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妃蘇醒(下)
大夫很快就來了。來的還不止一個。擠擠挨挨的進來,推推擠擠的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他們給她診脈,她就隔著帷帳看著他們。只見這些人都穿著長袍,帶著一水兒的平頂軟帽。給她診脈時,一個個無不是蹙著眉頭,捋著或長或短的鬍鬚,半晌不發一言。讓人無端覺得這一行肯定很不好混。要不就是她這個疑難雜症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理解水平和能力範圍。可是不會呀?說起來好像她病情很複雜,又是頭痛又是失憶又是不能動,可依她看來,這三個癥狀都出自一個病因,那就是頭部受傷。有很多這樣的個例嘛!因為頭部受到撞擊,喪失記憶,進而喪失行動能力。——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劇情,偏偏這些個老頭為難成這樣。聽說她頭痛,把她個腦袋瓜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就差彈一彈看生熟了。
——說起生熟,現在要能有個熟透的西瓜來吃該有多好,又沙又甜,水潤多汁。這樣想著,她鼻子里好像已經聞到了西瓜那清甜的香氣。不覺吞咽起口水來。這裡怎麼這麼乾燥,她感覺嗓子乾的快要冒煙兒了。
「皇妃脈象如何?」
見大夫們一個一個只管號脈,什麼也不說,叫黃子的那個忍不住問道。
「嗯……」幾個老頭面面相覷,還是不肯開口。
「可是……有何不妥?」黃子忙又問。
「哦,皇子不必擔心。皇妃脈象平和,已無大礙。」為首的一個白鬍子老頭撐不住,開言道。
「那皇妃為何會如此……」黃子看了一眼她,像是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好。
誒?這有什麼不好說的?難道她得的是什麼不治之症?
老頭大夫們卻好像都明白黃子說的是什麼,又面面相覷起來。被黃子問的急了,就都瞅著白鬍子老頭,老頭被他們瞅的直揪鬍子。她真擔心再沒人說話,老頭那幾根已然為數不多的鬍子會被一舉拔光。好在老頭在撥鬍子中間,終於想出話來:「想來還是皇妃當日昏倒之時,氣血上逆,沖壞了腦子,因此才會神志不清,記憶失常。」
誰?老頭在說誰神志不清?她?有沒有搞錯!她現在除了一時想不起來,別的方面不要太好。尤其是頭腦,靈活的很嘞。什麼狗屁大夫,白長了那麼白的鬍子了。還她神智不清?他才神智不清呢!他們全家都神智不清!
「那她……」黃子好像還想追問什麼,略作遲疑,才又問道「那皇妃什麼時候能恢復記憶,下地行走?」黃子又問。
這個問題問得好,帷帳里的她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儘管她看出那黃子本來想問的其實並不是這個問題。可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現在最想知道的也是自己什麼時候能恢復正常,開始工作。生就是受罪的命,躺在床上渾身難受。
「這個……,」白鬍子老頭又開始揪鬍子了,半晌才道,「皇妃剛醒……,只怕一時不會那麼快就恢復如常。不過皇子不必擔憂,皇妃年輕體健,相信有朝一日終會康復。」
「是啊是啊!皇子不必擔憂,皇妃終會康復。」
眾老頭如釋重負,跟著隨聲附和。幾個人眼神閃爍,說話之間還不時耳語,顯然是言不由衷。
她這失憶的腦袋,聽話半懂不懂的,也能看出他們說的不是真心話。一個個還畏畏縮縮的,給她號完脈,就趕緊站起身來,直往後躲,好像她是吃人的老虎一樣。
可黃子卻什麼也沒說,就把人送了出去。
腦袋她們一個個屈膝恭送,直到黃子出了門,這才直起身子抬起頭來。
這更看出那位黃子不是一般人。
可這樣一個不一般的人物,竟會如此偽裝,像是在有所提防。他在提防誰呢?難道是自己?嗯,有可能。她想起他那拖著長音的「皇妃……皇妃……」,覺得很是惋惜。這麼一個品貌上乘,氣質上佳的帥哥而,她怎麼就能跟他做成了對手呢,應該爭取成情侶才對嘛。真是可惜呀可惜,這麼一池肥水就放他流入了外人田。
可是,會不會還有別人呢?
她轉著眼珠一一打量著床前肅立的小鳥們。小鳥們像是也很害怕,一個個低低垂著頭。有個膽大的,正翻起眼睛來偷偷的看她,跟她視線相觸,嚇得慌忙縮回了視線。這樣的情形她倒是不陌生,那些做錯事的人見了她都會是這個樣子。
可她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看著周圍的一切,只覺得陌生。——無比的陌生。她怎麼竟然會失憶呢?在哪裡撞的腦袋?是自殺,不,不是不是,她還活著呢——是自己跌倒的,還是被人謀害?她看了一眼屋裡的情形,覺得裝飾很是華貴,富麗堂皇。還有床前那排排站著的小鳥。看這樣子,她應該是個大家閨秀之類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被人謀害好像不大可能。難道她竟如此倒霉,自己把自己摔的腦袋秀逗了?不會吧?還有那位黃子,他究竟是什麼人?跟自己又是什麼關係?
空空的腦袋裡——這個腦袋指的是她自己的腦袋,不是床邊立著的那個——有了這點想頭,她不再覺得躺著難熬了。咬著指甲起勁兒的猜想著,這新環境,新人物——就算她是真失憶,這說法對她來說也是成立的。她老是忘不了男人眼裡那一閃即逝的寒光。急切的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那樣子看她?他在偽裝什麼?又裝給誰看?
她又看了一眼小鳥們。反正這屋裡肯定有一個人或者說至少有一個人,已經被黃子懷疑了。究竟會是誰呢?可怎麼看都覺得不太像是小鳥們,小鳥們既不像壞人,也不像是值得黃子那種身份的人來演戲的人。
她一生閱人無數,最自豪的就是自己這一雙眼睛,看人,識人,從未打過眼。她從一開始就看出這位黃子身份不一般,不管是華麗的衣著,還是那不凡的氣度,都明白無誤的透露出這一點來。她在腦海里捋著已知的線索:蘇醒,失憶,身份不一般的男人,偽裝,懷疑,恭恭敬敬的小鳥,……她努力想從這些線索裡面找出一種聯繫,散漫空曠的腦子逐漸興奮起來,就像查案到了抽絲剝繭的關鍵時刻。不由得一撐胳膊又想要坐起來。硬邦邦的枕頭咯的她腦袋生疼,實在是躺不住了。
「皇妃你要起來嗎?皇妃別動,奴婢們扶你起來。」正在床頭邊的幾個小鳥看見了,幾隻手一起伸了過來,小心的探到她的背下,然後一起發力,把她扶了起來。
「哎呀呀呀!痛痛痛痛痛!頭痛!」她剛坐起來就大叫起來。雙手亂抓著,想去招呼腦袋,可隨即就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噁心,忍不住伏倒身乾嘔起來。
「皇妃你怎麼了?」
「皇妃!」
小鳥們又炸了窩似的亂叫起來。
「快,……快把我……放倒。」她強忍著湧上來的口涎,掙扎著說道。
「快把皇妃放倒。」
「哎,你們別急,慢一點!小心皇妃!……」
「皇妃你別動呀……」
「哎呀!……」
「啊!……」
混亂之中,她的腦袋重重跌落在枕頭上,一聲慘叫,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看著丫頭們忙忙亂亂,大夫出出進進,腦子裡毫無知覺,就像沒看到一樣。
皇子看著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人,覺得她像是突然之間被什麼東西攫去了靈魂,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眸變得獃滯無神。他看她,她也轉過頭來看著他,可眼睛里卻渾無焦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著別的什麼地方。大夫去了又來,面色比先前更為凝重,診完脈,跟隨應皇子出來,這才說道:「皇妃面容獃滯,言語不利,記憶失常,神志不清,……只怕是呆傻之症。」應皇子聽了驚詫不已,怎麼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皇妃就又成了呆傻之症?強忍著心裡的疑惑,回來這才問裡屋的丫頭紫玉:「皇妃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又會昏了過去?」
紫玉就是被她心裡叫做腦袋的那個丫頭,一聽應皇子發問,就「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口中說道:「都是奴婢們不好。皇子剛出去,奴婢們看著皇妃像是要起來,就把皇妃扶了起來。可皇妃一坐起來就直嚷著頭痛,讓把她放倒。可誰知,奴婢們笨手笨腳……皇妃又痛的不住的掙扎,……一時沒有扶好,讓皇妃跌在了枕頭上,便……又昏過去了。好在沒多時,就又醒來了。」
紫玉邊說邊看著應皇子的臉色,知道這頓責罰是怎麼說也躲不過去了。她們這麼一群人伺候著一個皇妃,還能讓皇妃跌的昏迷,還要她們何用。尤其皇妃現在這種情況,用大夫們小聲嘀咕的話來說,是死而復甦!這剛醒過來,萬一再讓這一下跌的……紫玉不敢往下想了,俯身重重磕了一個頭。「奴婢們該死,請皇子責罰!」
「奴婢們該死!請皇子責罰!」裡屋眾丫頭都跟著跪倒在地,嘴裡說道。
應皇子沒有做聲,只垂首聽著。陽光透進裡屋門上的帷帳,印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勾勒出一幅好看的側影。只是這好看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笑意。笑是需要心情加持的,當你心情好,沒有任何負擔,不自覺的就會是一副笑臉。可應皇子卻像是早已忘了笑是怎麼一回事了。
「都起來吧。」他看了一眼跪了在地下的丫頭們,還是說道。丫頭們看不出來,還當皇妃只是昏迷了又醒來,大概只有他能看出來皇妃的前後變化。
紫玉又自責了一番,見應皇子確實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才起來。眾丫頭也跟著站起來,退到了牆角。她們跟著皇妃陪嫁到這府里也有一月有餘了,還從來沒見過皇子發脾氣。可是她們就是怕他。皇子身上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氣質,讓人不敢造次。
應皇子向門外走去。外屋立著的一個丫鬟正偷眼瞄著裡屋的動靜,猛見他出來,慌的趕忙垂下了視線。皇子只做沒看見,走到門口又想起來,折回來說道:「若是別人問起來……」他略做沉吟,才又說道,「你們只說皇妃是自己昏過去的。」
紫玉先不解其意,稍後才明白過來,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應皇子。應皇子臉上卻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只吩咐了一句先不要告訴老夫人,便扭頭去了。
應皇子這麼說倒不完全是為了丫頭們。皇妃死的糊裡糊塗,這又糊裡糊塗的醒轉過來,實在太過蹊蹺。若是再生出什麼事端來,只怕聖上和義父又會懷疑是有人從中做鬼,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場麻煩。想起皇妃死時這府里的混亂情景,下人們失魂落魄,官差出出進進,——應皇子仍是心有餘悸。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了。再說這些丫頭們也確實夠倒霉的,跟著這麼一個主子,活著的時候不能再讓她們揚眉吐氣,死了還差點讓她們跟著吃官司,這一回就替她們遮掩過去吧。
應皇子還專門叮囑不讓告訴老夫人,怕老夫人知道了害怕。可東府鬧騰成這樣,大夫來了去,去了來。早有多嘴的婆子打問清楚了來龍去脈,沒用多久,皇妃死而復生就在府里傳開了。這義王別府又分為東西兩府,應皇子和皇妃所在的是東府,老夫人所在的是西府。兩府之間只隔著一座園子,婆子之間相互走動,早把這消息傳到了西府。至這日傍晚,應皇子去西府例行看望時,卻見進園子的角門早已被上鎖。兩邊的甬道上灑著厚厚一層白石灰。
應皇子知道,石灰可以殺毒驅瘟。這是老夫人告訴他的。說在大疫之年,人們都是在院里灑上石灰,大蔥泡在水缸里喝水,以對抗瘟疫。看來老夫人是把皇妃蘇醒也當成了瘟疫對待。
不過他也能理解。畢竟皇妃這也太過離奇了。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義王聽聞此事,也是大驚失色,不敢相信。因為當初皇妃之死不明不白,義王也是飽受聖上猜疑,如今風波才剛平息,皇妃卻又醒轉過來了。怎能不令人生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