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病重 (上)
一天之內,義王別府的應皇妃死而復甦的消息就傳遍了朝歌。死而復甦也就罷了,還神智不清記憶失常,還醒來后又昏死了一回又醒來。好像死生之間與她而言不過就是睡著醒來一樣。簡直是天下奇聞。大夫接連不斷的上門,除了給皇妃診治,也把皇妃跟府里的最新動向帶出來。一時之間各種傳言此消彼長,傳遍了大街小巷。上達聖聰下至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消息傳到宮裡的時候,聖上剛上罷早朝回到上書房。趁著摺子還沒呈上來,便叫幾位皇子過來聽訓。五皇子應灃住的離春暖閣最近,第一個就來了。五皇子只有九歲,只見他手提著袍服前襟,小短腿抬得高高的跨過門檻進來,動作笨拙卻有模有樣。聖上清淡的有些寡薄的臉上不覺現出了一絲笑意。待五皇子行過禮后,問道:「可帶著功課來?這兩日師傅教了些什麼?」
「回父皇,前日師傅教的功課孩兒還沒有背會,這兩日師傅便沒有教新課。」五皇子說著,把手裡的本子雙手遞給聖上。
「哦?哪裡不會啊?可有問過你幾位皇兄?」聖上翻看著書冊,嘴裡問道。
「沒有。」五皇子低下頭,小聲道。
「為何不問?」聖上抬頭瞥了五皇子一眼,眼神里似有責備之色。
五皇子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你可知道,幾位皇兄是你除了父皇和母妃之外最親近的人。古語有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跟瑞兒最小,遇事當多向諸位皇兄請教,豈可小小年紀就生嫌隙之心。」
聖上所說的瑞兒,指的是皇子應瑞。應瑞跟五皇子應灃乃同年同月所生,只比五皇子小一天。按排行,應該叫六皇子。可不知為何,卻也跟宮外的應皇子一樣,只以名字相稱,叫瑞皇子。
「孩兒知道了。」五皇子噘著嘴不情願的應了一聲。
又有人推門進來。聖上以為又是哪位皇子來了,一抬頭,卻看見是太監總管榮喜。榮喜急匆匆的進來,看見五皇子在,忙施禮拜過,這才疾步走到聖上身邊,屈膝附在聖上身邊耳語幾句。
「啊?!竟有此事?」聖上一臉訝然,回頭看著榮喜。
榮喜點點頭,「東府的人剛剛來報。」
聖上緩緩的收回視線,眉頭緊鎖,看著御案上的玉璽半晌沒有說話。此時的聖上已是年近七旬的人了。雖是保養得宜,但眼角鬢間已滿是歲月的痕迹。僵硬的腰身,不時作痛的身體,無不在提醒他,老了,去日無多。每念及此,都令他心急如焚。眼下朝廷內外昇平,倒不足慮。只是太子久病,遍尋各路名醫診治,都不見起色。他正為此日夜憂心。此時卻聽得應皇妃死而復生,心裡便有些不喜。
五皇子雖年幼,也沒聽清榮喜說了什麼,可一聽東府就知道必定又是應禎皇兄出了什麼事了。看聖上那樣也無心再關心他的功課,便上前告退。
五皇子出去以後,榮喜才將前後情形詳細說了一遍。聖上聽完問榮喜:「此中可有什麼古怪?」
「這個現下還不知。」榮喜道。「據說應皇子也請了太醫院的太醫前去診脈,到時一問便知。」
「義王呢?」聖上又問,「可有什麼反應?」
「義王目前還未去過東府。」榮喜道。
「嗯……」聖上沉吟著,正要說話,卻聽外面有人吵嚷,不由眉頭一皺。榮喜忙出去一看,卻原來是太醫院的太醫洪泰祥要見聖上,門口的侍衛見他未得傳召,便不許他進,一時吵鬧起來。
「洪太醫!你怎麼也不懂規矩了?這裡是什麼地方,也敢在此胡鬧?」榮喜沉聲喝道。
「榮公公!不好了!」洪泰祥一見榮喜,跌跌撞撞的向他撲過來。已是立秋的天氣,可他卻滿頭大汗。嘴裡道,「太,太……」
洪泰祥是太子的御醫,太子的一應醫藥都是他在統管。一見他這樣子,榮喜本能的就聯想到了太子,知道必是太子有什麼事情,便順勢攙住他,「泰祥兄不必多禮,聖上正等著你呢。」說罷連拉帶攙的把他拉進了春暖閣。
「不好了呀聖上!」洪泰祥一進春暖閣就撲倒在地,涕泗橫流,「太子怕是時不久矣了!啊啊啊啊……!」
「啊?」聖上驚的一下站了起來,問道,「何出此言?」
「臣這幾日日日都去給太子診脈,見太子脈若遊絲,時斷時續,已知不妙。今日又去,卻見太子脈象亢急,神志也清醒了許多。只怕是迴光返照啊!」
聖上撲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彷彿被炸雷擊中,搖搖欲墜。待要細問,怎奈心神俱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聖上執掌天下,後宮卻空乏。只有寥寥幾位嬪妃,但卻都很爭氣,所生都是皇子。其中太子應堃為皇長子,又是正宮昭皇后所出,加之出生時頗多異象。故聖上打破祖制,破例在他一出生就封為太子。據內務府史官記載,昭皇后孕后,宮裡女醫推算的產期本在次年的正月十五后。除夕那天,白天昭皇后還好好的帶領著後宮嬪妃祭祖敬神。只是在晚間陪聖上守歲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睏倦,聖上就讓她在御榻之上睡了。將近五更天的時候,熟睡的昭皇后忽然驚叫一聲醒來,隨即就腹痛難忍,不多時,太子就出生了。彼時正值宮牆內外歡聲雷動,煙花滿天,家家戶戶都在接神。聖上當時就大喜道:「真乃天將神兒啊!」事後問起昭皇后,昭皇后說,她睡夢之中忽見一條金龍撲入懷中,一驚便醒了。而宮中夜觀天象的法師,也說其時天上有一道紫氣直入宮中,究其方位,正是聖上和昭皇后所在的正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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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種種天降祥瑞,都主太子日後必是位仁德聖君。太子也不負眾望,不僅中正平和,人品貴重,且德才皆備,深受臣民之愛戴。誰料貴人多磨難,年方三十便一病不起。聖上這些年殫精竭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平穩繼位鋪路,太子若是有個好歹,這一時之間,讓他把這萬里錦繡江山託付於誰?
二皇子應珏?還是三皇子應弘,四皇子應治?或者五皇子應灃?知子莫若父。聖上慧眼識人,對這幾個兒子的習性早已了如指掌。二皇子倒是年齡相當,可生性刻毒,輕狂自大。好聽小人之言。若是把皇位傳給他,只怕非但江山不保,其餘皇子們也性命堪憂。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把二皇子列在考慮範圍之內。其餘三皇子魯莽,四皇子姦邪,五皇子跟瑞皇子尚且年幼……
聖上只覺得一陣無力,放在几案上的手啪嗒一下跌落在腿上。
「大膽洪泰祥!竟敢在聖上面前如此胡言亂語,你可知罪!」榮喜上去就要拖洪泰祥出去。卻聽聖上緩緩說道:「去太子府。」
聖上彷彿霎那間老了十歲,站起身來,腰身都有些佝僂。
太子府就在上書房西側不遠。這時聖上有意而為之,方便他一有閑暇就可傳太子前來受教。他處理政事也會傳太子前來旁聽,問他的意見。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太子已然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了,便是現在繼位,也一定能駕輕就熟。
方便聖上在宮禁中來去的軟轎悄無聲息的停在太子府正殿階前,聖上下轎,止住了榮喜的通傳,疾走兩步進了殿內。
只見太子躺在床榻之上,雙目緊閉,頭歪斜著枕在一邊,往日里劇烈起伏的胸口看上去沒有一點動靜,鼻孔也不見一絲翕動。
「堃兒!」聖上不覺失聲叫道。
「聖上!」幾個婢女正閑的打盹,聽出聖上的聲音,慌得眼睛也沒來得及睜開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堃兒這是怎麼了?」聖上顧不得別的,慌忙問道。
「太子剛服過葯,這是睡著了。」婢女們忙道。
「睡著了?」聖上不敢相信,俯身細看著太子,這才聽見細微的呼吸聲。他略略鬆了一口氣,回身厲聲喝道,「人都到哪去里了?怎麼就你們這幾個?門外連一個候著的也沒有?」
「許是正在藥房煎藥。」為首的一個婢女戰戰兢兢的答道。「太醫吩咐此回開的葯藥性較前幾回的都重,需要少量多次服用,月兒姐姐怕一次煎出來走了藥性,便喝一次煎一次。」
「嗯,她倒是想的周到。」聖上面色稍緩,點頭道。又問,「這回吃的是哪位太醫的藥方?」
「是汪太醫送來的,說是從民間尋到的偏方,專治太子這病症。」婢女答道。
「宣汪太醫。」
榮喜忙出門去宣召。聖上回身又端詳著太子。一日沒見,太子看著竟像是胖了許多,細看之下,才看出臉上是有些浮腫。一張臉白的跟紙一樣,沒有一絲血色。太子從小體弱,便是以前沒病的時候,也是身子瘦弱,面色蒼白,看著十分羸弱。病了這將近一年,更成了皮包骨頭。這半年來,宮裡的太醫,法師,自不用說,聖上甚至張出皇榜,開出天價賞格,徵集民間神醫,為太子診治。可是辦法用盡,太子吃進去的葯可以用車載斗量,可卻不見一絲效果,太子眼看著越來越虛弱,後來竟是動彈不得了。聖上主宰天下,可以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對自己的兒子病卻只能是眼睜睜看著,沒有絲毫辦法,這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錐心之痛啊!若是真能以命抵命換回太子一條命,就是讓他殺光全朝歌的人,他也在所不惜。可是。沒用了。聖上伸出手去,撫摸著太子虛浮舒展的臉頰,知道做什麼也沒用了。
感覺到身邊有人,太子微睜開眼睛,一看見是聖上,撐起身子就要起來。
「堃兒別動,快快躺好。」聖上忙按住了他。
「兒……兒臣參見父皇。」太子喘息著說道。吃力的抬起手來,要拱手行禮,可兩隻手還沒有碰到一起,就吧嗒一下又落回了床上,像是兩隻沒有生命支撐的布袋子。
「堃兒不必多禮。」聖上親自扶太子躺好,給他蓋好被子。「躺著說話便可。」
「父皇。」太子剛一開口,就淚流雙行,顫聲說道,「兒臣……辜負了父皇的期望,……非但不能幫父皇分憂,還要父皇為兒臣擔心。兒臣真是沒用。」
「堃兒不可這麼說!」聖上也是眼眶一熱,正要說什麼,又回頭對榮喜使了個眼色,榮喜會意,一揮手,讓婢女們都退了出去,自己也出來守在門口。
「堃兒,你好好將養好身體,便是為父皇分憂了。」聖上這才俯下身溫言說道。
「兒臣這病,怕是好不了了。」太子苦苦一笑道。
「你要打起精神來!」聖上一生強硬,從不允許自己軟弱。見太子如此悲觀,不覺大聲道,「你是朕的太子,是這大英朝未來的天子!如此軟弱,何以堪當重任!你還是朕的兒子嗎!」
太子慚愧的垂下了視線。一出生便被封為太子,這對別的皇子來說可能是天大的幸運,不用去結黨營謀,不用殺紅了眼的去爭。可對他來說,儲君的王冠卻是這天底下最沉重的東西,壓得他身心俱疲。他得拼盡全力讓父皇滿意,讓群臣讚許,讓百姓擁護。他得做個好太子,好聖上,以使天下昇平,四海歸心,保得父皇的江山千秋萬代。最起碼在他手上能平穩過渡。可是他真的壓力好大,他怕自己做不到。怕辜負了父皇的囑託,臣子們的信任。這讓他日夜憂心,寢食難安。初時,他只是微有小恙,幾日沒去上書房,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想到自己若是一病不起,父皇或許會就此放過他,另選太子,於是便刻意作踐著身體,不吃藥,不遵醫囑。怎料身子本就虛弱,哪裡禁得起折騰,未出幾日,病情便加重了。待他自己覺得不好,想要好好配合醫治時,病已經成了勢。加之太醫們心有忌憚,用藥時不敢放開手腳,十成的藥力只敢施以六七分,如杯水車薪,非但拿不住病,反而更助長了病勢。只一年不到,這已是病入膏肓,回天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