是很好,剝去了扮演出來的恩愛外皮,晚秋變得很沉默,李鐸也不敢打擾她,沉默的開車。
兩個小時后,窗外的景色已經完全被植物覆蓋,本來還零星可見一些房屋民居,此刻已經完全沒了蹤影。李鐸瞄了眼手錶,說:「要不停下休息會兒吧。」
「好。」晚秋點頭,李鐸已經開了快三個小時的車了,再下去會太過疲勞的。
他們一早趕路,車子碾過的是一條長期車來車往壓出來的土路,再往前開一點就是一座培植樹苗的林場,康大哥很多生意上的貨就是從這裡出來的,可是等過了這座林場,就連土路都沒有了,而這條沒有延伸出去的路,則是去李家村的必經要道。
兩人下了車,打開吉普車後車廂坐進去,垂著腿吃乾糧。
李鐸三兩口吞下一個饅頭,喝了口水道:「前面就是康大哥拿貨的林場了,過了那裡就沒有能開車的路了,我們只能走進去。」
「哦......」
「一會兒我們把車停在林場,康大哥已經打過招呼了,隨便我們停幾天。」
「好。」
接下去一直沒說話,吃完簡單的午飯,兩人繼續上路。
晚秋不會開車,駕駛員這個重要的位置只能由李鐸來擔任,又走開了一個小時左右,林場的大門出現在眼前,守門的老漢老遠看到車子便開了鐵門,李鐸進去將車子倒進老漢指著的位置,下車給他塞了包煙,道謝後背著行李離開。
林場已經是土路的盡頭了,他們現在觸目所及,皆是蒼翠的樹木,沒有一條看上去像路的,李鐸招招手,示意晚秋跟緊他,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跨入林中。
走了沒幾步,李鐸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找出幾根繩子將晚秋的褲腿和袖口都紮緊,又讓她把衣領拉高將圍巾圍在外頭,自己也同樣這麼做,然後才示意晚秋繼續趕路,一邊告訴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晚秋沒什麼野外生存經驗,聽李鐸解釋,才知道這種樹林草叢裡,最容易有毒蛇毒蟲從衣物的袖口等處鑽進,恐怕到時候會有危險,便要將口都紮緊了,防止蟲毒蛇害。
解釋完這些,李鐸就不再說話,折了兩支樹枝作為登山杖,兩人保存體力,一前一後開始趕路。
去李家村的路不好走,得有二十幾里路,都要靠雙腿走出來,當年還偶爾有人踩踏的羊腸小徑,在李鐸一家三口離開李家村后,就再也沒人走出來過。
晚秋一邊走,一邊心裡有些後悔讓那豬肉攤老闆幫忙送貨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有危險,不過情況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想要讓他別送,基本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肉攤老闆不會有危險。
就這麼胡思亂想地走,二十幾里路,兩個小時走掉了大半。
天快暗了,李鐸回頭看了看晚秋,見她面色稍有疲累,便提議休息一會兒。
許是實在累得不行,晚秋點頭答應,在一塊較高的大石頭上靠坐下來。腹中飢餓和喉嚨乾渴,早就讓她舉步維艱,不像李鐸,常年野外負重訓練,是習慣了這樣趕路的。一坐下來,晚秋趕緊掏出水壺喝水,又塞了幾口冷饅頭,才漸漸恢復過來。
「好點了嗎,還要休息會兒嗎?」李鐸問。
晚秋搖搖頭,一鼓作氣站起來,說:「走吧,還有多久能到?天快黑了。」
「快到了,走不動的話我背你,別勉強。」
晚秋搖搖頭,但是沒拒絕李鐸替她背包的提議,身上的負重稍微輕了一點,她感覺好了很多。
又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堪堪瞥到了村莊的影子,在巨大的天穹下,不見炊煙的李家村猶如一片死寂的墳場,遠遠看去讓人望而生畏,似乎抽抽鼻子,就能聞到死亡的腐臭味。
但是晚秋知道,那股腐臭味和真正的死亡無關,而是愚昧和無知被深埋在村人的骨子裡所發酵出來的,是冷漠和自身難保養育了它,是閉塞和排外滋長了它......李家村的人都死了,他們的身體雖然活著,可靈魂卻已經如行屍走肉,毫無價值。
晚秋怔怔看了那灰影下的村莊幾秒,跟上李鐸的腳步。
這次沒有再走很久,看上去遙遠的路途,卻只用了短短十五分鐘就走完,跟著李鐸踏進李家村的那一刻,晚秋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博物館里的展覽品——被一群人瞪大了眼睛圍觀,那眼神,就像是飢餓已久的人看著食物一般。
頓時,晚秋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心裡生出一股荒謬感——自己居然也是從這個村子出來的,李鐸也是,可他們又已經不一樣了,和這個村子格格不入。
就在晚秋以為自己會被這群餓瘋了的村民抓去煮了吃的時候,一個衣衫破爛、幾乎無法蔽體的老嫗排開眾人,腳步蹣跚地走向李鐸,她伸出恐怖枯瘦的手,顫抖地伸向李鐸——
「狗娃?是狗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