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那是地獄的不歸路
閣樓上的燭火早已熄滅,唯剩院子四周的火把通明,翊陽玄色的衣裳顏色比起之前深了不少,她執刀站在那處,額前散落的碎發和閃著銀光的刀尖一滴一滴的往下淌著鮮紅
暖黃的火光映照,她的臉色卻看不出半點暖意,空洞的眼神和滿臉血跡倒顯得有幾分陰森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吸引了視線,她眉頭緊了緊,心裡嘆息莫不是還有人來,也罷,總歸手下亡魂已經數不清,再多一個也無妨
入眼的一抹純白止住了她邁開的腳步,距門口不過丈余,此刻卻如隔天河,難以跨過
距廣源寺還有幾里路,這裡卻不知何時設了哨點,只進不出;趕馬車的大叔不敢往裡去,只得將人在此地放下
幾里路對完全沒有身手且養尊處優的了無來說有點遠,遠到他僅僅跑到此處都險些去了半條命
傍晚時分,天越發陰沉,街上行人都匆忙起來,唯恐等會兒下雨躲避不及;賣傘的攤位前人多,了無擠不進去,正了正頭頂的帷帽便打算轉身離開,總歸有大雨,今晚是走不成了
「駕-」
疾馳的馬車自街角過來,擦著了無的衣角略過,好在身旁的大叔拉了一把,否則非得倒在馬蹄之下
「眼瞎啊,趕著投胎呢?鬧市還跑這麼快」
大叔長的五大三粗,應該是個乾重活的,他那一拉和中氣十足的怒喊,讓了無踉蹌了好幾步才穩下來,但一顆心卻怎麼也穩不下來
馬車是蕭家的,他還算熟悉,而趕馬車的人雖然面覆白紗,可他還是認出來了,那是夏風,跟在翊陽身邊的夏風
從鬧市見到夏風后,他就知道翊陽一定會在這兒,當時只想著趕過來,卻沒想見面后該說什麼;信是他寫的,可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雷聲沉悶,從天邊滾滾而至,閃電像帶著滔天怒意,給夜色撕開一道細長的傷口;抓著門沿的手指節泛白,因太過用力而青筋突起,了無緩了好久才喘過這一口氣;而不遠處的姑娘低垂著眉眼,將所有情緒都藏進了夜色里
「翊陽」
了無張了張嘴,輕喚了一聲;然而對面的人卻像靈魂出竅般沒有任何反應,了無的視線越過她往後看去,只見她的身後倒了很多屍體,十具、二十具或者很多;而這些人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倘若他沒有把那封信送出去的話;但現實是他低估的翊陽對京城的掌控也高估了帝王家的血脈親情
滾雷伴著閃電落在她身後的高塔之上,震耳欲聾的聲音像要擊碎眼前這個嬌小卻倔強的身軀;了無穩下心神,想要走過去,只是才邁開一條腿,對面的人卻突然開口了
「和尚;就在那兒吧,別走了」
看他似要過來,翊陽終是開了口,隨即抬起頭和他對視,眼底清明一片,沒有絲毫情緒可言
「那是地獄的不歸路;你若再往前一步,這便是大悲寺的下場」
憋了好幾日的雨此刻才是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落在屋檐,也落在那墨色的身影上,翊陽錯開視線抬眼看了看天色,隨後動身往門口去,今夜恐怕有一場暴雨
兩人靜默的時間裡,了無想了很多;在西梁時他就做好了決定,所以才會來安陽,只是結果並未遂他所願,反而變得更糟糕了些
帶著涼意的身影只在眼前停留了片刻,便是要動身離開,了無急忙伸手將人拉住;她的手握著彎刀,沒有絲毫鬆懈,於是了無只能輕抓著手腕;手腕的護腕很濕,也不知是血還是雨,隔著濕透的衣袖和護腕,他探不出脈搏,但見她過來時步態穩重,想來是沒受重傷
「那信是給皇上的,我、」
「我知道。但朝中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甚至不能理解的;當初就算他推開了那扇門他們也做不了神仙眷侶,就像現在,無論他怎麼做,她都不會回頭」
「慾望的門一旦打開,就是無休無止,除了自己,沒人可以關得上」
翊陽的解釋很平淡,了無卻明白的徹底;從跨入安陽開始,他就身在局中了
或許是想要一個結果來了斷這幾十年的恩怨情仇,又或許是那份虧欠太過沉重讓他不堪重負,所以才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尋求解脫;只是答案非他所願,他如視珍寶的過去於她而言不過是曇花一現的過眼雲煙,散了,也就散了
闖蕩江湖的浪子和高門望族的貴女,無論從哪裡都是不相配的;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再深的感情在絕對的權勢前也好似一盤散沙,禁不起一點風吹
「我不要做什麼皇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除了他,我誰也不會嫁的!如果你們再逼我,我立馬死給你們看」
少女的模樣還帶著青澀,一雙好看的杏眼哭的都紅腫了起來,絕美的臉上淚痕斑駁,怎一個楚楚可憐能形容
「就他,一個浪客?」
看著梨花帶雨的寶貝女兒,余老太爺嗤笑了一聲,眼裡沒有半分憐憫,反而帶著滿腔怒火冷冷的朝著一旁的余湛道「把她送鄉下莊子上去,僕人丫鬟全都撤走;生活用度按低等丫鬟的配備」
「你不是非他不嫁嗎?我提前讓你感受感受浪跡江湖溫飽難定的日子;你若能堅持一個月,我就成全你們」
「爹!」
余湛聞言大吃一驚,自己姐姐的性子自己清楚,她自來就好強,且不說她真心喜歡那個浪客,就是為了賭一口氣,只怕硬挺也會挨過去的;可皇命已下,若真成全了他們,那余家可就大難臨頭了
一月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在這荒涼鄉下唯一算得上宅子的房子前站著一個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即便此刻她皮膚乾裂,頭髮凌亂,可也看的出其容貌氣質不凡
余鳳在門口失神站了許久,她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吃過半點兒苦;可這一月,她吃的是糙米野菜,儘管一入口就反胃噁心,可餓的頭暈眼花時她還是咬著牙咽了進去;送來的衣裳布料又粗又硬,一有大的動作時便摩擦得她的皮膚一陣陣刺痛,夜裡太冷,又無碳可燒,她只能抱著霉臭的被子蜷縮在冷硬的床板上
「小姐,您的手……」
文舒一下馬車就看到了門口的人,趕忙跑過去檢查她的身子有沒有事,正慶幸人沒什麼大礙時,卻突然發現她紅腫龜裂的雙手。原還強忍的情緒再控制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見她的模樣,余鳳沒太大反應,低頭迷惑的看了看自己凍傷的雙手,幽幽問道「我若選擇了他,日後都要過這樣的日子嗎?」
文舒拭了拭眼淚,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她自然是希望小姐能和喜歡的人長相廝守,可余家容不下一個浪客做姑爺;一個連自己溫飽都保證不了的人,又怎麼能照顧好她
「您還是回去和老爺服個軟吧!興許、」
「女人都這麼可悲嗎?富貴榮辱都只能仰人鼻息。順他便是掌上明珠,逆他就是路邊草芥,血脈親情還不及高官侯爵」
「楊浦,我知道你武功蓋世,可你一個人抵得過東洲的千軍萬馬嗎?你難道要我姐姐日後都跟著你做躲躲藏藏的亡命之徒嗎?」
「是你爹自己答應的,待滿一個月就成全我們」
楊浦神情激動,手裡的長劍在余湛喉間印出一條細細的血痕
刺痛襲來,余湛慌了一瞬,可隨即又穩定下來,緩緩開口道「我爹是答應了你,你現在就可以推開這扇門接走她,余家絕對不會阻攔;但她今天跨出余府大門,那她就不再是余家大小姐,以後她的生死跟余家再沒任何關係」
「權貴家族都這麼無情嗎?」
楊浦放下了挾持余湛的長劍,神情落寞的望著余府的燙金門匾,他以為余家點頭同意是讓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娶她回家,可沒想卻是棄車保帥,都道天家無情,不曾想高門大戶也一樣人情淡漠
「若沒有餘家庇護,你們能走到哪兒?出得了安陽嗎?你是覺得我爹不會真對我姐置之不理才敢來接她的吧,敢和天下共主搶女人,是因為余家勢大,知道皇上不敢為難我們對嗎?」
其實仔細想想太后和楊浦的處境和他們有些相似,身份的差距就註定了二人之間不會容易。楊浦選擇用他來設這個局,應該是想證明自己當時的選擇沒有錯亦或者為了證明自己之後所做的種種都值得,然而值不值得只有他自己知道
感受到手腕處傳來的力道,翊陽握刀的手鬆了松卻還是沒放開,她不是余鳳,她有自己選擇的能力,但她身在無間,她不願意這個和尚墜落下來
「翊陽,我、」
身上好似突然被針扎了一下,刺痛之後便覺頭有些發暈,四肢也開始虛浮無力;了無一手扶著門沿不讓自己倒下去,一手還緊緊抓著翊陽的手腕
他突然的異樣翊陽自然察覺得到,但她只是順勢抽出了自己的手,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而去
那針粹的迷藥藥效太強,了無用了全部意志也沒能撐多久,只能任身體靠著門沿一點點下滑,眼看那身影沒於驟雨之中;恍惚的視線里,他好像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撐傘站在她身邊,替她擋去了傾盆大雨
「如你所料,人去樓空」
孔十安將傘向她那邊斜了斜,輕飄飄的彙報自己的收穫。他沒問這裡的事,也沒問那個白衣和尚是誰;他知道她很厲害,可究竟到何種程度他不曾知道,但剛瞥見門口的慘況后他心中大概有了數
「咳、」
忍了許久,翊陽此刻再忍不下去,一聲輕咳帶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
楊浦是有殺心的,但他不再執劍,所以她身上沒有外傷,但內傷不輕;剛剛若不是孔十安放倒了無,那先倒下去的應該是自己
「你怎麼傷這麼重,我帶你回蓬萊」
孔十安被她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但反應還算快,伸手將欲倒的人又撈了回來,原以為她會昏死過去,誰想她卻鄭重開口道
「先去關山,得趕在太后之前找到余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