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事實勝於雄辯
有時候現實就是如此諷刺,往往事與願違。朱厚照不得不承認自己此刻有些心浮氣躁,畢竟他與這些內閣大臣們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對於他們的認知,一部分來源於過去的奏章,另一部分則來自後世的歷史記載。
而且,即便是在史料之中,也是那些聲名顯赫之人更受關注,了解得更多一些。實際上,他對早已過世的劉瑾的熟悉程度,甚至超過了內閣的每一個人,當然,除了王守仁之外。
眼見著司禮監的一眾侍從仍侍立一旁,朱厚照開口道:「你們都退下吧,各自忙活去吧。」司禮監的眾人見狀,心中不禁擔憂起來,生怕皇帝因心情不佳而發怒,但又不敢貿然勸解,唯恐惹惱了自己的主子。
別看朱厚照剛剛從病榻上下來這兩三日,他們從皇帝日常的生活習慣以及言談舉止中,明顯感受到了皇帝的變化。
這種變化讓人覺得皇帝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威嚴獨尊」,甚至聽聞前日有一次一名宮女奉茶時,皇帝竟然脫口而出:「謝謝。」這可把那名宮女嚇得夠嗆,連忙跪地謝罪。此事傳到宮外,朝上朝下竟然一片讚譽之聲,紛紛誇讚皇帝有著宋仁宗般寬厚仁慈的風範。
此時此刻,他們對於朱厚照的心境感到十分錯綜複雜。他們敏銳地察覺到,朱厚照似乎正在有意無意地與他們保持距離,這種被疏離的感覺讓他們心生恐懼。而更為可怕的是,連他們自己也漸漸發覺,自己正逐漸遠離這位皇帝。
司禮監眾人內心糾結不已,久久未能離去。朱厚照看在眼裡,主動開口說道:「既然不想走,那不妨留下來陪朕聊聊天吧。」聽到這話,司禮監急忙跪地叩頭請罪,並連連道謝龍恩浩蕩。
朱厚照接著問道:「你們倒是給朕說說看,為何朕一心想要做出改變,到頭來卻發現唯有朕自身發生了變化,周遭的一切依舊如初呢?」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這群人,帶著深深的疑惑和不滿。
見皇帝有些沮喪,張永連忙寬慰道:「萬歲爺您有心效法先帝、重振朝綱,此乃英明之舉啊!」他稍稍頓了一頓,整理了一下思緒後繼續說道:「俗話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想必萬歲爺也還記得吧,從前您也曾立志效仿先帝好好治理國家,但卻發覺事情沒有自己想那樣,後來無法,這才特意設立了豹房呀。」
朱厚照聽了這話,心中不禁暗自思忖。儘管他未必完全認同,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方才的確意識到了豹房所具有的某種意義和價值。畢竟當初決定設立豹房時,僅僅是依據後世的一些言論觀點,一心只想著儘快脫身離去,並信誓旦旦地表示再也不會踏足其中。如今回想起來,多少有些懊悔。
張永察覺到朱厚照並未作出明顯反應,便趁熱打鐵般繼續說道:「然而依奴婢之見,萬歲爺此次回宮實在是明智之舉,處理得宜啊!」
只見張永話音剛落,朱厚照坐了起來,盯著他說:「你接著說。」
張永見此便趕忙介面道:「萬歲爺您本就天賦異稟、聖明燭照啊。此時返回宮廷,不僅讓宮內宮外的人心得到了極大地安撫,而且還能重新投身於內閣大臣們的議政當中。此外,對於奏章的處置方法,雖與先皇大相徑庭,但是畢竟有自己的法子了。」
張永一邊說著,一邊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眼見著皇帝仍然注視著自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后,他繼續往下說道:「奴婢還記得正德二年的時候,萬歲爺曾經跟咱們講過,身邊全是些老師先生,如之奈何。依奴婢之見,如今的狀況其實並未改變多少。不過陛下您完全可以稍安勿躁,靜心等待時機。只要您能夠多多處理朝堂政務,假以時日,必定能夠發掘出那些真正的賢能之士。到那時,陛下您再不拘一格地予以重用和提拔,他們又怎會不竭盡全力來效忠陛下您呢?」
朱厚照聞言眼睛一亮,他發現太監也並不是一無是處,他們會很快適應皇帝的步伐來調整自己的步伐,方便跟上皇帝。
張永這個太監在歷史上也比較出名了,他的出名是和士大夫關係維護的非常好,八虎中善終的太監,楊一清還給他寫過墓志銘呢!但是他又是站在朱厚照這邊的。
朱厚照感覺要可以多了解張永,說不定這人能幫自己。此刻朱厚照心裡舒服多了,事實勝於雄辯,有時候人需要被安慰,皇帝雖說是天子,其實也就是人!
而且張永在話里話外提了內閣,那意思是現在的人仗著是皇帝的老師,其實他們更加忠心的是先帝。
朱厚照微微點頭,對張永的話表示贊同。他心想,也許真的應該給張永更多的機會,看看他能否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
「張永,你說得不錯。」朱厚照緩緩說道,「日後若有任何見解,直言便是。」
張永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立刻跪地叩謝皇恩。
「奴婢定當竭盡所能,為萬歲爺分憂。」
朱厚照嘴角微揚,很明顯他現在得到了第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人,雖然是一個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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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監其他人面上就掛不住了,只見魏彬跪下說道:「萬歲爺,不止是張公公,奴婢們也都願意為萬歲爺分憂。」
朱厚照聞言也是非常開心,說道:「好好好,你們都願意為朕分憂就好。」朱厚照心想:「你們都動起來才好呢。」
司禮監眾人見皇帝臉色稍緩,心裡都鬆了一口氣。
朱厚照於是又問道:「剛剛朕問你們關於皇莊、皇店的事你們怎麼都不說話?」
此時仍是張永向前一步說道:「萬歲爺,這皇莊、皇店涉及的到宮裡事情太多,奴婢們不知該從何說起便。」
朱厚照說道:「如今沒有外人了,你們但說無妨。夏言諫言要求裁撤,你們覺著呢?」
魏彬說道:「奴婢不建議裁撤。奴婢還建議陛下下旨意斥責夏言。」
朱厚照對著魏彬的回復不滿意,又看向蘇進、陳敬二人,問道:「你們認為呢?」
二人也只是說贊同魏公公的意見。
此時張雄說道:「不僅要斥責,還要廷杖。」
朱厚照聞言面色不悅道:「人家把弊病指了出來,你就打人?」
張雄聞言連忙告罪,張永心中想道:「看來萬歲爺是想留著,但是又想把弊病去掉,堵住外臣的嘴。」於是上前一步說道:「萬歲爺,皇莊的設立原本就是宮中開銷太大而增設的,既然外廷對此事反感,如以前置之不理也不行,不如就下旨停止增設皇莊;皇店原本就是因為陛下用錢的地方太多,而增設的,奴婢建議,把京城部分皇店刪減一二處,其餘也留著。」
說完抬眼瞄了一下朱厚照,見朱厚照正看著自己,面色不似生氣,於是接著說道:「至於奏本中說的,管理皇莊的宦官、旗校為非作歹,欺壓民眾,皇店增捐亂稅的情況,萬歲爺挑選宮中的太監下去查一下,發現了遞解到宮裡治罪即可。」
魏彬此時反應了過來,也說道:「張公公此話是正理,宮裡的這些太監外放出去時間長了,難免有那麼幾個壞了規矩,派人下去查查,發現了交到宮裡治罪。」
「你們和內閣的人一樣,也都是人精,派你們下去能查到才見鬼了呢。」朱厚照聞言心中說道。
朱厚照心中有了辦法,於是說道:「既然這本奏本已經留中了,那就把此事先放放吧。」眾人聞言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但是也都各自計較,告訴外面的那些人最近都收斂些,以免再被御史言官抓著把柄。
朱厚照心情好了起來,司禮監心情也好了起來,朱厚照見此就想出去散散心,說到:「去御花園轉轉去。」說著就要起身去御花園。
此時張雄說道:「萬歲爺不如去豹房吧。」說完這句話他就感覺後悔了,卻見朱厚照眼神清冷的看著他,朱厚照心裡想的是這人有病!
司禮監其他人也是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們想的是這張雄是不是出門沒看黃曆啊。
朱厚照對著張雄說道:「你是不是沒記著朕說過的話?」
張雄慌的趕忙跪下來,一邊說一邊抽自己的耳光:「奴婢怎敢啊,奴婢是看萬歲爺不開心,就想到了還不如去那裡,奴婢沒有別的心思啊。」
朱厚照只是盯著張雄,張雄也不敢停,仍是抽著,一會臉就腫了起來,於是朱厚照說道:「好了!不知道的以為我又怎麼把氣發到自己的奴婢身上去了。」
張雄這才停下來,小聲抽泣著也不敢說話。其他人心裏面聽出皇帝的話外音了,「自己的奴婢」看來皇帝只是想懲戒他,沒有其他意思。
蘇進進一步說道:「萬歲爺不可氣了身子。」
張永也勸道:「張公公是無心之言,再說他也是看主子難受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司禮監便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起來。
朱厚照嘆了口氣說道:「你們都是跟著朕的老人了,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朕也沒想著要如何處置你啊。」
張雄聞言大哭了起來:「萬歲爺,萬歲爺,都是奴婢不好,惹了主子萬歲爺生氣!」說完便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朱厚照說道:「你莫要這樣了。」
其實張雄這個人還是比較可憐的,他小的時候家庭也不怎麼樣,和家裡的關係也不怎麼樣,自己進了宮當太監了。
後來,張雄在宮裡漸漸的水漲船高,被他父親聽說了,於是他父親託人給他說要求見他。張雄對小時候的事情耿耿於懷,拒而不見。
有人勸說道,畢竟是你父親把你帶到世界上來的,還是見見吧。於是張雄就同意了,同意歸同意,心裡還有氣,他做出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行為。
他和父親相見時,故意和他父親隔著一道帘子,他叫來一幫人手,把他父親揍了一頓,揍著揍著,心裡大概逐漸不忍了,便出來和父親相見,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張雄這個人信佛,京城魏公村的大慧寺就是他出錢建造的,裡面供奉著高達十六米的銅製千手千眼觀音菩薩像。
朱厚照看著眼前不斷抽泣著的張雄,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憫之情。他輕聲嘆了口氣,然後開口說道:「要不……朕向你賠個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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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雄聽到這話,頓時止住了哭泣,緊接著便是一陣惶恐。他連忙叩頭,聲音顫抖地說道:「陛下言重了!都是奴婢一時嘴快說錯了話,惹得陛下不悅,怎敢勞動萬歲爺親自道歉呢?這實在折煞奴婢了呀!」
朱厚照說道:「起來吧。」張雄聞言便站了起來,只是仍抽泣著。
張永上前一步說道:「萬歲爺.......」
朱厚照卻擺擺手打斷了張永的說話,便說道:「朕和內閣說很多事想不起來了,其實是朕記不起了,所以朕開始時看了彈劾你們的奏本是生氣的,但是朕也知道偏聽則暗,所以外面的彈劾,朕也沒有過多責怪你們,『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們今後記著朕說的話,要本分做人,莫要被言官抓著了。」
司禮監眾人聞言知道皇帝又說這些話無非是擔心他們在外胡作非為,至於皇帝是不是真忘記了,他們仍是心存疑慮的。
可是聽到皇帝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時也知道皇帝是念舊情的,幾人聽了便跪下恭敬的說道:「奴婢叩謝萬歲爺皇恩。」
經這樣一鬧,心中那股想要外出散心的念頭似乎也漸漸消散無蹤。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們都先退下吧。」
得到旨意后,眾人紛紛叩頭謝恩,然後緩緩退出了房間。整個場面顯得格外安靜,只剩下朱厚照獨自一人坐在那裡,若有所思。
見他們都退了出去后,朱厚照心中暗自思忖道:「無論張雄如何辯解,這群人內心深處恐怕和內閣一樣,心中篤定,不出幾日,朕恐怕又將變回他們眼中那個熟悉的皇帝模樣。相較於現今,他們更樂於伺候原來的正德皇帝。」
朱厚照越想心中越是苦悶,若非得張永苦口婆心地規勸,此刻他還真想立刻返回豹房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就做後世所傳言的那樣,是個昏君,管那麼多作甚?即便史書有所記載,也不過是寥寥幾筆——正德帝病癒之後依舊不知悔改罷了。如此一來,最多只是拖延嘉靖即位的時間罷了。
朱厚照轉頭對劉全忠吩咐道:「你去將先前留存的奏章取來一部分予朕。」
劉全忠心知肚明,萬歲爺又想藉助閱覽奏章以消遣時光,於是趕忙前去取來奏章,但心中卻不禁暗暗埋怨起張雄來,若非他多舌,那會有這個情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