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凜陽學會了一個新的詞,但他不明白這個詞的意義,也不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知曉的機會是一個巧合,是在背著柴堆回來的路上,漆黑的道路很難走,微弱的光難以照進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也不知道這是誰的家門口。
只是這裡似乎最亮,他就在這裡停下了,短暫的休息一下,在風刮來的時候,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知道誰家的母親在給孩子講著故事,故事裡說,最終那個男孩兒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他學會了一個新的詞———幸福。
可幸福是什麼意思呢。他問一起工作的大人,男人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說幸福不是一個立刻能理解的辭彙,但幸福和快樂很像,如果一直能快樂的話,也算是一種幸福。
對於凜陽來說,這是很難理解的概念,快樂又是什麼呢。男人說,當你高興的笑的時候,那就是快樂吧。
可凜陽沒笑過,他不知道有什麼是值得他去笑的,笑是很奢侈的東西,那些走在路上穿的乾乾淨淨的孩子們總在笑。可他們家很窮,家裡沒人能笑出來,他也是。
男人看著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很努力的想著,最後說,你吃到糖的時候的那種心情,也是一種快樂。
凜陽恍然大悟,這聽起來就比較好理解了。
糖果是少見的東西,凜陽卻並非從未見過,只是那東西從不會出現在他手裡而已。
所以他只需要找一顆糖,吃了糖就知道什麼叫快樂,繼而,他就能了解到什麼是幸福。
但這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幸福和快樂是距離他太遠的詞,如果短暫的擁有又失去,不如一開始就不曾擁有。
凜陽低下頭,沉默的繼續劈砍著木頭,只求自己努力地工作后帶回去的那點錢能讓父親不至於再將他扔到門口。
這個世界總熱衷於不讓人順遂。
午休的時候,凜陽被一個小孩拽住了衣角,小孩已經哭的沒力氣再哭了,一抽一抽的,問他知不知道他家在哪裡。
凜陽是知道的,他知道這附近所有孩子的家。有孩子的家庭更容易心疼孩子,父親常會讓他去那些人家裡幫忙做事來賺些錢。所以他是知道的。
「嗯。我帶你去。」
小小的手牽住另一隻更小的,凜陽將男孩兒送回了家,那家的女主人為了感謝,給了他一些錢,而那個男孩兒,在被抹去眼淚之後,悄悄在凜陽的手裡塞了什麼小小的堅硬的東西。
那是一顆糖,凜陽見過,只見過一次,很貴的糖,大抵只有那樣的家庭才能擁有這樣的糖果。
也只有那樣的家庭才會養出迷路之後還會哭泣,回到家會露出笑容的孩子。
至於凜陽。
他是不捨得吃糖的,他只有這一顆糖,他想等到下次再吃。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再帶著錢回去,這筆錢比他平時能賺到的多一些,他不覺得父親會因此高興,也不期待自己能換來什麼,只是希望這能讓父親的心情好一些。
讓他不會因為可能會咳嗽而必須睡在走廊上。
寒冷的冬夜太難熬了。
他回到家。父親接過那些錢,而凜陽所期待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實際上。父親很生氣。
他懷疑凜陽自己藏了錢,但上下搜來搜去也找不到一分錢。
只從攥的緊緊的手裡摳出了那顆糖。
男人失望於只是一顆糖,隨手就扔到一邊繼續找,但他什麼也找不到,不論凜陽如何解釋,他的父親都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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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的時候凜陽離開房間,他用了一整個晚上也沒能找回被父親隨手丟棄的那顆糖,明明就掉在不遠處,可他就是找不到。就好像他從未真正擁有過快樂,也無法理解什麼是幸福。
喉嚨傳來一陣一陣的癢,他站起身,努力的遠離那扇門,走過整個院子,蹲在門口才敢跪在地上咳嗽。
咳嗽的聲音吵醒了父親,凜陽被扔出去,這很常見,他已經習慣了,他想,至少這次父親為了睡覺,沒有把他再打的頭破血流。
躺在路邊的雪堆里,凜陽思考著那顆糖到底會是什麼味道,他有點可惜,其實應該當時就立刻吃掉的,那樣他就知道什麼是快樂了。
但可惜是沒用的,他又沒辦法重新擁有一顆糖。
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凜陽覺得有點累了,幹了一天的活,找了一夜的東西。他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了,連糖果他都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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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慘很遠就看見那裡躺著個孩子了,一眼看過去就像是已經死了,被隨意的扔在雪裡,除了半張和雪一樣蒼白的臉就是那隻骨架一樣的手,一整夜的雪將他的身體幾乎掩埋。
他正準備帶著身邊的女人轉彎離開,對方卻也已經注意到了不太一樣的地方。
「那裡好像,有個孩子.....?」
沒等他出聲勸阻,女人就已經邁開腿跑出去,小孩被從雪裡挖了出來,令無慘意外的是那個孩子還沒死,即使從剛才的情況,和現在的身體狀態來看,怎麼想都是要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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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孩子就是吊著一口氣,沒有真的死去,只是失去了意識的昏迷著。
「也許是走丟出來了,我們將他送回去,然後回家吧。」
無慘蹲下來輕聲的安撫著身邊的女人,他對孩子沒興趣,找個女人不過是方便融入人群,再多一個孩子,也許就會成為一個麻煩。
「不行,我知道這個孩子,他家對他很不好,我們帶他回去吧。」
女人是麻煩。
小孩也是。
兩個加在一起,就是真正的麻煩。
怒意在一瞬間升騰。
遠處的地平線已經要亮起光了,太陽要出來了,他沒時間思考,只能敷衍的應下。
罷了,一個只剩一口氣的孩子而已,說不定撐不過這個白天就死了,到時候找個地方埋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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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許還在做夢。
凜陽睜開眼的時候這樣想,柔軟的床,溫暖的被子,周圍都是熱乎乎的,這是在他的夢裡都不會出現的東西,因為他從未見過,更想象不出來。
但這總不會是現實,他想。
「你還好嗎?」
女人的聲音從身邊響起,很輕,很溫柔,比春天的風更讓人舒服。
可凜陽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夢裡是不會有人問他什麼的,可如果這是現實,這又是怎麼回事呢,他在哪裡,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起來喝點水吃點東西吧,你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凜陽轉過頭,看了一會兒,他想起來這張臉了。
「和子小姐。」
「你還記得我?太好了。我正擔心你不記得我而害怕呢。」
為什麼會害怕,就算不記得,凜陽覺得他也不會害怕有著這樣溫柔嗓音的女人。
凜陽被扶起來,脫離了柔軟的被窩,他意識到身上的衣服不是他自己的,溫暖,柔軟,順滑,這不是他的。他知道自己的衣服,破破爛爛,都是補丁,還有漏洞,粗糙的像是掛著水桶的麻繩。
和子注意到了他的疑惑,小聲為他解釋。
「你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先穿一下這件吧,這是我丈夫的,他就在樓下的房間。」
只是一件上衣,卻幾乎遮住了凜陽的整個身體,他一步步的跟在和子身後,從樓上到樓下,只有骨頭的腿支撐著同樣被骨架撐起來的身軀,和子並沒有直接帶著他去見這家真正的主人,他被安置在餐桌邊,和子讓他吃點東西,可是這裡的一切都是他沒見過的,凜陽坐在那裡,只是安靜的坐著,並不敢真的做出什麼。
他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凜陽覺得,就算不吃飯,不喝水,就只是坐在這裡,其實也很好。
這裡很溫暖,很安靜,窗戶緊緊閉著,門也是關著的,太陽幾乎照不進來,昏暗的環境給他一種安全感。
這裡不是他的家,卻比他的家,好太多,太多。多到他想,如果一輩子都待在這裡,哪怕是命來換也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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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慘對於養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孩子這件事有些拿不準。
他在思考,在猶豫,這也許會有點麻煩,又或者不會。
那個小孩兒說不定會死在白天,他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但不知該說是遺憾還是幸好,那孩子沒有,男孩兒就這樣一直睡著,一直沒死。而在這個過程中,和子跟他講起了那個小孩的故事。
病弱的身體,不幸的家,暴躁的父親和怨恨他的母親,他帶著脆弱的身體痛苦的苟活,但只是活著這件事就是錯誤。
一個可憐的孩子。
從一個可憐的孩子身上,他找到了熟悉的影子,不完全一致,卻也有所相似,同情心是一種很奇妙的感情,他選擇性的放任。
「我知道了。那就留下他,如果他能醒過來的話,我們就收養他。」
和子因為無慘的同意而欣喜,每天都開始期待著男孩兒的蘇醒。
一天又一天就這樣過去,在無慘已經在思考是要考慮男孩的墓地選在哪裡,還是直接上去把他變成鬼的時候,他聽到說話聲。一個熟悉,一個陌生。
之後下樓的聲音,一個清晰一些,更有節奏,一個很輕,磕磕絆絆,好像隨時會從樓梯上滾下來。
和子推開門走進來的時候眼裡都是喜悅,她講著關於那男孩的事,過去的,現在的,話題繞了一圈,最終委婉的詢問是否要出去見見那孩子。
這不是過分的要求,無慘欣然應允,起身朝外面走。
他正在奇怪,為什麼外面幾乎沒有聲音。
男孩兒就跪坐在桌子邊,端端正正的跪在那裡,面前的一切都保持著被擺上去的樣子。
「為什麼不吃飯?」
「這是,我能吃的嗎。」
男孩兒用著那雙眼睛看向他,無慘設想過出自那樣家庭的孩子會有一雙怎麼樣的眼睛。
膽怯,內斂,畏懼,他見過太多那樣的孩子。
但男孩兒沒有,他面無表情的詢問,語氣像是在說服自己的肯定。那雙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像是一潭死水。
他不害怕,但看起來也不想活了。
「是的。這是給你的。你可以吃,你以後也都會吃這些,如果不喜歡,我們可以換別的。」
那雙死水一樣的眼睛,有一瞬的波盪,無慘捕捉到了。
男孩兒跪坐著,很久才伸出手去捧住那隻碗。
「以後,這會是你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