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肉麻
停朝幾日,各部安撫民心。
陸凊的喪儀辦完,陸夫人打算帶著陸凊的屍骨離京返鄉。
許宴知攜都察院眾多人等於城門相送。
眾人目送馬車駛遠,直至消失在眼前才紛紛散開往回走。
「吳大人,」許宴知落在最後喚一聲。
吳東澤頓步,回頭,「怎麼了?」
她慢慢走上前與其並肩而行,「這幾日京中民心穩了不少,估摸著也快開朝了。」
「屆時你我當中該有一個定論。」
吳東澤眼皮一跳,「你是說都御史的位置?」
「是,」許宴知直接道:「都御史的位置我想爭一爭。」
吳東澤沉默一陣,抬起手一拍她肩膀,「這是你的選擇,不用告訴我。」
許宴知問他:「吳大人不問我原因么?」
吳東澤微微仰頭長嘆一口氣,「陸大人走了,我也沒了那些上進的心思,都御史的位置我本就無意,你對此有意那也正好了。」
「至於原因,我信你自有安排。」
「就不能是我貪圖陞官么?」
吳東澤搖頭,斬釘截鐵,「你不會。」
許宴知一愣。
他繼續道:「你若真是這樣的人,恐怕官位早就不止三品了。」
「你並非貪權圖利之人。」
吳東澤靜默一瞬,直直看向許宴知,口吻莫名蒼涼哀傷,「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倒希望你是貪權圖利之人。」
「至少那樣你會過得比現在暢快。」
貪權圖利之人少情,少情之人少受情苦。
利己不顧人,不受情痴纏。
許宴知輕抿唇,「吳大人,為民所想,你該希望我不是貪權圖利之人才對。」
吳東澤舒一口氣,「為國為民,確該如此。」
他又問:「你接任都御史后原來的位置由誰來接?」
「小陸還年輕,資歷不足,」她頓一頓,「讓吏部任命吧,多半是從地方上調。」
「也好,」吳東澤繼續道:「你接任都御史后可有何謀划需要我配合?」
許宴知搖首:「暫時沒有。」
吳東澤微微蹙眉,「你莫不是又想獨自一人謀划?」
許宴知解釋道:「沒有,真沒有。」
「景王遠在封地,我就算有謀划也難以施展,你放心吧。」
吳東澤想了想,「也是。」
「回都察院么?」
許宴知:「我還有事,先不回都察院。」
「成,那晚些時候再聊。」
許宴知同他分別,去了大理寺。
「許大人稍坐,李大人馬上就來。」柳徵為其倒茶道。
許宴知看他一眼,「此次秋獮大理寺傷了多少人?」
柳徵回:「大小傷加起來有十二個。」
許宴知微微蹙眉,「這麼多。」
柳徵又道:「大理寺算少了,禮部傷的足有二十幾人。」
正說著,李忠明從外走進來,他身後跟著上官遲,上官遲的一條胳膊被木板固定后吊在脖頸上。
「陸大人的喪事辦完了?」
許宴知應一聲,「完了,也送陸夫人離京了。」
上官遲上前來行禮被許宴知打斷,「不必多禮。」
李忠明一擺手,「說正事。」
上官遲說:「大人,此次秋獮負責場地的人中有五人上吊自盡了,下官順著這五人的身世往下查,這幾個人都是孤兒,是被佐禪堂出資撫養長大的。」
「獵場的刺客不屬於同一組織,是出了錢就能替人害命的散刺客聚在一起的。」
「這些人背景既散又廣,暫時沒能全部查清。」
李忠明道:「刺客的身份不必查了,沒有查得必要,買兇之人可有查到?」
柳徵接話:「回大人,查到了,是一個叫麻雀的男人出了銀子將這群刺客聚在一起的,這個麻雀在宏州路邊驛站被捕。」
「據麻雀交代,他也是拿錢辦事,頭頂上還有別人,麻雀上頭的人是個叫劉明的人。」
「劉明是原宏州佐禪堂的管事,自朝廷下令查封佐禪堂后他就沒了蹤跡。」
李忠明頷首,「此事查到這兒就夠了,不必再查了。」
「至於這個劉明還是繼續搜尋抓捕。」
「是,大人。」
李忠明擺擺手,「沒什麼事就先下去吧。」
柳徵和上官遲一同退出去。
許宴知抿一口茶,道:「景王的人的確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
李忠明:「光一個佐禪堂就能發展如此多的下線,更何況不少地州都有佐禪堂。」
「他當真是扮豬吃虎的好手。」
許宴知沒應聲,緩緩放下茶杯,說:「黎仲舒的眼睛……我都知道了。」
李忠明一默,「他告訴你了。」
「我看出來的。」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半晌后李忠明最先開口,「我們回京后得知京中也出事了,我們幾個急忙打聽你的消息。」
「張戩說……從未見過你那般歇斯底里。」
「渡危,我們很擔心你。」
許宴知眉一挑,「好端端說這個作甚?」
她唇角上揚,一聳肩:「你也看到了,我好著呢。」
「對了,我來是要同你說待開朝後我會自薦擔任都御史。」
李忠明不解:「為何?以你的性子就算能坐上這個位置也會先考慮吳大人吧?」
「出什麼事了嗎?」
她道:「沒出什麼事,只是我在想若我坐上都御史的位置,那旁人的目光便會停留在我一個人身上。」
「都察院的其他人或許能安全一些。」
「外人的針對朝我一人就好,不該牽連他們。」
「從前都察院是宋大人撐著,宋大人走後是陸大人繼續撐著,如今陸大人也走了,那就由我來撐著。」
「從前我算是受他們庇護,那今後由我來庇護他們。」
李忠明猶豫片刻,「渡危……其實……」
「算了,我也不說什麼了,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我永遠站在你身邊。」
許宴知拍拍他肩膀,「往好處想,我接任了都御史那可就是正二品,我這個年紀能到正二品屬實難得。」
李忠明笑呸一聲:「還好呢,權利越大責任越大,忙不死你。」
「吳大人那邊怎麼說?」
「他說陸大人走後他無心都御史一職。」
李忠明嘆一聲:「我倒是能理解他,他和陸大人就像我和謝辭。」
「謝辭……哎……」
許宴知轉了話鋒:「我還有件事要同你說。」
「說吧,我聽著。」
她袖下的手腕轉了轉,平靜、言簡意賅:「我手廢了。」
李忠明手一抖,杯中茶水灑出來,他連忙放下茶杯站起身來拂去水漬,他獃獃立在原地盯著許宴知,「你再說一遍?」
許宴知卻不再重複,端起茶輕呷,淡淡道:「你聽見了。」
「你是說……你手廢了?!」
「渡危,莫要同我開這樣的玩笑。」
許宴知對上他的眼睛,「不是玩笑,」她一字一句道:「我,許宴知,今後再不能握刀射箭,不能承重物。」
「李忠明,我沒開玩笑。」
「你——」李忠明眼眶一瞬泛紅,他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負氣一般甩袖朝外走,最後坐在屋外的台階上,猛拍幾下身旁的柱子。
他發泄完無力的扶住額頭,腦中想的全是過往少年人意氣風發舞刀弄劍,馬背上手持馬鞭恣意暢快,眉眼間是少年意氣,輕狂肆意。
那如烈陽一般的兒郎再沒了少年意氣,是少年模樣包裹腐朽枯木強撐無恙。
手廢了,與折翼無異。
天不憐他許宴知。
許宴知慢慢走出來,見他無力扶額而坐不由嘆了嘆,她坐在他身側,拍了拍他的肩,「你這是做什麼?」
「渡危,」李忠明嗓音略帶沙啞,充斥著無力,「你走吧,好不好?」
「不做什勞子官了,你走吧。」
「你是要把自己耗死在京城嗎?」
「今日是手廢了,明日又會是哪裡廢了?你走吧渡危,好不好?」
「李忠明——」
他打斷:「你到底圖什麼?」
「你這一路走來沒了父親,失了好友,毀了自己。」
「這世上除了你怕是沒人敢這麼耗,你的命不是命嗎?」
「別再耗下去了,算我求你。」
許宴知定定道:「李忠明,為蒼生百姓我的命可以不是命,」她緩下聲,說:「我沒有在耗,我會好好活著。」
「李忠明,我會好好活著。」
李忠明依舊不看她,背過身一聲嗚咽。
片刻后他才轉過身看向許宴知,「你真不走?」
「不走。」
她笑一下:「方才你還說支持我的選擇,這是在做什麼?」
見她笑李忠明氣不打一處來,抬手想給她一拳臨了又收回手改為抱她一下,「渡危,你我是兄弟,永遠都是。」
許宴知笑嘻嘻推開他,「真肉麻。」
「嘖,我的話你記住沒有?」
她樂呵呵的擺擺手,「記住了,記住了。」
「肉麻死了。」
「你再說一遍!」
「肉麻,肉麻,就是肉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