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聖母奶奶
潘淑儀送柳青青,吳劍男上了馬車,車夫抽打馬兒,馬拉動馬車緩緩前行,婢女,婆子跟上了馬車。四周的景物緩慢移動,路邊的樹木搖曳著枝頭,嘰嘰喳喳鳥兒鳴叫聲不時傳來,右前方閣樓里窗戶敞開,一個容貌美麗的女人站在窗戶邊,她吃著水果,向這邊看過來。柳青青把車窗帘合上,倚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皺緊了眉頭。在她對面,吳劍男低垂著頭,雙手握緊在一起,他的手指揉捏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母親,」他說。「孩兒並無大錯,母親為何大動肝火?」
柳青青沒有睜開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像是毛刷子一樣眨動,她把頭顱仰靠在靠背上,她的面色沉鬱,「你懂什麼?」她說。
「孩兒不知,請母親面授機宜。」
「如今你父親如日中天,朝中權貴明面上奉迎你的父親,背地裡少不得使壞,如果你在楊府失禮之事傳了出去,朝中某些權貴必定以此為由刁難你的父親。」
「母親,誰如此膽大,敢刁難我的父親?」
柳青青睜開眼睛,緊盯著吳劍男的眼神里流露出憂鬱,「陳宜中。」
「母親,我們又何必留戀官場,大不了我們不做這個官。」
「大宋體制勛貴承襲,你是賈似道的兒子,你父親若是失去勢力,你恐難再在朝廷中立足,今日楊府之事,我不為別人,正是為了你。」
「母親孩兒愚鈍,不明所以,今日楊府之事,乃是些許小事,何以影響到我的父親。」
「你父親名聲在外,朝野之中多有謗議,如今就有權貴在當朝皇帝面前說你父親的不是,說你父親是蟋蟀宰相,皇帝面前的奸佞小人,又詬病你父親擊退蒙古大軍之事乃是巧合。若是有人利用你頑劣一事再生事端,現在如今你父親還有價值,若是沒有價值,我恐怕日後你連做一個普通百姓的資格都沒有了。」
「母親深慮,孩兒佩服!」吳劍男說。
柳青青擺了擺手,長嘆一聲,掀開車簾看向窗戶,街道上人群紛紛避讓,他們站在路邊,靜靜地看著馬車,有的男人只看見柳青青容貌,他的眼睛就再也沒從她面孔移開,柳青青合上車窗帘子。
她長嘆一聲,「你這孩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們母子連心,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日後也不想再活。」
「母親……」
「吁吁……」車夫叱吒。雜亂的腳步聲,叫喊聲,金屬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吳劍男拉開車帘子,探出頭去,他看見前方的巷子里,一個身穿白色長袍,手持一把利劍的老女人,帶著兩個頑童,一群白衣壯漢正向前方的儀仗隊衝去,前方手持鎏金紫光公,右路安撫史牌匾的衙役並沒有慌亂,而是像是木頭一樣站著不動,中間的一頂華美八人抬大轎車簾拉開,一個面容消瘦,眼窩深陷的老人探出來,八抬大轎四周的四個和尚手持長棍迎著白衣老女人跑來。百姓們紛紛躲避,有膽大的百姓站在路邊觀望。
一個和尚揮棍指向老女人,「你是何人?為何衝撞賈大人儀仗!」
老女人說:「我乃是明教白蓮堂堂主,今日前來就是要誅殺朝廷奸佞賈似道!」她跑到和尚近前,揮劍就向和尚刺去。和尚撥開她的長劍,揮棍向她面門砸來。
老女人身形一閃,揮劍再刺,其餘三個和尚紛紛圍攏過來,亂棍齊下,隨後趕來的白衣壯漢,童子,不斷劈砍著四周的衙役,喊殺聲,兵器撞擊聲,吶喊聲交織在一起,人影快速閃動,地面塵埃揚塵而起,很快就遮蔽了他們的身影。
「前方就是我這一世的便宜老爹賈似道?我不可能讓我這一世的倚仗掛了呀!」吳劍男這樣想,他跑出馬車,柳青青一把拽住他的手,他甩開手,跳下馬車,向著前方跑去。
柳青青想:「這孩子怎麼如此膽大執拗!」
吳劍男沖入塵埃中之中,他看見白色人影閃動,棍影緊隨白色人影而至,他向白色人影跑去,一道強勁的真氣向他襲來,他身子輕飄飄的往塵埃外飛去,白影緊隨而來,棍影紛紛向白影砸來,一陣叮叮噹噹金屬交鳴之聲響起。棍影紛紛散開,吳劍男只覺后脖領子一緊,待他回頭看時,正看見白衣老女人抓著他脖領子輕飄飄落到地上。四個和尚紛紛向她衝來,白衣壯漢也向老女人圍攏過來。
「莫相逼,放老女人離去!」賈似道呼喊。
四個和尚紛紛後退。老女人把長劍橫在吳劍男的脖子上。她看著賈似道,「這個雜種,可是你的野種?」
賈似道面色頓時陰沉,眼珠轉了轉,「天下人皆知我家中有悍婦趙姬,」他吼,「我兒子今年已經長大成人,那有這等小娃娃孩兒?」
老女人說:「世人皆知,你賈似道奸佞狡猾,你可是在誆騙我?」
「你若是想殺害無辜,請你自便,不用通知我,我會幫你傳頌美名!」
「無恥!」
「總比你以俠義之名,傷害無辜要強。」
老女人一把推開吳劍男,四個和尚,四周衙役紛紛向她湧來,喊殺聲,沉重的步伐聲交織在一起,宛若菜市場一般喧嘩。她揮手又抓住吳劍男的脖領,四周街道傳來銅鑼聲,叫喊聲:「前方有刺客,刺殺當朝命官!」街頭巷尾手持兵器的官兵向這裡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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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女人咒罵:「賈似道,你不得好死!」然後拎著吳劍男縱身躍到房頂之上,兩個童子緊跟著她跳到房頂,其餘壯漢向紛紛散開各自逃命。
柳青青看到這一幕,她急忙下了馬車,她推搡開人群,向前方八抬大轎跑去,待她跑到八抬大轎前,再看時,老女人的身影就像是縱躍在屋頂一抹白影越來越渺小了,「老爺,」她哭述。「平兒,可是你的骨肉啊?」
賈似道說:「形勢危急平兒為何衝來?」他看向老女人,老女人已經在視線盡頭。
老女人縱身躍下屋頂,落在小巷子里,揮手點了吳劍男的啞穴,兩個童子緊跟著落到她的身邊。
一個童子說:「聖母奶奶,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把這雜種捆了,弄回洞府去。」老女人說,把白色長袍脫下,再反穿在身上,反穿的長袍竟是乞丐白衲衣,她再把頭髮弄亂。此時儼然一副乞丐打扮了,她看見四下沒人,佝僂著腰身,向巷子外走。
兩個童子如她一般,反穿衣服,露出百衲衣,再把頭髮弄亂,然後為吳劍男套上一件破衣,架著他跟上了老女人,他們走出巷子,兩個童子雇傭了一輛馬車,路口遇見盤查士兵,童子只說馬車上是得了天花的病人,士兵不願細查,放他們過去,他們一路就出了城。然後輾轉到了天目山時,天色黑沉。
老女人站在天目山高峰之上,俯瞰臨安城。黑雲繚繞,臨安城宛若鑲嵌在大河邊上的明珠,她皺緊眉頭,瞪著眼睛盯著臨安城,咬緊嘴唇。
一個童子問她:「聖母奶奶,我等先回洞中?」
老女人說:「你等先回!」
兩個童子扛著吳劍男向山崖下走。
老女人緊盯著臨安城一會兒,突然仰天長嘯。她凄厲的長嘯聲在山谷中回蕩,四周山林中驚起的鳥兒成群結隊地向黑沉的夜幕飛去,片刻后她大叫:「賈似道,老媼一定殺了你!」她抽出寶劍指向遠方的臨安城。「下一次,老媼寶劍之上不沾染你的鮮血,老媼就自盡而亡!」她繼續吼。看著寶劍劍身,寶劍劍身上映襯著她的肖像,她的這一張臉蒼老充滿皺紋,她花白的長發隨風飄飛,她消瘦的面容上,五官立體,一雙精光暴射的眼睛中透露著攝人心魄的光芒。她站在懸崖邊上,久久不肯離去,直到夜幕更深沉,她才回到洞府之中,等到第二天,她大清早一起來,又會回到懸崖邊上,兇狠地眺望遠方的臨安城,等到太陽初升的時候,她會大叫:「讓我的寶劍沾染上賈似道的鮮血!」然後彷彿看到了寶劍上有賈似道的鮮血一樣,她會盯著寶劍劍身,哈哈地狂笑一陣,緊接著她會像是瘋子一樣,揮舞著寶劍,大叫劍術名稱,熟練地演練一套劍法。……第三天,第四天她都會站在懸崖邊上,眺望遠方的臨安城,直到第六天她病了,她才不到懸崖邊上了。
她躺在草墊子上,四周洞壁上懸挂著兩盞搖曳著火光的油燈,忽亮忽滅的燈影晃耀著洞里,洞里陳設簡陋,只有一張草墊子,草墊子邊緣有一個破碗,碗里裝著青菜,除此外,這洞里什麼擺設也沒有了。她直勾勾地盯著洞頂上的眼睛里透露著仇恨。
洞外響起碎步,一個身穿白衣,頭挽髮髻,十來歲的女童子端著湯藥碗走了進來,她一進入洞中,她俊俏的面容頓時愁苦起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到老女人時,頓時飽含著淚花,她走到老女人身邊,「聖母奶奶,」她說,蹲到老女人身邊,「該喝葯了!」
老女人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一樣,不為所動。
女童子又說:「聖母奶奶該喝葯了!」這一次她的聲音哽咽,淚水從她的眼眶奪眶而出。
老女人又是一陣沉默,「那個小雜種死了沒有?」
「沒有!」
「帶我去見他!」
女童子嘴唇活動,心疼地上下打量老女人,「聖母奶奶,先把葯喝了!」
老女人推開她的手,「扶我起來,我要見小雜種!」
女童子放下藥湯碗,擦拭著眼淚,邊嗚嗚哭泣,邊說:「聖母奶奶若是壞了身子,叫我們白蓮堂的人怎麼活!」
老女人犀利的眼神變得柔和,她端起葯碗,女童子憐愛地扶住她的手,幫助她把湯藥喝了下去。老女人放下藥碗,「周婉兒扶我起來,」她說,「我要見那個小雜種!」
到了這時,已經知道女童子名為周婉兒,而這個老女人別號聖母奶奶,周婉兒扶起聖母奶奶,他們走出洞,然後拐了幾道彎,途中遇到的白衣壯漢紛紛躬身施禮,聖母奶奶只擺了擺手,白衣壯漢們乖巧地站在路邊上,低垂下頭不敢直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