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測試與包裝

時間到了十二月的末尾。距離齊東海給自己設定的死線越來越近。

光榮的三國志3已經公開了消息，在一九九二年也就是次年二月就會在pc98平台首發，齊東海打算趕在這之前推出自己的遊戲。

他工作的位置從森田電氣一樓的店鋪變成了二樓的庫房。

森田社長重新組裝了一台新的配置有486處理器的電腦作為展示之用，原來的那台386主機被搬到二樓，現在在營業時間之內也可以進行開發了。

不僅如此，齊東海也不再負責白天的裝機業務。他現在沒有房租，只要有飯錢就活得下去。手中的積蓄足夠最近幾個月可以專心開發不管其他事。

當然，打工那邊名義上只是請假。隨時有回去的退路。

可是無論齊東海自己還是森田社長，都期待他能夠用手頭正在開發的這款遊戲打響名號。然後成為一名全職開發者。

齊東海自己的目的當然是以此為敲門磚進入遊戲行業，從此不用再回去干裝機這種不具備創造性的重複勞動。

而森田那邊考慮的則是遊戲發售後自己的分紅。

與利潤微薄而且要佔用大量資金的硬體生意比起來，代理販售軟體簡直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為森田要墊付磁碟和外包裝相關的費用，他甚至可以完全一分錢成本都不出的空手套白狼。

八十年代不少販售電腦的店鋪都是從銷售硬體的商店發展為軟硬兼施的銷售商，最後再自己進軍軟體開發領域。

在電腦行業日漸規模化的九十年代這條路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好走，但是畢竟也沒被完全堵死。

聖誕節剛過，電視機被當作是背景音一樣開著。屏幕上播放著晚間新聞。一位記者在歐洲寒冬的廣場上進行著現場連線。

取暖用的煤油爐散發著淡淡的異味。齊東海拿著一張列印好的表格坐在電腦前。

這張表格是最近散發出的幾份測試版所回饋的信息。

其中大部分是關於數值平衡之類的改進意見。這些都是比較好處理的。

麻煩的是程序上的bug。

齊東海根據描述的情況需要努力復現這些bug。現在他手裡沒有二十一世紀那些成熟的遊戲引擎產品。更沒有順手的調試工具。

很多bug的排除需要在腦內腦補程序運行的過程，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復盤代碼的運行狀態。非常依賴想象力。

除了齊東海和森田自己測試的部分。現在收到測試版反饋基本都是森田店裡的熟客。他們大多數都是多年的老遊戲玩家。

找這群人來做測試的優點在於他們對於遊戲的漏洞非常敏感。也很善於復現這些bug。畢竟遊戲發展歷史的早期階段。遊戲漏洞也往往會被老玩家當作秘籍來使用。

但缺點也很明顯，這群人過於了解電腦遊戲的普遍規律，其中不少人自己也有一些編程基礎。他們的思維方式和遊戲方法有比較強的可預測性。

而廣大「素人」玩家的遊戲習慣往往會更難以捉摸一些。他們的行為沒有邏輯，難以預測。

這部分的內容就只能靠齊東海和森田自己去進行暴力測試了。

齊東海需要把自己當作第一次玩電腦遊戲的人，甚至是第一次接觸電腦的人那樣來操作遊戲。然後試圖找出這種操作習慣下可能會出現的bug。

值得慶幸的是在原本的時空中齊東海對此有豐富的經驗。

他在遊戲行業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手機遊戲的開發公司。在正式成為一名策劃之前被發配去做了幾個月測試工作。

對此多少有些心得。

而且齊東海對於測試也抱有熱情。

最近這一陣子只要有時間齊東海就會開一局遊戲。有時候也不完全是為了完成測試任務。

他現在越來越被自己開發的這個遊戲迷住了。這種感覺在他成為遊戲開發者之後玩自己編寫的遊戲時是從未有過的。

在原本的時空中，獨立遊戲顯然無法與同時代的3a大做競爭。想要被人注意到往往要劍走偏鋒在題材和類型上進行創新。

像現在這樣在自己感興趣的主流遊戲類型上與大公司的作品正面對標齊東海以前想都不敢想。

而且因為硬體機能的限制，未來最容易用人力和金錢堆砌的美術資源現在也沒那麼容易被拉開差距。

雖然齊東海必須自己做完整個遊戲的像素圖資源。為了節省時間不得不砍去了大部分動態的遊戲效果演出。

但僅僅是保留下來的靜態平面部分來說其實與大多數同時代主流遊戲屬於同一水準。

特別是人物頭像設定方面因為有此時還未面世的電視劇版三國演義作為參考。恐怕比之前的所有同類型遊戲都更有韻味。

齊東海唯一擔心的是自己的美術風格多少還是受了二十一世紀審美影響。很多在這個年代被認為應該是老成持重的武將被自己畫的過於年輕英俊。

為了呼應這些男性武將的形象，齊東海在遊戲中乾脆添加了一些女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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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個時代古板的歷史遊戲玩家並不喜歡白袍小將美少年畫風的趙雲、姜維或者帶著一點奶油小生底色的諸葛孔明。

但是誰會拒絕符合普遍審美標準的貂蟬、大小喬和孫尚香呢。

「如果封面能把這些人都畫進去成一個群像就好了……」

齊東海心想。

關於遊戲包裝盒和說明書的印刷一開始就拜託了高橋印刷。

高橋社長可以說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的第一推動力。把這些業務交給他也算是一種回禮。

而且根據森田的介紹，高橋印刷雖然員工不多，但是在彩色印刷方面這幾年引進了不少新設備，算是有些絕活。

平面設計方面更是一年前就引進昂貴的蘋果macintosh電腦。人脈方面也有不少熟悉的兼職插畫師設計師提供設計稿。

齊東海幾周之前提出了自己對遊戲封面的設想，並提供了示意圖和各種素材。高橋社長也拍著胸脯保證會找個不錯的畫師來出方案。但直到現在都沒有進一步進展。

齊東海正想到這裡時，電話突然響起。

「現在能來高橋印刷一趟嗎？有些事還是親自看過比較好理解……」

電話另一頭是森田略顯為難的聲音。

齊東海拿了外套出門。

高橋印刷的工廠在淺草橋附近，距離秋葉原大概不到兩公里。

這種距離坐電車恐怕進出站和等車的時間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所以齊東海決定走路過去。

目的地是一棟紅磚貼面的二層獨棟小樓。

一樓臨街的一面是毛玻璃的推拉門。室內的燈光映照下模模糊糊透出幾個人影。這裡面是負責設計與排版的辦公室。

齊東海敲了敲門，沒人應答。就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

森田、高橋，加上幾位身穿高橋印刷工作服的員工正站在一幅畫架面前。

齊東海湊了過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油畫作品。不過內容顯然是關於中國古代的題材。

一位面孔像刀削一般冷峻的中年人，身穿破損的皮甲，頭捆黃色頭巾，手持竹竿削成的長槍。背後是一面一面飄揚的黃色旗幟。

「這個，事情是這樣的……」

高橋社長的神情有些為難，講起話來拐彎抹角。

大致的意思是這幅油畫原本打算作為包裝盒的封面來使用。作者是找朋友介紹的畫師，對方拿出的作品集看得出基本功紮實，要價也不高。交稿時間也很迅速。唯一問題是要求預支一半稿酬。

以上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是交出的成品和委託內容有極大出入。

畫師顯然把黃巾軍當成了這幅畫的主角，而且不是黃巾軍的頭領，主角顯然是一位普通的黃巾軍士兵。

「後來我才知道，這畫師是歐美來的留學生，之前對三國完全沒有接觸。」

高橋看著眉頭緊皺的齊東海，輕聲說道。

齊東海又打量了一遍這幅畫，雖然畫面中畫的人物是東方面孔。但是繪畫風格確實是典型的歐洲學院派油畫。

儘管齊東海自己並非是美術專業出身，但在原本的人生中他在遊戲行業混跡許久，多少也能看得出這幅畫作者的功力。確實基本功紮實。

「那我準備的那些參考資料都轉交給他了吧。」

齊東海問。

「當然都給了……」

為了繪製這些外包的內容，齊東海撰寫了一些需求文檔，從各種手邊能找到的書籍上搜集了大量參考圖片的複印件。

在遊戲開發的這段時間內，齊東海還特意委託這個時空中自己的家人從國內買來了一些小人書。

甚至還有幾盤從文化館借出來翻錄的電視劇《諸葛亮》的錄像帶。

在電視劇版三國演義播映前，這部諸葛亮可以算是國內影響力最大的三國題材影視作品。

為了搞到這些錄像帶齊東海可費了不少力氣。

托國內的親人翻錄倒還好說，雖然他「自己」家裡並沒有錄像機，但是九十年代初期只要花點小錢找人翻錄錄像帶並不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真正麻煩的是在日本把這些錄像帶的內容放映出來。

日本的電視信號與國內並不相同。

國內的pal格式的錄像帶在日本一般的ntsc格式的錄像機上無法直接放映。

好在秋葉原不愧是日本最大的電氣街，在這裡居然能借到只面向日本以外市場發售的全制式錄像機。

齊東海用這台機器把電視劇反覆快進看了幾遍。然後在自己感興趣的部分暫停，用一台借來的膠片傻瓜相機進行翻拍，最後沖印出來存檔。

相機的膠片和相紙當然都要成本，但是在現在這個幾乎一切都還沒有數字化的年代收集資料也只能用這種方式。

齊東海眼前的這幅畫作里顯然吸收了他提供的這些素材的訊息。

作為一個此前沒有接觸過三國文化的歐美人，無論是服飾和兵器的樣式還是整個畫面的氛圍都沒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畫的主題以及背後傳遞出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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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顯然是代入了黃巾軍一方，把黃巾軍看作是正義的起義軍反抗腐朽的東漢王朝。

齊東海本人對於這一點並沒有什麼意見。或者說這與齊東海自己從小所受教育的價值觀並不十分衝突。

不過作為一個剛接觸三國文化不久的歐美人會得出這種觀點齊東海還是覺得有點意外。

畢竟無論是中國流行的三國演義小說還是在日本流行的漫畫版三國志都採用了封建時代保守的價值觀傳統敘事。

這些作品往往一開始就把劉備設定為主角，而劉備對黃巾軍的討伐則屬於是「匡扶漢室」的一種行為。

如果在遊戲包裝封面上以黃巾軍的普通士兵為主角，市場上的日本消費者大概十有八九都難以接受。

「不然讓他在這基礎上改一下？比如把這個普通士兵換成關羽或者張飛之類的……」

高橋提出的這個建議確有可行性。

油畫顏料因為可以覆蓋下層的圖案，在已經畫好的畫作上進行修改相對容易一些。

只要修改人物的服飾和部分五官鬍鬚之類的內容。整體構圖不用有大的改變這幅畫的主題也能硬圓回來。

「不，我覺得這樣就很好，這幅畫我就收下了。不過還是請他根據要求重新再畫一張吧。」

齊東海一方面是出於對高橋社長的信任，一方面自己也忙於開發事物。一開始的時候對於封面設計幾乎沒提出什麼具體意見，打算交給畫師自由發揮。

但現在看來自己不提出具體需求來是不行了。

齊東海找來鉛筆和草稿紙，就在大家面前簡單的畫了一個示意圖。

這是一幅群像畫。典型的多人物電影海報的構圖。

畫面中央前排的是劉備曹操和孫權三位不同勢力的君主。背後則是其他三國代表性的人物。

齊東海的畫功當然無法迅速的繪製出細節，他只是畫出了人物站位的關係。

「每個人物的具體設定我會寫一份文檔交給對方。」

齊東海把畫好的示意圖交到了高橋社長手上，高橋則轉身讓身邊的員工把這頁紙拿去複印。

「那這幅畫呢？」

森田問道。齊東海說過這幅畫也會付稿費，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這筆稿費肯定還是森田來墊付。所以他當然關心自己的錢會被怎麼使用。

「還是會用在遊戲里用，以後總會有用的，比如dlc的時候……」

「dlc？那是什麼東西？」

高橋和森田都沒聽過這個詞倒是也正常。

畢竟dlc的d就是網路下載的意思。dlc這種概念自然也要等到網路分銷平台成立，下載版遊戲普及以後才會出現。

在九十年代年這個時間點，起類似作用的產品稱之為「資料片」。是一般通過實體磁碟為載體進行分發和銷售的。

「我是說……威力加強版！對威力加強版。」

然而齊東海嘴裡的威力加強版這種東西也不存在。

遊戲上市以後，追加發售一個威力加強版是光榮公司首創的商業模式。

但是眼下儼然成為齊東海心中競爭對手的光榮還要幾年之後才會推出這種圈錢手段。

不過齊東海已經打定主意提前搞出威力加強版了。

他倒也不全是為了多賺一波錢。

主要是這遊戲的開發周期比較倉促，雖然之前測試中會導致遊戲崩潰的惡性漏洞大部分現在都被找到並修復了，但難免會有些漏網之魚。

而且數值平衡方面齊東海也不是百分之百放心。

在沒辦法通過網路分發補丁的現在，通過一個加強版來修復可能遇到的問題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案。

更何況通過威力加強版還可以加入內置的遊戲數值編輯器，降低遊戲的入門門檻。讓一些對遊戲難度望而卻步的潛在消費者樂意掏錢。可謂一舉多得。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大概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尾款……」

不單尾款，甚至連前面的預付款都是由高橋社長墊付的。

「好吧，我明白了，還是我先墊著。誰讓我上了這條賊船了呢。」

看齊東海沒有痛快的回復，森田接過話頭說道。

至於包裝盒和說明書的費用，高橋也願意賒賬。

這款遊戲的包裝盒印刷對高橋印刷來說並不是多大一筆生意。他樂意把這活攬下來更多的是出於興趣。

……

第二版的封面繪畫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完成，據介紹畫師的中間人說畫師拒絕了齊東海面談溝通的建議只是收下了參考資料。

對方因為能夠一口氣賣出兩幅畫作而對這種修改要求沒什麼抱怨。

在齊東海看來第二幅畫也完全符合封面的需求。

但據說畫師本人對於這第二幅畫沒什麼熱情，對完成品的自我評價也不高。只是因為手頭很緊所以看在稿費份上一刻也沒耽誤準時交稿了。

倒是原來的那一版根據齊東海意見進行了微調。黃巾軍的頭巾和背後的旗幟都寫上了類似「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之類的字樣，

據說畫這幅畫的畫師幾乎不認得漢字，這些字他都是當作一種符號進行繪製的。但最後的成品反而讓人覺得有一種書法作品的筆觸。

有天賦的人創作的東西大概就是如此的吧。

時間已經來到了1992年初期。距離齊東海心目中的假想敵——光榮的三國志第三代發售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齊東海這邊已經完成了開發和測試的工作，是時候把自己的遊戲《三國志演義》推向市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