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難
主僕二人重新回到家中。
易禾在院子里一圈一圈轉過去。
在橙問道:「王爺出殯的時候,公子應該見過殿下了?有沒有搭上話?」
「並沒有。那日王府內外人山人海,光是送葬的僧人就有百餘人,我還要執禮,哪兒有功夫留意旁的。」
要早知這樣,那天她死活也要在他面前露個臉搭個訕了。
俗話說見面三分情么。
「可奴婢總覺得,殿下興許沒那麼可怕。」
易禾反問:「你如何知道?」
「他還給公子送過傘呢!」
「那是因為他不認識我啊……」
「就算不認識,可他會給冒雨趕路的人送一把傘,應當壞不到哪兒去吧?」
易禾快哭了:讓你這麼一說,這個男人是挺好的,就是總愛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出現。
有誠見她有些驚惶,心裡也十分不落忍。
「事已至此,公子明日再見機行事就好。」
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雖知司馬瞻不會在雅集會上將她直接砍了,但若是給她使絆子或者拿她立威,也夠她喝一壺的了。
「備車,隨我進宮一趟。」
身為天子近臣,去參加手握重兵的親王飲宴,此行不知兇險幾何,她得去討個陛下的口諭,這樣既名正言順,又能震懾司馬瞻。
……
從宮裡回來之後,易禾拿了本《幄機經》在手邊,以往她遇事不決的時候,都是靠讀書助眠。
可今日就是看不進去,腦子裡總是跳出雅集會的事。
聽到外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起身探頭一看,是在橙正替她薰衣裳。
返梅魂的香味縈在鼻尖,聞著倒是安心不少。
大晉男子最講究容止,以白為美、以瘦為美、以姿儀風流為美。
這點,易禾可以證明。
京城的美男走在街上,還會被一些老嫗婦孺品評圍觀。
這點,在橙可以證明。
她就是易禾在大街上撿來的。
四年前,易禾乘車去游肆,當時正值酷暑時節,她裹著幾層束胸,還中規中矩地鐫著衣領,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於是命車夫打簾通風。
帘子一打,沒走片刻便被幾個婦人看見,還有嘴快的打趣她。
「瞧瞧,誰家寧馨兒?」
「嘖,反正庶民生不出這種桂子蘭孫。」
其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一路跟著她,不說話也不叫嚷。
易禾看著她,莫名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想起父親過世的那年,自己應是與她差不多年紀。
她讓車夫將馬車停在一處巷子的拐角,再回頭看去,小姑娘也停在離她幾十步遠的地方。
她沖她招了招手:「你叫什麼名字?」
「橘紅。」
姑娘答道,宛如含著一苞清水的眸子楚楚可憐。
「家裡還有什麼人?」
「……」
「你是想要這些瓜果?」
「……」
「我身邊還缺一個打理內務的侍女,你可願來?」
姑娘使勁點頭,露出一對生動的虎牙。
之後的很多次,在橙總是問她:「公子,您怎麼就放心在大街上撿來一個叫花子服侍您呢?」
易禾不答反問:「你怎麼放心在大街上撿來一個男子就跟他回家呢?」
「因為您長得實在太好看了!」
……
她其實不在意好看與否,畢竟京城多美男,傅粉畫眉、熏香簪花者眾。
好男風逐龍陽也在名流中屢見不鮮。
只是她從不敢簪花或者傅粉,唯恐裝扮之後姿容更像女子。
唯有熏香不用擔心。
在橙將熏好的衣裳一件件掛在衣桁上,對著案前凝神的易禾道:「公子明日去王府赴宴,這幾件都穿得。」
易禾走過去看,都是素色寬衣,風流飄逸。
是往日出門看戲游肆時愛穿的。
想到那些所謂曠達名士們整日披髮跣足,袒胸露乳的裝束。
若是飲宴穿著,倒是麻煩。
她搖搖頭:「還是穿官服。」
在橙愣了下,平日里公子都是不耐煩穿官衣的。
說官衣須系革帶,系鬆了失儀,繫緊了顯得腰太細,少了些男子的英武。
她倒覺得公子穿什麼都好看,無論是闊大常服還是鍺紅官袍,自有一股風流之意。
雖說腰是細了些,可佩著青綬就氣派了啊。
……
翌日一大早,在橙便起床與她裝扮。
易禾直言:「無須起這麼早,只要不遲就好。」
「知道知道,去得早未免太過殷勤,去得晚人家會說您敷衍。」
易禾被她逗笑:「若你不是個女郎,倒也適合混混朝堂。」
一切打理妥當,在橙滿意地打量著易禾。
「公子若是個女郎才更好,這樣的氣度容止,來求親的怕是得踏破門檻。要讓奴婢說,敷點粉會更好看。」
這種話打易禾十三歲之後,哪年都能聽到幾次。
她朝銅鏡里探頭看了一眼:「只是去赴宴,又不是去比美,只要不失禮就行。」
時下流行的胡粉,上臉之後宛如死了半月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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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盛行的連頭眉,畫上之後更是如喪考妣。
怎麼看怎麼不知其美。
在橙哪知她心中所想,仍嗤嗤笑著:「殿下的宴儀,肯定遍邀京中名流,怎麼會不關注儀容呢?」
易禾也隨著笑了一聲。
「許是吧。」
不過敷粉畫眉對她毫無裨益。
還不方便仵作確認身份。
……
易禾到的時候,王府門前已是門庭若市。
她隨著府中侍衛穿過了兩道垂花門,來到設宴的大廳。
幾個下人正在往來穿梭忙碌著。
她一出現在廳門,所有人都齊齊看了過來。
眾人所見,來人烏髮雪膚,明目皓齒,一身鍺紅官衣也穿得韻致飄逸,宛如一蔟檐下盛放的紅梅,泠泠若玉,冰雪可愛。
大晉的世家女子雖不拘深閨,但常出來走動的仍是少許。
大部分人沒見過如此美儀的男子,心中都在思忖來者是誰。
易禾早已習慣被人注視,泰然自若地踏進了廳內。
裴行正在席間看著僕從布置飲宴,抬眸時見到易禾,似乎也有些訝然。
他疾步迎上來:「您是……易大人?」
裴行之前在京時就是司馬瞻的舊部,多謀且善戰,在大晉軍中頗有些威名。
易禾頷首,對他行了個常禮。
「裴將軍,你我見過的。」
易禾說的見過,指的是司馬瞻回京那日,他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開道。
另一次是他代替司馬瞻上殿述職,滔滔不絕講了大半個時辰。
巧了,這兩次他都是身負重任,不敢分心。
是以,應該從未真正留意過易禾。
他恍過神來,忙回禮:「大人,快請。」
……
由於易禾官位頗高,被安排在主位左下的位置。
她對面的是衛家郎君,衛凌。
衛氏是河東的滔天士族,祖上曾做過太子冼馬,但如今族中幾代基本已經無人在朝中任職。
之所以能坐右下,是因為他出身清流。
衛氏出了不少大名家大儒,名揚天下,族人雖不入仕,仍比旁人更矜貴些。
他二人互相點了點頭就當招呼,只這一眼,就叫易禾忍不住讚歎。
何為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衛凌也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
……
司馬瞻這個園子建的頗為雅緻,假山活水相傍,鳥鳴啾轉在耳,庭院深深,花木欣欣,宛如跟京中兩個時節。
院中置了幾座石桌石凳,女郎們有的在桌前談笑敘話,有的去一旁賞花撲蝶。
空氣中始終縈著一陣陣清甜新鮮的玫瑰茉莉、幽深輕逸的清茶果木的香風。
女郎們亦是薄鬢紫妝,美若仙娥。
她看得入神,卻不察覺有道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待轉過眼眸,才發現是對面的衛凌。
神色仍是淡淡的。
……
此間受邀之人大概已經到的差不多,易禾略略掃了一眼。
男子沒有幾個,除了她還有幾個學士博士,幾乎都是閑官虛職。
另有一個掌管京中屯兵的屯騎尉楊固,算是除了裴行之外的唯一一名武將。
自打她落座之後,就聽楊固至少吹噓了三回他的帖子是太後娘娘宮裡下的。
易禾不禁感慨,太后還真是行事完備、允執其中。
給剛回京的司馬瞻私設飲宴的恩典。
卻不親自坐鎮,免得選誰不選誰要被前朝置喙。
最後還不忘安排一個陛下的親信參與其中,監督東海王同誰過從甚密。
好一個一石三鳥。
太後娘娘不愧是謀士之後。
「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