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微風起微瀾
楊挺和本來在內閣當值,自己坐在位置上處理事情,見蔣冕等人回來,便放下手中事務,站起身來迎向前去,笑著問道:「回來了?」
蔣冕等一行人也紛紛笑著回應道:「回來了。」說著幾人便相互寒暄幾句,然後坐回各自座位。
蔣冕似乎很口渴,一坐下就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仰頭一飲而盡。楊廷和見狀,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怎麼,陛下連口水都沒讓喝嗎?」
蔣冕聽了,先是一愣,隨後也跟著笑了起來,回答道:「哪裡,陛下還留我們吃了頓便餐呢。」
「哦?」楊廷和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追問道:「這倒是新鮮了。快跟我講講,陛下都請你們吃了些什麼好東西呀?」
蔣冕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不知是不是有意,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個嘛……且聽我慢慢道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端起茶杯,又輕輕抿了一口。楊廷和見狀,也不著急,更沒有催促,只是淡淡的說道:「我還有好茶葉,要不給你點?」
蔣冕笑呵呵地放下茶杯說道:「不必了,我還是習慣喝我的茶,陛下留我們吃了頓便餐,樣式的確簡單,還是讓毛閣老說說吧」。
毛紀也笑著說道:「是,餐食的確很簡單。」便將在乾清宮和朱厚照一起吃飯的過程簡單的描述了一番,楊廷和聞言頷首說道:「陛下這點倒是令我感到很意外。」
蔣冕也附和道:「楊閣老所言極是。」楊廷和微微頷首后,又開口問道:「此番議事結果如何?」蔣冕如實回答道:「已經商議出了一些結論,其中一部分當場便得到了批准,還有一部分則被留中,至於剩下的那些,則全部留存於乾清宮。陛下表示會親自過目,如果沒有發現其他問題,就會直接批紅處理。」
楊廷和聞言只是微微頷首,並未說話。
蔣冕卻接著又說道:「我和陛下議事時恍惚回到了陛下剛登基的時候。」
毛紀本來就在一旁聽著,聽到這裡覺得這話有些不大對勁兒,他眉頭微皺,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
而梁儲坐在一旁心裡想道:「敬之的話有些誅心了啊。這意思豈不是說陛下也就一時的熱情,和登基時一樣,過不了太長時間就會回歸到以前的狀態?如此言論,實在是有些不妥……」想到此處,梁儲不禁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暗自嘆息。
只見楊廷和撫須不語,他也不願多想蔣冕的話里的意思,他何嘗不知這幾年內閣對於這位皇帝內心裡其實有很大意見的,於是問道:「看來陛下對內閣的票擬大部分還是比較贊同的。」
蔣冕回答道:「是的。」
楊廷和又問道:「留中的都有哪些?」
蔣冕此時心裡不痛快了,當時讓你去你不去,非要留在內閣值守,現在又問東問西。但是嘴上還是跟楊廷和一一說了。誰讓楊廷和還是內閣首輔。
梁儲說道:「有幾件事陛下問的是比較細的。」
毛紀也說道:「是的,像關於殿試、還有王守仁的請功的,這幾件事陛下過問的比較細。」
蔣冕說道:「殿試的批了,為王守仁請功的奏本被留中了。」
楊廷和問道:「為何?」
蔣冕說道:「不知為何,就是覺著這次陛下不同以往,想封賞王守仁。」
毛紀說道:「我也覺著陛下是想給王守仁封賞的。」
梁儲也說道:「是的,內閣說了票擬的意見后,陛下轉頭問了一下司禮監,張永張公公站出來說可進行賞賜,建議內閣重新票擬。」
楊廷和向蔣冕問道:「然後呢?」
蔣冕看了一眼楊廷和說道:「我當時建議就放先不進行封賞,待吏部考核時,記為優等即可,陛下坐在那裡想了片刻,就說先留中吧。」
楊廷和聽著幾人的話語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於是說道:「看來陛下真的是想對其封賞了。」幾人聞言皆不作聲。
過了一小會兒,梁儲笑著說道:「期間陛下還在感慨治國開銷之大,想著如何開源呢。」
蔣冕說道:「開什麼源,無非又想增加皇莊、皇店了。」
楊廷和聞言大吃一驚,問道:「陛下提了么?」
蔣冕說道:「當時陛下說道如何快速獲取錢財,我就覺著陛下想增加皇莊,皇店了,毛閣老對陛下說陛下身為人君,怎可輕易說出追求利益的話語。」
說罷又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我當時也擔心陛下真想增加皇莊、皇店,於是就說道天下財貨百物,不在民,則在官。勸陛下效仿太祖太宗皇帝,輕徭薄賦。」
楊廷和便詢問道:「陛下可有什麼話?」
蔣冕說道:「無他,看似面色不悅。」
毛紀說道:「大概是沒能增加皇莊、皇店而不滿吧。」
楊廷和問道:「這皇莊、皇店是陛下主動提的嗎?」
幾人一愣細想一下,皇帝還真沒有提,便說:「沒有。」
楊廷和說道:「看來我們是誤會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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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冕說道:「誤會什麼,後面兵科給事中夏言的奏本中就提到要皇帝裁撤皇莊、皇店,我看當時陛下了解到內閣票擬後有打算治他罪的打算,陛下不就是想增加皇莊、皇店?」
楊廷和聞言說道:「陛下要治他罪么?」
蔣冕說道:「沒有,只是看到陛下面色稍稍不悅。」
楊廷和說道:「所以將奏章留中了。」
蔣冕說道:「是的,內閣本來的票擬是讓有司根據奏本下發出具條呈,陛下卻讓我們當場討論。」
毛紀說道:「當時我建議陛下,夏言的奏章涉及太多,還是先讓下面討論再說。陛下聞言又是沉默,便說留中。」
楊廷和聽到這裡心裡也猜了大概,說道:「以我之見,陛下沒有打算擴充皇莊、增加皇店的意思。」
蔣冕問道:「何以見得?」
毛紀也說道:「願聞其詳。」梁儲笑著看向楊廷和。
楊廷和微微皺起眉頭,語氣平靜地說道:「陛下在批閱完有關賑災、匪亂等重要奏章之後,心中大概對朝廷收支情況有所了解,因此才會發出如此感慨啊!」
蔣冕緊接著表示:「然而,陛下當時還特意詢問了司禮監對那些提議裁減皇莊、皇店的奏章有何看法。這豈不是暗示要讓司禮監提出不要裁減的建議嗎?」
梁儲則若有所思地插話道:「不過令人意外的是,當時司禮監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陛下沉默片刻后,只說了一句『留中』。」
聽到這裡,楊廷和稍作思索,然後分析道:「依我看,陛下可能是希望聽聽我們這些大臣們對夏言奏本的真實意見。或許,陛下有意將皇莊和皇店如何處置交到內閣手上。」
蔣冕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反駁說:「即便有這樣的想法,恐怕最終也難以帶來實質性的改變吧。」
楊廷和覺得今天的梁儲似乎有點異樣,但又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對勁。他默默地點點頭,表示認同蔣冕的觀點,其他人見狀也紛紛保持沉默,沒有繼續接著討論下去。於是眾人開始各忙各的公事,不再有人交談。
楊廷和心中暗自思忖著:「當今這位陛下,已然到了刮目相看的地步了!果然是『三十而立』,一夜之間這位陛下竟然學會隱藏自己的目的了。想當初,若陛下欲達目的而不得,便會毫不掩飾地繞過內閣,但現今卻大不相同了。」
心念至此,楊廷和不禁眉頭微皺,隨手拿起幾封奏章,開始仔細斟酌並擬定處理意見。內閣很快安靜了下來。
此刻司禮監中,一群太監均已到了司禮監值房,眾太監沒有人上去安慰張雄,也是各自坐在位子上處理各自的事。
張雄的臉頰腫脹得像個饅頭,一邊的小太監趕緊遞上一條浸滿冷水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敷臉。張雄心中當然是希望著皇帝能夠再次回到豹房,只有那樣,他才能重新獲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
如今,連陳敬和蘇進也對他愛搭不理,他好歹也是個老前輩呀!雖然比起魏彬、谷大用和張永等人,他的輩分稍低一些。
就在這時,張永關切地對他問道:"要不我找個太醫來給你看看吧?"張雄連忙擺手拒絕道:"不用不用,多謝張公公關心。"
張永見此情形,微微頷首,默不作聲,心中卻暗自思忖:「時過境遷,真是豈有此理!你們這些人逢君之惡習慣了,竟然想將萬歲爺視作孩童般對待?那日陛下對我等所言,句句意在言外啊!甚至可以說是已然明示,你們這些人想法太亂,遲早必壞大事。」
張永面上卻笑盈盈的,說道:「張雄公公何必那麼客氣?」
張永看著張雄心想,這個傢伙怎麼如此不開竅呢?難道他真的沒有聽出皇帝話語中的深意嗎?還是說他故意裝糊塗,想要繼續討好皇帝以保住自己的地位?張永不禁搖了搖頭,覺得眼前的局勢越來越複雜,而他們這些宮廷中人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才行。
這時魏彬開口說話了:「張永公公,您說今日萬歲爺對待皇莊、皇店的態度到底是什麼呢?」
張永思考片刻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陳敬說道:「當時我們提議約束外面的宦官、旗校,陛下不置可否,陛下應是有意保留皇莊、皇店吧。」
蘇進則說道:「這個兵科給事中夏言真是多嘴,這個時候上這麼個奏章是什麼意思?」
張雄手用毛巾捂著臉說道:「什麼意思?大概聽到陛下訓斥我們的風聲了,以為我們靠邊站了,想邀名而已。」
魏彬緩緩地說道:「就擔心背後有人指使。」
張雄說道:「誰?內閣?兵部?」
魏彬卻看向張永問道:「張永公公認為呢?」
張永心裏面罵道:「魏公公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吧!還有你們這些人到現在也分不清形勢,。」嘴上說道:「我認為沒有人給他指使。」
其他人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魏彬卻是笑著問道:「不會吧?」
張永也笑著說道:「怎麼不會,這些年以來,外面的文官沒少彈劾我們,要說一兩個背後有人還行,都說有人就有點過了。這個夏言本是軍籍,其父就是夏鼎,原臨清知州,死在了任上。夏言考中進士,被任命為行人。正德十三年,他就奉命考察湖廣雲貴等地,次年回京。十五年十月,才升任兵科給事中,其人以直言為己任,任職兵科給事中時沒少上書言事。」
魏彬笑著說道:「想不到張永張公公如此了解夏言。」
張永也笑著說道:「魏公公,這人經常上書,所以我就留心多關注了一下。」
魏彬聞言點點頭,蘇進和陳敬也點頭不語。
張雄又問道:「我看萬歲爺對內閣也頗為信任,寧可讓奏摺留中,也不像以前一樣堅決按照聖意去辦。」
魏彬說道:「張雄公公所言極是。」
張永聞言心中想到是,此時皇帝表面上似乎越發尊崇內閣的意見,然而實際上卻是在伺機而動。若是真心敬重,大可直接依循內閣之意行事,又何須將奏章留中呢?但是也是微微點頭,沒有將心中所想表露出來。
魏彬看著張永沒有接著話題往下說,心裡想道:「老狐狸。」對著張雄說道:「張雄公公還是看看比較好,畢竟還要見人。」
張雄於是說道:「那我就先告退了。」幾人聞言都點點頭。
張雄步出門外,心中暗自思忖:「張銳已逝,萬歲爺亦無回豹房之意,我等與這些人耍心機,豈是他們的對手,沒準哪天便會遭人算計!還是謀好後路為要。」
陳敬目送張雄離開,望著他的背影言道:「我輩身為奴婢,不比宮外文官,他們皆有援手,我輩只能仰仗自身。」
魏彬則道:「陳公公所言差矣,我等所恃者,乃陛下也。」陳敬聞罷,面露尷色,微微一笑,而張永則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陳敬,細細品味他那句話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