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貢士
五月的京城,熱浪滾滾,熱氣不斷升騰,讓人感到既燥熱又難耐。此時,來自全國各地的貢士們紛紛匯聚於此,他們都是來參加今年的殿試的。
然而,原本應該如期舉行的殿試卻因為皇帝南巡而被耽擱了。更為不巧的是,皇帝在此期間身體不適,竟然毫無好轉之意,但是卻又出人意料的是在三月份才又忽然痊癒。
皇帝在豹房內經歷生死一劫的事情,早已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至今仍然是皇城根下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在這座繁華的京城中,有一家酒樓因為其地理位置優越,成為了各地學子下榻的首選之地。不僅如此,許多往來各地的商人們也通常會選擇這家酒樓作為歇腳之處。
酒樓內人聲鼎沸,堂倌們忙碌地穿梭其中,熱情地招待著每一位來往的客人。他們端茶送水、擦拭桌椅,忙得不亦樂乎,臉上始終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我跟你們講哦!」一群人圍坐在靠近裡面的一張桌子旁,聽著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在那裡說話。「那位可是吃了江西張家進獻的靈丹妙藥才治好病的呢!」說著,他還不忘用手指向上方指了指。
「六爺,江西的哪個張家呀?」一個年輕小夥子好奇地問道。這位被稱為六爺的男子頭戴儒巾穿青色圓領袍,束藍絲絛,看起來像是個讀書人,但他的言談舉止卻盡顯豪邁之氣。
只見他挽起袖子,大聲說道:「還能有哪個張家?就是江西龍虎山的張天師他家!」
眾人聽聞后,猶如醍醐灌頂一般,但臉上卻又寫滿了疑惑與不信之色。其中一名年輕後輩開口問道:「究竟是何神丹妙藥竟有如此神奇功效?」
六爺微微一笑,回答道:「自然是天師府獨門秘制的丹藥啦!」
眾人聽聞依然半信半疑,畢竟這等奇事太過匪夷所思。然而,張天師的名號實在響亮,再加上其家族傳承至今已歷經多代,眾人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敬畏和信任之情。
六爺見狀,繼續說道:「待到改日,我定會去打探一番,看看這仙丹到底是由哪些珍貴藥材配製而成,也好讓我自己嘗試著練練手。」言語之間透露出對仙丹的嚮往之意。
卻有一老者說道:「六爺,你祖上也出來做過官的,你也是名舉子,怎麼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天天練什麼丹。」
六爺哈哈大笑說道:「你這老頭不知道,做官如何比得上天上的神仙。」
老者緩緩地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從古至今,各個朝代能夠成為神仙的人又能有幾個呢?你不置生產,整天都泡在這順天府購買靈藥、煉製仙丹,這樣下去豈不是坐吃山空嗎?」
六爺聞言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回應道:「你知道些什麼!我花的是自家的錢,關你何事!用得著你來多管閑事!」
周圍的人們聽到這話,紛紛哄堂大笑起來。那老頭聽了六爺的話后,臉色瞬間變得通紅,尷尬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地低下頭,不再吭聲。
有人問道:「六爺,聽說你搗鼓出新丹了?」
六爺說道:「哈哈哈.......這丹我剛練成,竟瞞不過你。」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打開盒子,可不就是兩顆丹藥。
眾人瞧著好奇,又有人問道:「試過么?」
六爺答道:「試什麼,就兩顆,我準備進貢給皇帝!」
那老頭問道:「你認得皇帝?」
六爺把丹藥又放好說道:「我不認得,總有人認得吧。」
那老頭說道:「萬一皇帝吃出個好歹,你們全族都不夠賠命的!」
六爺聞言大怒道:「你怎麼知道這葯有問題?」
有人勸道:「六爺還是小心為好。」
六爺聞言不再說話,說道:「改天我再練幾顆,我先試吃不就行了。」
那老頭說道:「皇帝如果成仙,你也能跟著成仙。」
眾人聞言又是哄堂大笑。
二樓坐著的兩個貢士看到了樓下的熱鬧,也聽到了樓下的談論,只見一名貢士說道:「市井小民的談論都是無稽之談!張兄你認為呢?」
姓張的貢士說道:「你沒聽到嗎,那個叫六爺的人並非市井小民,他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卻整日煉丹,唉。」
這名貢士說道:「不說了他們了,張兄你聽說了么?我聽說陛下對禮部的請立皇子的奏章,被陛下允准了。」
「我聽說了,不過這事估計要到殿試放榜之後了。」張貢士說道。
這名年輕的貢士說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必那麼著急立嗣啊。」
張貢士卻說道:「不是陛下著急,是大臣們一直催促。」
年輕的貢士說道:「不過也是,早定國本,有利於朝政穩定。」
張貢士說道:「賢弟有所不知。你只看到表面的一層意思啊。」
年輕貢士說道:「願聞其詳。」說著又靠近了三分。
張貢士說道:「今年正月,聖體微恙,誰知二月便忽然加重,三月便卧床不起了,但是竟然很快又痊癒了,當時朝野都說是列祖列宗保佑,民間更有傳聞就如剛剛樓下所說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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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樓下有時哄堂大笑的聲音。
年輕貢士點頭道:「這些都知道的,可是這與過繼皇嗣有什麼關係么?」
張貢士說道:「這就是原因,其一,陛下必有所擔心,日後再有什麼不測,太后、皇后沒有了依靠;其二,陛下若神仙護佑,真能高壽,屆時再過繼皇子,皇子也必然年長,恐怕又是一個前宋「濮議之爭」到時必定朝野群臣紛爭,黨爭驟起啊;其三,陛下醒后種種作為不似以前,豹房竟再無去過,那麼我敢斷定,陛下下一步一定會有所謀划。」
年輕貢士聽了這一番鞭辟入裡的分析之後,不禁對張貢士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滿臉欽佩之色,虛心求教道:「張兄,小弟真是愚鈍至極!還請張兄不吝賜教,您究竟是如何看出陛下想要有所謀划呢?」
張貢士微微一笑,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緩緩答道:「朝野上下,眾人皆知陛下原先最為寵信之人是誰。」
說著朝四周看看了,聲音更小了些接著說道:「起初,宮內有劉瑾當權,宮外有錢寧掌權;後來,則是宮內有太監『三張』得勢,宮外有江彬專權。而且,陛下還對這些人大加賞賜,不僅賜予他們本人高官厚祿,甚至連他們的家人和兄弟也都被封賞了勛位、爵位以及官職。然而,自從陛下病體康復之後,一切就都變了。說是錢寧畏罪自盡,張銳被賜死,但是都知道,錢寧是被陛下賜死的。緊接著又將江彬調任到五軍都督府,並讓他實際掌管相關事務。如此種種跡象表明,陛下已經下定決心對朝局有所調整了。」
年輕貢士聽道后問道:「錢寧真是被殺的嗎?」
張貢士說道:「在錦衣衛的詔獄想畏罪自殺,沒那麼容易吧。」
年輕貢士頷首道:「那其他人並未有所變動啊。」
張貢士笑笑泯了一口酒,說著:「畢竟十幾年的關係,內外早已糾葛一起,陛下想有所切割,也要慢慢來,把江彬調至五軍都督府,就是要其惶恐,其惶恐必有所行動,陛下才會有所為啊。」
年輕貢士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道:「但是陛下原先的不合理的舉措也並未調整啊。」
張貢士卻笑笑說:「我們看似不合理,陛下卻看似合理。」
那年輕的貢士卻更加聽不懂了,說道:「不管了,殿試還沒定呢。」
說罷看到張貢士聽到這話反而情緒有些消沉,知道他擔心今年殿試的事。
姓張貢士倒了一杯酒說道:「我張璁年少之時便在家鄉以聰穎聞名,二十三歲時就考中了舉人,可是這進士我是考了七次都沒中,如今年已四十七歲,如果今年再不中不如也像那位六爺一樣,煉丹修仙去。」言畢便喝了一盅。
這位年輕的貢士安慰他說:「張兄!雖然咱們相識時間不長,但是我知道你胸懷大志,而且文章寫得也非常出色。剛才你對朝局的分析更是鞭辟入裡、頭頭是道。你以前只是時運不濟罷了。我也參加了三次科舉考試,可惜都沒有考中。不過幸好我家裡置辦了不少田畝,還算有些產業。如果這次依然名落孫山,那我就學學張兄你收徒辦學的方法,去講書授課吧。」
張璁感激地回應道:「多謝賢弟的寬慰和鼓勵,也許咱們今年都能夠金榜題名呢。」
年輕貢士聽后,臉上的鬱悶之色頓時消散無蹤,笑著提議道:「那我們先小酌幾杯,放鬆一下心情,然後再回去用功讀書。」
張璁點頭表示同意,並轉頭看向樓下喧鬧的人群,心中明白此時應該回到房間里安靜思考一番。他暗自思忖著,不知道今年自己是否能夠如願以償。
宮裡面朱厚照在太廟裡看著祖宗的牌位,心裡也是感慨頗深。
明朝初年,朱元璋在應天府宮城東南角,建造了四個獨立的廟,裡面供奉著他們老朱家的祖宗就是明仁祖、明熙祖、明懿祖、明德祖對應的就是朱元璋的爹朱五四、爺爺朱初一、曾爺爺朱四九、高祖朱百六,到了洪武九年建成了真正的太廟,實行九廟之制,此時太廟裡仍是供奉四祖。
後來朱允炆登基,把朱標追封為「興宗康皇帝」這樣將太祖高皇帝和興宗康皇帝同時祔廟,後來太宗「靖難」將朱標仍改為太子,此時九廟裡已經佔據了五個位置,等道孝宗皇帝登基,太廟裡已經沒位置了,怎麼辦?
於是就出現了大明朝的第一次禮儀之爭。
因為太廟滿了,就得有人遷出來,這叫做「祧」。當時的禮部尚書周洪謨建議把德祖、太祖列為萬世不祧之君,從懿祖開始祧,遷出來的另建祧廟。
但是吏部侍郎楊守陳為代表的大臣反對,他認為沒做過皇帝被追封都不算數,所以建議把熙祖、懿祖、德祖先祧出去。
當然孝宗最後採取了周洪謨的建議,把懿祖祧出。等到正德皇帝繼承皇位,又把熙祖祧出太廟。
現在朱厚照不知道過繼這件事要不要向熙祖、懿祖也通報一聲。
朱厚照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先在太廟主殿中跪了下來,說道:「不肖子厚照敬告列祖列宗,臣即皇帝位以來已一十六載,至今卻無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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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廟外卻站著內閣、禮部、鴻臚寺等一眾官員,這是皇帝自從康愈后首次在公眾場合露面。雖然人員不多。
本來內閣建議朱厚照把在京的勛貴、外戚、百官也都喊過來,卻被朱厚照給否了。
楊廷和心想否了就否了吧,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在祭祀上重來符合規矩的皇帝,痊癒后卻做出了違背禮儀的事情。
不僅楊廷和,內閣其他人也都想不明白。
「今有崇仁王長子載增,年少聰穎,明禮好學,可繼之為子,延續宗廟香火.......」
殿外的一眾大臣仍等待著,一會兒殿門開啟,朱厚照出來后,看見群臣說道:「傳旨崇仁王,朕登基至今,未有儲貳,其子載增聰穎好學,繼之朕子,可入住宮內,交由太后,皇后教養。」
眾人聞言行禮道:「臣等遵命。」
只見朱厚照接著說道:「朕回宮之後,不見群臣,非有其他,而是以往多被劉瑾、錢寧所誤,以至君臣意見相左。然朕回宮后,常讀《太祖實錄》,反思己言、己行,實感祖宗創業艱難,今朕禱宗廟,有肺腑之言已向祖宗稟告,日後朕與卿等共勉勵。」
群臣聞言皆行禮道:「臣等謹遵聖命。」
內閣諸臣及其他官員心中疑慮已然消除。可是楊廷和現在越發的懷疑是不是真是祖宗顯靈了,不然他心中所想怎麼會被皇帝知曉似的。
朱厚照看著諸臣心裡念道:「如果不剛剛說那些,他們估計會懷疑我這皇帝吧。」面上笑盈盈的看著眾臣,這時鳴贊官喊道:「陛下起駕回宮。」
眾臣見此趕忙行跪拜大禮,皇帝的鹵薄也已等候皇帝多時,車駕齊整、旌旗飄揚、設樂而不作。
朱厚照端坐在十六人肩與,看著浩浩蕩蕩的天子儀仗,其實這也是他不想在公共場合露面的原因之一,無他,為彰顯皇權,皇帝的鹵薄可謂是盛大。「王者首出庶物環拱而居備物而動,故有儀衛鹵薄之制。」
辦什麼事就動用什麼鹵薄,每個鹵薄人數也不一樣。這點上壓根就不會順從皇帝的心意可以隨意增減。
皇帝出行最隆重的鹵薄就是「大駕鹵薄。」後世形容客人到家裡來做客常說的大駕光臨在以前就是指皇帝的「大駕」。
故而朱厚照在這種情況下很擔心自己容易出現不符合禮儀的情況。
「雖然基本適應了,但還是看來要多看多學,畢竟『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婆面』的風險。」朱厚照如是想。
「貢士們要殿試大考,我何嘗不是?首先要自己真正的成為皇帝,這一關的大考我還沒個結果呢,我何嘗不是一個『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