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都是肥豬惹的禍(往事)
一九四二年的冬天,東北還沒有落雪,天氣已經涼下來,冷風呼呼刮著,日本鬼子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這個小村子已經空無一人,有些房子已經燒了起來,偌大的村莊只有二老一少三個鬼子扛著三八大蓋,頭頂鋼盔,穿著髒兮兮的軍大衣蕩來蕩去。兩個年紀略長的鬼子一個叫山口一澤,一個叫松下太郎,是那個年輕鬼子山本大坂的前輩。由於進來軍中的供養不足,三個鬼子一合計,想趁出來巡邏的時候弄點東西吃,最好能從老百姓家裡順手牽羊反手拉驢,就算只找到一隻雞,至少還能燉雞湯喝。這段日子軍中伙食以白菜蘿蔔和高粱為主,這三個鬼子已經久久沒有見過一塊肉了!
「前輩,在這裡不會踩到游擊隊的新式地雷吧?」山本大坂頗為擔心地問。近來游擊隊整出一種新式地雷,使本來不怎麼能炸死人的的土地雷威力大增,可以排放出毒氣來。被炸到的日本軍人並不立即死去,而是被毒藥折磨的慘不忍睹后才死去,軍醫們都束手無策。有的日本軍人被炸之後,痛苦之下竟揮刀砍去了自己的手臂。山本大坂曾經親眼看到過自己剛毅的戰友在這種地雷的折磨下痛苦地嚎叫,然後慢慢死去。戰友生不如死的那副模樣深深烙在山本大坂心中,是以山本大坂對這種陰損的地雷十分恐懼。山本在北海道還有一個賢惠的妻子和一個可愛的妹妹,並不打算在這場聖戰中死去。當然,這個打算是很沒有武士道精神的,他只是默默在心裡打算,不敢對別人講。
「放心吧山本,料來游擊隊還不會闊氣到把地雷埋得滿世界都是的。」山口一澤一向是個樂天派,此時點上一支煙,安慰山本說,「只要不遇到游擊隊的主力和那個瘋子土匪,我們就安全的呦!」
山口一澤口中的那個「瘋子土匪」是附近山上一個佔山為王的土匪頭目,由於經常襲擊小股日本兵,令日本兵談之色變,所以得了個「鎮東洋」的外號。「鎮東洋」本名叫馬三虎,生來比張飛還要兇悍,既不服日本兵,也瞧不起國民黨的部隊,還經常與游擊隊火拚,帶著近百號兄弟,靠打劫富戶為生。「鎮東洋」的行蹤飄忽不定,對本地的地形了如指掌,無論是鬼子還是**都剿滅他不了。
「山本,想起家鄉了吧?」在部隊里一向以沉默寡言著稱的松下太郎問。
「前輩怎麼會知道?」山本大坂確實想起了北海道的妻子和妹妹,尤其是妻子做的生魚片,已經好久沒吃了,可卻總忘不了那個味道!
「每次我想起家鄉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表情。」松下淡淡的語氣中夾帶著深深的懷念,「想念在鄉下,櫻花盛開的時候,穿上和服,在櫻花下喝酒,是多麼愜意美妙的生活啊!」
「我想起了北海道的生魚片,還有我妹妹在我臨走的時候說:『哥哥,回來的時候請給我帶一些中國的雪片吧!』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妹妹可愛的容顏,也許再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個亭亭少女了罷!」山本無限惆悵的說。
「支那人頑固的很,然而天皇是必勝的!」山口一澤用低沉的聲音重複,「天皇必勝!」
「還記得前幾天來的那幾個記者嗎?聽他們說,國內的情況似乎不容樂觀呢!」松下憂心忡忡的說。
「冬天總歸是要過去的,最寒冷的時刻捱過去了,櫻花就會綻放。」山口一澤沒讀過「如果冬天到了,那麼春天還會遠嗎」這句詩,然而生性樂觀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引用了這句詩的詩意。
「前輩說的多好啊!」山本讚歎著,忽然聽到「哼哼」一股刺耳的叫聲,奇怪問,「聽----那是什麼聲音?」
松下太郎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笑容:「太棒了!是豬叫的聲音!聽了幾十年豬叫的聲音就屬這次最激動人心了,今天我們有烤豬吃了!」山本咽了口口水,凝著耳朵細聽,判斷出豬的方位,迫不及待向那戶人家跑去。
「年輕人哪,總是這樣急急匆匆的!」山口一澤微笑著跟上山本,嘆道。
那戶人家是匆忙跑掉的,連門都沒有關,院子里一片狼藉。山本往豬圈裡一瞥,見是一頭相當肥碩的豬,心下大喜,這夠三個人吃好幾天了。
「山本,你的力氣大,去把豬殺了。我和松下燒火。」山口一澤說著叫上松下,到一邊找柴火去了。
山本感到有些為難,他從小生活在城市裡,吃的都是現成的豬肉,與活豬雖不是初初見面,但相互之間也生疏的很,殺起來還真不知道從哪下手,感覺上殺把個人比殺頭豬容易多了。不過,他是大日本帝國的優秀士兵,如果連一頭豬都對付不了的話,那豈不太可笑了嗎?山本推開豬圈的門,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忙掩住鼻子。他可沒想到豬窩會如此的臭氣衝天和臟不可言,不禁皺起了眉頭,想:「豬圈裡面的比較髒的,不適合殺豬,看來要把這個胖傢伙拖出去才好殺死。」山本見那豬身軀粗大,體重要賽過自己,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把這頭豬和相撲國手聯繫在一起,微微有些害怕,就用天皇給自己打打氣,然後向那頭豬勇往直前。那豬的膽子大的很,見山本走過來不避不讓,眼裡彷彿根本沒有山本這號人物。山本站到豬跟前,反而不知該如何下手。抱出去嗎?山本雖然年輕力壯,但要抱頭豬出去也得煞費氣力,而且抱豬出去也不雅,身為天皇的士兵,抱頭豬大步走像什麼話?趕豬出去?這豬可有四條腿,腳力縱然不及駿馬之快,但好歹比自己兩條腿跑的快,萬一溜之大吉了怎麼辦?拉出去?這個辦法倒是不錯,可豬的渾身上下沒有一個適合手抓的凸起物,山本煩惱的想,如果豬生了角或者脖子像狗一樣苗條,那該多好!正不知如何辦理這個肥傢伙的時候,山本忽然眼睛一亮,發現豬圈的矮牆上有一圈麻繩。山本想起繩子既然可以拴狗,又何嘗不能拴豬?山本暗贊自己大大的聰明,能夠觸類旁通,當下扯來一截麻繩,編出一個圈子,猛朝豬頭上套去。那豬也絕非等閑之豬,看出山本這個鬼子對自己不懷好意,還沒等山本的繩子套下去,豬已經搶先發難,一頭撞向山本的小腿。山本一個立足不穩,一頭栽倒在豬身上。豬不喜歡山本壓在自己身上,於是拱開山本的身子,山本頭一回還沒反應過來,便又一頭插進盛豬食的瓦盆里,險些把豬吃過的殘羹剩飯擠進自己嘴裡。山本大為光火,站起身來斥責那頭特立獨行的豬:「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說罷,又向那頭豬撲去,竟用上了軍隊里學到的格鬥技巧。豬雖不俗,卻是聽不懂人話的,就算能聽懂人話,也聽不懂日本話,只道山本向自己挑釁,便也回敬了幾句豬語,閃開山本的奮力一擊。
一人一豬搏鬥了十來分鐘,最後生物進化論決定了人定勝豬,日本鬼子到底要比豬強上一些。山本累的氣喘吁吁,但也順利地把繩子套在豬頭上。山本難掩得意之情,像作戰勝利抓到一名俘虜一樣興高采烈,對豬不客氣道:「快走!」可惜語言不通,豬又頑強的很,雖敗猶進行最後的非暴力不合作,站在原地不肯挪動一步,光憑自己的重量,就令山本拉的異常吃力。那一刻山本腦海里隱隱閃過一個念頭:豬是一種很可怕的動物,大約只有專業的屠夫才能將之降伏。正是:秀才殺豬如伏虎,屠夫寫詩難入目。
這時候外面的山口和松下二人已經生好了火,等的有些不耐煩,山口便過來看山本把豬整治的怎麼樣了。當山口見到山本一副狼狽的樣子在吃力地把豬往外拉的時候。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大聲道:「山本君,你一刀把豬殺死再拖出來不就行了?」
山本一呆,隨即恍然大悟:「是啊,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我沒有想到?」山本抽出隨身攜帶的軍刀,瞅准豬心臟的位置,一刀桶去。卻說豬這種動物,世世代代在閃著寒光的刀子下了結自己的一生,天性中對刀子甚是敏感,本來山本在它頭上套了繩子之後已經沒有什麼劇烈的反抗,但這時見山本動了刀子,狂性陡發,竟然躍起一米的高度向外衝去。日本鬼子喜歡拼刺刀,山本這一刀的去勢當真又狠又辣,雖沒有如意刺進豬的心臟,但一刀硬生生捅在豬的屁股上,刀刃沒進去一大截。只聽那豬發出刺耳的慘叫聲,猛衝出豬圈,連家都不要了,發力狂奔。那豬片刻間就跑出大門外沒了蹤影,屁股上還插著山本的軍刀。山口和山本都沒能把豬攔住,待豬跑后,不由瞪目結舌、面面相覷起來,心知這豬定會跑的力盡而死,不過也就不大好找了。
「那頭豬怎麼了?」松下太郎看見豬跑了出去,對豬跑的如斯之快十分不解。
山本紅著臉,不好意思說是自己弄的,山口便開口替他解釋了。松下是個老成穩重的士兵,一下就分清了利害關係,對山本說:「山本君,如果只是豬跑了倒不要緊,至多我們少些口糧。不過身為天皇的士兵,把武器讓一頭豬奪去,回去恐怕不好交代吧?」山本一開始並沒有想到這一層,經山口提醒后冷汗直冒。其時在日本軍隊里,丟失武器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倘若是被敵人奪去了那倒好說,但這軍刀分明是被一頭豬拿走的,如果回去如實稟明,以長官那火暴的脾氣,恐怕會先給自己兩個耳光,然後直接拖出去槍斃。山本越想越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慌亂的神色盡數寫在臉上。松下和山口與山本的關係還是比較鐵的,見他如此急切,都不大好受。松下想了想說:「其實這也不算一件特別嚴重的事情,只要找到那頭豬就不僅可以免去麻煩,而且我們依然可以吃到烤豬。」山口說:「是啊,據說高明的廚師在烤制一隻豬之前,會把豬趕的滿地跑,使烤出來的豬更有味道。跑了那麼遠的豬,應該更可口吧!」
兩位前輩的話使山本心定神安不少,說:「禍是我闖的,我去把這頭豬找回來。」
松下說:「這頭豬一路狂奔,一定會留下痕迹的。這樣吧,我和山口君在這裡等你回來,你去找那頭豬。別回來的太晚,不然就不好收場了。」
山本道了謝,急急出門尋找那頭害人不淺的豬。當時的鄉村道路,多為土路,人和動物走過的痕迹一目了然,何況那頭豬屁股上挨了山本一刀,留下的血跡比足跡更顯眼。山本沿著豬留下的痕迹走了一會,走到了一片菜地,地里有些荒蕪,只有野草和一些已然凍壞的白菜。菜地里的血跡有些稀疏,看來那豬已經大量流血而不支了。山本走過菜地,見到一戶農舍。那農舍破敗不堪,門口蹲著一個穿著白色唐裝的年輕的小夥子,見了山本也不驚慌。
山本操著生硬的中國話說:「你的,有沒有看見?」他不會用漢語說「豬」,只能沒頭沒腦的問小夥子「有沒有看見」,至於有沒有看見什麼,就沒有個所以然。不料那小夥子居然用流利的日語說:「太君是在找什麼東西嗎?」當時日本侵略中國為時已久,在東三省經營了幾年光景,有的中國人通日語也很平常,是以山本並不驚訝,只是欣喜豬的下落又多了一條線索,問道:「我在找一隻豬,你有沒有看見?」小夥子點點頭說:「剛才是有一頭豬跑到了這裡,不過已經死了。原來這是太君的豬,太君如果想要的話,給十個大洋好了。」如果山本的經驗再老道一些,或者換成松下出來找豬,就會判斷出這個小夥子絕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因為尋常老百姓一見日本鬼子就繞道而行,哪裡敢跟鬼子要錢?山口倒是滿口答應,心裡打著另一番算盤:「待會找到了豬,我手裡有槍,不給錢你又能把我怎麼樣?」正是:
槍在手裡,便生歹意。
權握手裡,蠻不講理。
那小夥子領著山本進了屋,往地下一指道:「豬在這裡!太君,給錢吧!」山本往地上一看,豬正是方才那頭豬沒錯,可豬屁股上的軍刀已經不知去向了。山本大急,問:「你有沒有看到豬屁股上面的刀?如果你幫我找到了刀的話,我再加五塊大洋!」反正山本不打算真給錢,空頭支票開再多都沒關係,就怕這豬在奔跑的途中把軍刀丟在某處,那可就真不好找了。那小夥子說:「刀嘛,被老吳拿走了,太君,我帶你去找老吳,你把五塊大洋給他罷!十塊大洋,我的,拿來!」說著,伸出手跟山本要錢。山本無可奈何,怕不給錢小夥子不肯帶路,於是咬牙摸出了十塊大洋,遞給小夥子道:「錢給你,帶我找老吳吧!」小夥子把大洋一塊接一塊地往天上一拋,又迅速接住,吹了吹,在耳邊一一聽罷,說:「貨真價實的現大洋。好吧,我帶你去找老吳。」
小夥子把山本帶進幾丈外的一片小樹林里,在一塊空無一人的空地上笑道:「老吳,出來吧!」話音放落,山本只覺腦後一涼,一把槍正壓著他的後腦勺。還沒等山本明白髮生什麼事,身上的三八大蓋又被人抽走,這時,山本才看清身邊已經多了五六個人,都佩戴者毛瑟槍(中國或稱駁殼槍)。山本頓時嚇得魂飛天外,暗道我命休矣!這正是:
只因找頭豬,轉眼成俘虜。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一節《鎮東洋與賽子龍》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