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香姨娘
剛哭過的小臉兒嬌艷欲滴,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帶著小鹿般乾淨的澄澈和無辜之色,臉頰上的淚痕將干未乾,眼底分明沒有半點兒悲傷,卻要勉強著自己作出傷心模樣,被人發現以後,尷尬的心虛也是展露無疑。
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抓包的小孩兒,低垂著頭,被發現的窘迫彷彿快從髮絲間溢出來。
裴鈞煜看在眼裡,原本縈繞在心間的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悵然和難過也沒有了,一時竟覺出幾分有趣來,眼底浮現出玩味的神色。
但也不再繼續停留,很快移開視線,抬腳便大步走出了靈堂。
姜瑜餘光瞥到那道高大的身影離開,心裡鬆了口氣,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又看了看周圍眾人個個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為了不讓自己引起注意,她隨即咬了咬后槽牙,眼睛一閉,借著衣服的遮擋,用力往小臂內側的嫩肉一擰,劇痛襲來,眼淚瞬間嘩嘩地掉。
淚珠落下滴落在孝衣上,她便又繼續哀哀哭了起來,靈堂里的哭聲此起彼伏。哭到後頭,她也真真兒的落下些傷心淚來。
但不是為了那死去的裴鋒磊,而是為了她凶吉未卜的命運。
哭了幾個時辰,換另一撥人來守著,她與春雨互相攙扶著回房。
走到一半,春雨突然想起二人還沒吃東西,便說道,「姨娘,跪了這老半天,想必您也餓了,奴婢先去廚房端些吃食來,您先回去,奴婢去去就回。」
姜瑜聽她一說,腹中也覺出些飢餓感來,便點了點頭,叮囑她,「那你去吧,天兒晚了,你走路小心點兒,慢些也不打緊。」
春雨一走,姜瑜憑著直覺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可她人生地不熟的,夜色又黑,這府中的路條條看起來都差不大多,她走著走著就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裡。
眼看前面是個破敗的小院兒,門前一地的枯枝敗葉,看起來像是荒廢了許久的樣子。
無處可走了,她正準備轉身離開,卻突然聽見門內傳來女子凄厲的叫聲——
「你是誰?你別走,好心人,救救我,救救我,不關我的事啊……」。
她腦海中一下就想起了許多從前聽村裡老人說過的許多詭異的志怪故事,隱隱約約的恐怖畫面不受控制地浮現在眼前。
身上瞬間起了雞皮疙瘩,汗毛豎起,感覺身後好像還吹來了陣陣陰風,姜瑜不敢繼續往深處想,更不敢轉過頭去出聲回應,拔腿就趕緊跑。
剛踏出院兒門,姜瑜聽見另一條路上傳來有人細碎的說話聲,下意識的躲在一邊,借著夜色和樹木的遮擋,那兩個人提著燈籠的身影漸漸走近,也沒發現躲在門邊陰影處的她。
她們經過時壓著聲音的對話也讓她聽得一清二楚。
「誒,你說,國公爺死了,老太太和太太會如何處置這香姨娘?香姨娘被關了這個把月,都變得神智不清了,咱們還要給她送多久的飯啊,每回來,我都覺得瘮得慌。」
另一個丫鬟也低聲回道,「是啊,我也害怕。但左不過就是一條白綾弔死,要不就一杯毒酒灌下去,讓她給國公爺陪葬罷了。畢竟人是在她那兒出的問題,她又是國公爺生前的新寵,也沒個一兒半女的,下去陪他最合適不過了,老太太和太太可不會輕易放過她。」
「可前兒不是還新納了個沖喜的姨娘么,聽碧青姐姐說,也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呢,那位又會怎麼處置?」
「嗐,我看吶,多半也要下去陪國公爺了。」
聽了這話的丫鬟驚訝得捂住嘴邊就要脫口而出的驚呼聲,「怎會?她是無辜的呀。」
「可她才嫁進來,人就沒了,豈非讓人覺得不祥?陪葬就是她唯一的價值了,不陪葬,府里平白無故的繼續養著她不成?我看你真是糊塗了……」。
……
隨著二人的說話聲漸漸遠去,躲在一邊兒的姜瑜用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巴,忍不住脫力的蹲下身子,無力的靠在牆角,瞳孔放大,眼神里滿是驚恐,不自覺的流出清淚來。
過了好一會兒,那兩個丫鬟送完飯回來再次經過這邊,她們快步離開之後,姜瑜才緩過神兒來,站起身來往那院子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之後,透過送飯的那個小洞口看見了一個女子的身影。於是輕手輕腳地蹲在洞口旁邊,輕聲問道,「香姨娘,你為何會在這兒?」
正在狼吞虎咽的香姨娘聽見有人說話,明顯愣了一下。
隨即又激動地放下手中的食物,伸出一雙髒兮兮的手不斷揮舞,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叫著,情緒極為激動,卻明顯不是神智不清的樣子。
姜瑜一邊低聲安撫著她,一邊從她說的話語中理清緣由,再結合剛剛那兩個丫鬟的對話,才得知了整件事的始末。
原來這香姨娘是國公爺裴鋒磊從城裡有名的青樓平康坊納進來沒幾個月的小妾香萍,本是鴇母剛推出來接客的雅妓,也不過十七歲,長相妖艷,彈的一手好琵琶,正好是裴鋒磊喜歡的那一類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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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萍剛出來表演了一場,便被他一眼看中,半逼半誘的,豪擲千金把人帶回了府里,很是寵愛了一段兒時間,一個月里,有大半個月都歇在她那兒。
卻在月前某一日晚上,二人帳中糾纏得正歡之時,裴鋒磊突然暈倒在她身上。
太醫來了之後診斷是縱慾過度所致,還檢查出房內的熏香加了助興的成分,藥性極烈。裴鋒磊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應是太過激動之下引發的病症。
然後他便一病不起,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病情也愈發嚴重,如今更是短短一個月就去了。
香姨娘本以為自己脫離了苦海,誰知道好日子沒過幾天,便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無論她怎麼解釋證明,都沒有人相信那香里的髒東西不是她放的,大伙兒都覺得青樓出來的女子為了爭寵,什麼腌臢手段使不出來?連簡單的查證都不曾,她就被打發到了這裡,過得連只狗都不如。
現在得知自己要陪葬,又怎麼不激動害怕?看到一個人來便連連求救。
姜瑜此刻自身難保,看她蓬頭垢面的,十分可憐,心裡生出些同病相憐之感。
耐著性子柔聲安慰了她幾句,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便趕緊離開了。
剛得知自己很有可能要陪葬,沉浸在死亡的恐懼里的姜瑜還沒有察覺到身後有兩個鬼鬼祟祟的影子跟在了她後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