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一百零九章:桑榆重生(上)
距離秋白進山的那場秋雨,已過去了一個多月。這期間,桑榆與孫溪和一起住在寺院的客房裡,幾乎每隔幾日,孫溪和便求老住持幫忙看一下桑榆的神魂恢復程度,也曾試驗著帶桑榆去蜀都京中,以及更遠的衢州府,最後,終於確定了桑榆的魂魄已安,可以隨他天涯海角。
三十幾歲的牧桑榆,談起了一場柏拉圖式的戀愛,與孫溪和在一起的日子,她感覺自己「雖死猶生」。孫溪和看不到她,卻竟然時時刻刻感覺得到她,察覺得到她的小情緒,她雖然「隱身」著,卻感覺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有時候桑榆會在一旁獃獃地看著孫溪和,看他俊朗的面容,從容的氣質,挺拔的身姿,無一不讓她歡喜,她才知道,她雖然兩次嫁人,卻直到此刻,才知道兩個人相愛,是什麼滋味。而漸漸地,孫溪和竟然能精準地回頭望向她的位置。她曾經吃驚地詢問原因,孫溪和平靜的臉上竟然悄悄起了一層紅暈,垂目道;「桑榆,我能感覺到,你一直在盯著我看。」
接著,便輪到桑榆害臊起來。只是夜深人靜之時,桑榆多半會悄悄發起愁來。她不知道這樣與孫溪和「在一起」是對是錯,對他是好是壞,且不說什麼陰陽相隔無法真正在一起的問題,光是在現代看的那些「鬼纏身」致病致死的例子,就讓她膽戰心驚。
孫溪和打算帶她出行的前夕,她終於忍不住了,想請教一下老住持。正好孫溪和最後一次帶她來寺院,要找老主持辭行。
孫溪和在寺院門口下馬,老主持難得一聞的急切聲音卻自身後傳來:「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孫施主,性命攸關,快快隨老衲前來。」
桑榆見老主持額上都冒了汗,實在有些納悶,便先行了過去,問道:「住持,何事讓您如此焦急?」
老主持道:「你快快跟我來,唉,造孽啊,老衲的錯,罪過,罪過。」
桑榆見他竟然是往季秋白居住的山間小屋方向走去,也跟著著急起來,心想,難道是季秋白出了什麼事兒?
孫溪和顯然也想到了這層,飛快地追上了他們的腳步。
再見到季秋白的一刻,桑榆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過一個多月未見,季秋白竟然瘦得脫了相!她躺在廂房的榻上,雙目無神,出氣多入氣少,竟是一副將死的樣子。
是的,她快要死了,因為桑榆發現,季秋白竟然眼睛一抬,直接地對上了她的眼睛!不是將死之人,又怎能看得到她呢!
然後,季秋白沖她笑了,那笑意含著欣慰,也含著滿足,更含著些勝利的滋味。季秋白努力地對她說了幾個字,但她早已脫力,只是嘴唇動了動,聲音極小,桑榆卻很清晰地聽明白了,季秋白對她說的是:「桑榆?身體……送你!」
然後季秋白轉過了眼睛,直直地近乎貪婪地看著孫溪和,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溫柔地笑了一下,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至死,季秋白的臉上,都蘊著笑意。
顧不上看孫溪和什麼反應,桑榆心念一動,便去到了廂房另一側的灶間,果然,柴堆無柴!灶上落了一層薄灰!
季秋白竟是自願的,活生生的,將自己餓死的!再結合她臨死前那句「身體送你」,愛一個人的執念,可以讓人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來嗎?牧桑榆忽然抱緊了雙臂,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溪和!」桑榆忍不住喊了一聲。
「我在!」不知什麼時候,孫溪和竟也走到了這邊廂房來。
「秋白她……她……」牧桑榆牙齒打顫,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孫溪和安撫道,「她,執念太深,竟……實在可惜可嘆。事已至此,我真是……不知該如何跟秋陽與梨花交代。」
「不行,我不能,我不要。」桑榆心裡實在無法接受,激動地喊道,「不行,我做不到,我雖學了還陽之術,我卻接受不了就這樣變成秋白。不行,我不想再這樣了,我不想再頂著別人的臉,冒充別人的名字,去過別人的人生……」
「好,好,我們不做,我們不要,我們……好生安葬了她吧。」孫溪和的聲音低沉而沉痛地道,「實在是沒有想到,她竟會……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
那邊廂房門口,老住持念了句佛號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位女施主,經常去廟裡上香,也偶爾吃頓齋飯,那一日在後院,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聽到了我與那知機老道的談話。六日前,她又得知了你們預計這幾日要離開的消息,特意拜託了老衲,說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在你們臨走時相告。誰知,竟是這樣的事情。」
老住持道:「事已至此,牧施主……唉,罷了……待老衲為她頌經助她往生吧!」
牧桑榆走到孫溪和身側,心頭一團亂麻,煩亂不已,想開口說什麼,又不知道此情此景,該說些什麼,她忽然想到了遠在荷塘村的季秋陽與梨花嫂子,誰能想到,季秋白竟然就這樣去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桑榆心中百感交雜。
這般正糾結無措中,忽地聽到老住持大喝一聲道:「孽障,爾敢!」隨著喝聲,更是揚起了佛珠。
孫溪和連忙問道:「住持,發生了何事?」
老住持快速道:「她心愿未了,不肯往生,隱有化煞之象。一旦化煞,再無轉生之望,老衲不能容她化煞傷人,只能讓其灰飛煙滅了。」
桑榆忙過來道:「化煞?什麼是化煞?」
老住持道,「簡單地說,就是化為厲鬼。」
桑榆看向床邊,果然隱見床榻上黑氣瀰漫,那黑氣與時常跟隨她滿山遊盪的黑霧頗為相像。桑榆雖說不清楚心底對秋白到底是怎樣個感情,但哪怕看到梨花嫂子份上,也不能就此叫她成為厲鬼,甚至灰飛煙滅。
她想到,似乎那些黑霧都比較怕自己,因此便往床邊行去,眼見那黑氣略微收縮,有了反應,桑榆更覺有用,便徑直往前一步。誰料,那黑氣竟是回縮后速度加倍直撲她而來,桑榆嚇得閉上了眼睛,接著一陣眩暈,眼前一黑。
在昏睡之前,桑榆似乎聽到了老住持喊了句什麼,但她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虛弱,真的無力再調動五感,直接暈了過去。
黑暗中,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那種虛弱感始終伴隨,桑榆發現自己的神魂似乎被禁錮住了,她試探著想衝擊困住她的牢籠,卻不得其法,反而每次都搞得頭痛欲裂,她又試著與孫溪和溝通,回應她的卻是一片沉寂。
那種頭痛的滋味實在難忍,桑榆只想積攢力量,盡量下次成功,便按捺了幾日。這日終於覺得神魂大安,再次用力衝撞,沒想到,真的叫她見到了天光。
桑榆緩緩睜開眼睛,外面正是清晨時分,寺院的早課鐘聲剛剛敲響,她試著在心裡喊了一聲「孫溪和」,卻還是沒有反應,心中不由得焦急起來。左右一看,卻發覺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而孫溪和正趴在她的腿邊,沉沉睡著。
桑榆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她將手舉到臉前,看到了一個膚白瘦削的陌生手掌,她又摸了摸臉,同樣是瘦削的巴掌大的臉蛋。
桑榆知道,她沒有用還陽之術!可為什麼,還是變成了季秋白!她要怎麼辦?想到季秋白之死,桑榆更是說不出什麼心裡是何滋味。
忽然,桑榆聽到一陣低低的壓抑的啜泣之聲,她看向床邊,果然是孫溪和,他乾淨的面龐上不知什麼時候覆上了雜亂的胡茬兒,頭髮披散著,流淚望著她道:「桑榆,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桑榆。你若再不醒來,我便陪你去了。」
說完,孫溪和將床榻旁一個木几上的小碗端了起來,幾步走到屋外,連碗一起扔了。
那是□□?桑榆心頭一顫,接著一陣后怕,慢慢地心底鬱積出氣來,她張嘴說了第一句話:「秋白的事你還不明白嗎?任性地死,是最不負責任的了。」
她雖有氣無力,但許是心中動怒,這話說的聲音不大,卻十分鏗鏘有力。孫溪和自然也是聽到了。
他倚在門框處,初升的朝陽映得他側臉光芒萬丈,桑榆聽到他如釋重負的嘆息:「果然是你,早上好,桑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Ψ黎朔Ψ親的地雷。慚愧。
本文會在一周內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