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靈堂初見
裴鈞煜剛踏進這院子,就看見地上趴伏著一道纖細的身影,看打扮不像是丫鬟。
裴鋒磊院兒里的事,他無意多管,只是經過時,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只看到那女子瑩白的側臉和纖長的頸子,看起來年紀尚小,稍顯稚嫩。
裴鈞煜猜測多半這女子又是他那好爹新納的妾室,臉色一沉,心裡不免又冷笑一聲。
話一出口,果然聽見邊兒上的春雨恭聲回道,「回世子的話,這位是新進府的姜姨娘。」
裴鈞煜聽了一言不發,繼續大步流星地往裡邊兒走去。
跟在一邊的卓星小心地覷了一眼主子的臉色,心下暗叫不好。
主子對國公爺本來就有心結,父子關係一直都不好。且向來都是看不慣國公爺這樣行事的,一個又一個地納妾,驕奢淫逸,不知節制。
也不知這回突如其來的病與這種事情有沒有關係,畢竟國公爺早年間也是武將,身子很少出毛病。
屋內的吳姨娘聽見外邊兒下人的動靜,趕忙出來門外候著,剛剛那股囂張的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身上的狐媚氣也沒了,看起來端莊不少。
細看她行禮時,身體似乎還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輕顫,態度更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裴鈞煜連個眼風都沒有給她,在床邊看了一眼親爹,淡聲粗略問了幾句情況和太醫的診斷,便又往老太太那兒去了。
踏出院子時,春雨正和另一個小丫鬟把昏迷過去的姜瑜扶著往房間里去。
朱樓雕欄,一進一出,身形交錯間,一個清雋挺拔的身影走向陽光底下,一個嬌小孱弱的身子則被扶往清涼的檐下。
壽安堂
老太太看見最疼愛的孫兒回來,高興了好一會兒,拉著他的手連連關心。
面對著祖母的切聲關愛,裴鈞煜原本冷淡的神色和緩了些,眼裡也多了些孺慕之情,耐心的一句句回應著。
關心的話說過後,老太太雖明知這父子二人心結有多深,但還是嘆了口氣,不死心的勸道,「煜哥兒,這回你爹恐怕是熬不過去了,你們父子二人之間當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么?你們是親父子啊,當年你出生時,他不知歡喜成什麼樣兒了,你當真不肯原諒他?」
說著忍不住哽咽起來,臉上老淚縱橫。
裴均煜聽著耳邊祖母的哭泣,想起裴鋒磊躺在床上的毫無知覺的模樣,心裡也有一瞬間的惘然和動搖,他恨了他太多年,從來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這一天。
但很快,他腦海里又出現八歲那年,母親含恨而終,瘦得不成人形的蒼白面龐,閉眼時臉上的解脫和釋然,稍微有點兒動搖的心瞬間便又硬了起來。
他明白祖母看著他們父子二人敵視的心痛,可他永遠也無法原諒。
從他母親去世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沒有裴鋒磊這個父親了,父子關係早就破裂了。
所以此刻,他只能保持沉默。
若是以往,他自會主動提起些別的事情,把話茬兒揭過去。可如今在生死這樣的事情面前,任何其他的事兒都顯得太過無力,索性不如不說。
老太太停了哭聲以後,知道孫兒一路趕回來,風塵僕僕的,必定也是累了,便也暫時收住了心底的悲傷,讓他先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裴均煜先進宮去見了皇帝和太子,彙報此次楚地巡撫之行的情況。
而姜瑜依舊早早醒了去伺候裴鋒磊,心裡暗暗祈禱吳姨娘今日可別再對她發瘋,昨天跪了一個時辰,她的膝蓋就已經青紫一片了,還疼著呢。
行走之間,膝蓋處密密麻麻的疼痛更是令人難受。
剛餵了葯,張太醫就來診脈了,還有老太太和康氏,府里其他的大小主子也一併來了。
原本寬闊的屋子瞬間變得逼仄起來。
姜瑜行了禮以後就連忙退到一邊,好在也沒人注意她,她便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後邊兒,垂頭不語。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屏氣凝神的看著張太醫診脈,面兒上自然都是悲戚擔憂的神色,但細看,也是神色各異。
而一同站在最後邊兒的裴均昊粗粗看了自個兒親爹一眼,又想著平康坊里前兩日新包下的妓子青青,滿腦子都是她那妖嬈的身段兒,心裡忍不住的躁動起來。
低頭回味了一會兒,抬眼時,瞥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正是那天在百味樓狠狠踩了他一腳的不知好歹的那個貌美的小娘子。
嘴角一勾,眼裡儘是淫邪之意。
姜瑜感覺好像有人盯著自己,循著那道視線的方向看去,一抬頭,就看到裴均昊不懷好意,直直望著她的眼神。
這個眼神一下就讓她想起了在百味樓遇到的那個浪蕩子,心裡頓時慌了起來,趕緊轉過身去,避開了那道噁心的視線。
不多時,張太醫診完來到外間,眾人又隨他一同出去。
姜瑜才敢低聲問春雨,得知他便是吳姨娘的兒子,府中那位風流的二公子裴均昊,她不由得心裡一梗。心想這母子倆果然是一路貨色,有其母必有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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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著,母子倆都想著找她的茬。雖說她現在也算是他的庶母,可看裴均昊的架勢,只怕不會輕易放過她。
姜瑜在心裡暗暗叫苦。
外間的張太醫對著眾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直言裴鋒磊就這兩天的事了,讓儘快準備後事,又惹來一陣兒低聲哀泣。
此時,正在床邊給裴鋒磊擦身子的丫頭,看見裴鋒磊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驚恐的顫著手往他鼻尖探去,然後大叫一聲,小跑出來跪在老太太跟前兒,磕了個頭哭著道,「老太太,夫人,不好了,國公爺…國公爺他好像沒氣兒了。」
張太醫進去重新診脈以後,沉聲說了句,「節哀。」
伴隨著隨之響起的哭聲,府里很快操持起了後事,白幡高高掛起。
原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下人們在康氏的安排下,倒也沒有慌張亂套。
裴均煜出宮接到府中下人來報時,已經是傍晚了,趕回府里,就看到已經布置好的靈堂,靈堂前已經擺好了棺木,裴鋒磊被收拾齊整的屍身安放在裡頭。
形容與他早上看到的並無太大區別,他心下一時竟無甚情緒。
而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的姜瑜,聽見下人紛紛請安的聲音,停下附和的哭聲,好奇的抬頭看去,便看到身著緋紅色仙鶴紋樣官服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劍眉星目,鼻樑挺直,面容俊朗。
神色略帶疲憊,卻不掩臉色冷沉,目光寒涼。
明明是在親生父親的靈堂前,對著剛過世不久的父親,他卻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難過之色,反而讓人覺出一股淡淡的疏離。
他只靜靜立了一會兒,轉身便要走,彷彿這靈堂不絕於耳的哀苦聲與他無關。
靈堂內沒人敢上前主動招呼他,也沒人敢叫住他。
姜瑜不知緣由,兒子在老子靈堂前竟如此平靜,一時愣愣的盯著他,驚愕的神色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他突然看過來的鋒利的視線一嚇。
被人發現偷看的尷尬讓她下意識的揚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突然想起這是什麼地方,又趕忙低下頭去,拿帕子捂著嘴巴,繼續作傷心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