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梅竹馬(2)

第3章 青梅竹馬(2)

第3章青梅竹馬(2)

或許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吧!那麼想走近對方的兩個人,卻被某種束縛帶上了鐐銬,止步不前。

她氣紅了臉,隨手撿起一塊土塊,向他扔去:「誰要和你玩,走開!」

她義無反顧地朝著反方向跑開,一口氣跑出了很遠,她確定,他沒有喊她,沒有追她。她一屁股坐在一塊草地上,把頭埋在雙臂里,抱著自己,「嗚嗚嗚」地哭起來。

當她從哭泣中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迷路了。天色漸漸暗了,山裡的氣溫驟然降低,她不哭了,心裡開始考慮怎樣回去的問題,考慮如果有人路過好問問路。她將手緊緊地攥成小拳頭,彷彿攥著唯恐丟失的勇氣。可是,蜿蜒的山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卓然,卓然,大壞蛋,大壞蛋,你在哪兒?」她開始喊他,又不敢太大聲,怕驚動傳說中的大灰狼、虎大王、熊瞎子,怕驚動那些不知名的危險。

「九月,嚴九月,你這個笨蛋。」山路拐彎處傳來了他的呼應。

她大喜過望,飛快地跑過去,看到他,一時間又哭又笑,又是跺腳又是捶打他:「我再也不和你玩兒了。」

可他依然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讓你亂跑,小心被熊瞎子吃掉。」

「誰讓你說我爺爺的壞話。」她不甘示弱地和他理論。當他再次出現在眼前,她剛才還打著小鼓的心馬上放回到了原處,一點兒也不害怕了,又恢復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我沒說。」

「你說了。」

他們認真地吵著,卻絲毫沒有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正一步步降臨。幾隻胡蜂,繞著九月飛來飛去。

兩人吵得精疲力竭,卓然最先妥協,忽然溫和了語氣,溫柔又安靜地說:「我們不要吵了,還像從前一樣做好朋友,好不好?」

「好!」她乾脆地回答。

「我有肺病,會傳染,你怕不怕?」

「不怕!」

「那我再也不說你爺爺壞話了。」

「嗯,再說就不和你玩了。」她認真地恐嚇他。

「走,我帶你去捉螢火蟲,我今天本來就是想趁著媽媽不在,叫你一起出來玩的。」他拉起她的手,歡快地朝前跑去。

九月忽然在他身後尖叫起來。幾隻胡蜂嗡鳴著向他們飛來,最開始是零星的幾隻,後來是一群,呼呼啦啦地朝他們劈頭飛撞。

胡蜂俗稱人頭蜂,就生長在雲滌鎮山區一帶,體內有劇毒,能蟄死人。卓然只聽父母閑談時提起過,卻不知道如何應對,慌亂中,他迅速脫下自己的襯衫套在九月的頭上,拉著她奮力奔跑起來。

山中的夜晚彷彿是瞬間降臨,天邊流雲西逝,沒入一片珍珠紫的天幕中。不知道跑了多久,蜂群隨著黑暗來臨也漸漸消失無蹤,他們停下來,相互依偎著坐在路旁的一棵樹下休息,安靜下來,卓然這才感到脖子和手臂上被胡蜂蟄過的地方劇烈地灼痛起來,摸上去是大片的水皰和紅腫。他卻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怕九月會擔心,怕她會害怕。

「卓然,你冷嗎?」她問。

「不冷。」他咬著牙關回答。

「那你為什麼在發抖?」

「我沒有。」

「你有。」

山裡的夜晚,是密不透風的黑,天地彷彿破了一個大洞,一絲光亮也無。她還披著他的襯衫,寒冷和恐懼讓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身邊依偎,男孩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臂,輕輕地環抱住她小小的身體。他強忍著劇痛,希望用說話來轉移痛感。

「九月,你害怕嗎?」

「不怕,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我也不怕。爸爸說,我是小小男子漢。九月,我會保護你的。」

「嗯!有你陪我我就不怕。我們休息一下,爺爺馬上就會來找我們的。」

「我們背古詩吧!」

「春眠不覺曉,

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

後來,她在那個輕如羽毛的懷抱中睡著了,她夢到了從未見過的媽媽,後來,天亮了。

3九月來臨,嚴九月成為雲滌鎮小學的一名小學生。卓然的肺結核痊癒,也重新回到了學校。

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雖然差點要了他們的小命,卻成為彼此記憶中最華麗的一場冒險。嚴老漢在山上發現他們的時候,卓然因中蜂毒已昏迷,九月也發起了高燒,他肩扛手抱將兩個孩子送到了鎮醫院,將他們從死神手邊救了回來。

那段時間,卓然媽媽總是沉默不語,眼神里有自責、愧疚、心疼,各種情緒糾結。九月沒什麼大礙早早出了院,但病癒后仍天天到醫院去,陪卓然聊天、玩變形金剛,卓然媽媽雖然仍是滿肚怨氣,卻寬容了許多。就像丈夫卓天成勸她說的那樣,小孩子的感情,比起大人,簡單得多。為了兒子的病快點兒好,她將自己心裡念念不忘的仇恨暫時擱置腦後。

初到學校的九月像一隻剛剛出籠飛到天地間的小鳥,看一切都覺得新奇。上課時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地聽講,寫生字一筆一畫,從不馬虎,她大方地把自己的大白兔奶糖分給同桌的女孩,對班裡的其他同學都笑眯眯的,下課後也躍躍欲試地想加入她們的遊戲中。

女生們都玩跳皮筋,一大群人分為兩組輪流跳,可是,哪一組也不要她,偶爾有好心的同學幫她說話讓她加入,那個同學也很快會被其他人孤立。

九月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有一個課間,同桌的女孩將她送的大白兔惡狠狠地摔過來,說:「給你的臭糖,殺人犯家的糖,吃了會被毒死的。」

嚴九月茫然無措地愣在那裡。她撇撇嘴,百無聊賴地朝操場走去。那麼多蹦蹦跳跳的身影,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和她一起玩遊戲的人。她的校園生活,又陷入另一種孤獨。

操場的一角,並排放置了幾張乒乓球桌,其中有一張,用一塊年代久遠的青石碑代替。一到下課時間,好的乒乓球桌都被高年級的男生佔據了,這張簡易的青石碑乒乓球桌,就留給了低年級的小男生。石碑上刻著字,坑坑窪窪,乒乓球撞上去常常會被崩出老遠,即便如此,孩子們仍是樂此不疲,一個個擠在石碑旁邊排起長隊。

這天,九月在這群擁擠著排隊的男孩里,看到了卓然。他排進隊里,被人擠出,再排,再被推出。一圈下來,每個人都打了一會兒球,卻始終沒有輪到他。

有一個男生很厭惡地告訴他:「你有病,會傳染,離我遠點。」

他急切地辯解:「我的病早都好了。」可是,那細如蚊嗡的聲音很快被大家歡呼的聲浪淹沒。後來,他終於放棄了,一個人懨懨地走到大槐樹下生悶氣。

九月從來沒有想到,那個清秀如王子一般的他,有一對在醫院救死扶傷備受尊重的父母的他,背書算題如小神童一般的他,竟然也會遭人排擠。

她走過去默默地坐到他的身邊,歪著腦袋看著他。她知道他很難過,就像他知道她也很難過一樣。他們依舊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我們一起玩吧!」她拽了拽他的衣袖。

「好!」他站起來,歡快地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拉著九月去玩跳房子。

不久,九月央求能工巧匠的爺爺用廢棄的木料為自己做了一副類似乒乓球拍的東西,每天放學后,乒乓球桌旁沒人的時候,她會踮著腳,用那副簡易球拍,和卓然玩一會兒。她好笨,接住的球少,撿球的次數多。

而卓然也在修自行車的老頭那裡說盡了好話,得到了一條用廢棄的輪胎內帶做成的皮筋。下課時,他就帶著那條皮筋來找九月玩,橡皮筋一頭抻在樹上,一頭綳在他腿上,小九月開心極了,像只花蝴蝶一樣在他身邊翩然躍動。男生們都笑話他,可他一點兒也不在乎。

一年級的語文課上,老師讓大家用「好像」造句,九月的手舉得高高的,搶著回答:「卓然的眼睛好像星星一樣閃亮。」同學們都笑她,可老師獎她了一朵小紅花,和一個深深的讚許的微笑。

四年級的美術課上,卓然最喜歡畫蠟筆畫。潔白的畫紙上,童花頭的小姑娘,有紅紅的臉蛋,大眼睛,長睫毛。他畫的每一張笑臉都像是她。

期末考試,卓然考了全班第一。從小學習好的孩子都會備受老師和同學關注,大家漸漸忘記了他曾經患肺病的事情,對他的信任危機,隨著好成績的到來,終於解除。

而九月的成績,卻不那麼理想。雖然在課堂上,當別的小朋友造擬人句時會說「小鳥在樹上叫著:『我是人,我是人。』」而引起鬨堂大笑時,她卻已經會造出「春雨像小雀一樣啄我的臉」這樣的奇思妙句,並且會背很多古詩,但因為沒有上過幼兒園,也沒有系統地學過拼音,一個學期結束,她還是「bdft」不分,依然常常遭同學恥笑。

家長會上,大家看到了九月那傳說中的殺人犯爺爺—高個子、絡腮鬍的怪老頭,都躲得遠遠的。在同學們眼裡,九月就是一個沒有父母,只有一個殺人犯爺爺,學習成績不怎麼好,每天沒心沒肺傻樂的怪孩子。

九月也曾在受了欺負后滿心委屈地回家問爺爺:「他們為什麼總說你是殺人犯?」

爺爺陰著臉蹙著眉,有時會憤然說道:「別理他們。」有時會艱難地張張嘴,不知如何開口。

每每這時,九月會自己先咧嘴笑起來,調皮地將手插到爺爺的鬍子里,說:「我知道,他們胡說八道,他們是嫉妒我有一個這麼好的爺爺。」

偶爾她也會問自己為什麼沒有爸爸媽媽,爺爺有時說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打工,等九月長大了就回來,有時說他們死了,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樣。懵懂的九月意識到這也是無法回答的難題,於是便不再問了,她爬上爺爺的腿,攏住他的脖子一笑:「我有爺爺就好了!」

懂事得令人心疼。

又一個春天來臨,小九月終於有了一次嶄露頭角的機會。一直喜愛她的語文老師,推薦她參加了縣裡的小學生古詩朗誦比賽。九月朗誦了一首卓然新教她的《滿江紅》,配合著悲愴渾厚的背景音樂,以壓倒性的優勢,奪得了第一名,領回一張紅紅的獎狀。那天,帶隊的語文老師用公款請九月美美地吃了一次縣城有名的時辰包子。九月吃飽后,偷偷藏起了兩個包子,給卓然和爺爺帶了回來。

回到家裡,包子已經有些涼了,卓然也不嫌,趴在牆頭大口咬著,吃得滿口余香。爺爺捧著留給自己的那個包子呵呵笑著捨不得吃,包子雖然涼了,但老人的心卻漸漸熱了。那天的小院里飄蕩著蔥花豬肉包子的油膩香味,幸福像那個包子一樣,瓷實又飽滿。

然而九月小小的榮耀,卻刺傷了某些人。和九月一同參加比賽的,還有同班的一個女孩趙曉華,她成績優異,聰明漂亮,是家裡的公主、老師的寵兒。從幼兒園起,表演話劇,她是七個小矮人簇擁下的公主;排練舞蹈,她是百花叢中的花仙子。從小被榮譽包圍的小人兒,怎麼也不允許自己敗給嚴九月這個野丫頭。

剛剛被同學的友好和善意包圍的九月再次陷入各種捉弄和譏誚中。她的文具盒裡,會忽然出現一種叫弔死鬼的小蟲,嚇得她在課堂上哇哇大叫引得老師不滿;她的頭髮上,會莫名其妙地沾上口香糖;放學路上,趙曉華和一群小女生成群結隊地橫行,身邊還有她上五年級的堂哥保駕護航,一群人生生將一個人走路的九月擠進水溝,九月早上剛剛換上的新襯衫,被污水臟污了一大片。

她咬著嘴唇,使勁忍住沒有哭,大聲喊著:「趙曉華,我文具盒裡的小蟲子,是不是你放的?你再欺負我,我就告訴老師去。」

「去啊去啊!老師才不會相信你的鬼話。」

「我告訴我爺爺去。」九月不甘示弱。

趙曉華的哥哥一聽怪叫起來:「噢噢!你爺爺是殺人犯,好怕怕啊!叫他來打我啊!那蟲子是我放的,叫他來打我啊!」

一群孩子沒有走開的意思,反而在一邊起鬨,在男孩的帶領下,一起用穿著雨鞋的腳在嚴九月身邊大力踩水。四濺的水花混雜著奚落和謾罵,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冰涼滲骨。

水花和淚水迷糊了眼睛,視線迷濛中,她遠遠看到,卓然手持一根粗樹枝朝這邊跑來,他像一頭髮怒的小獅子,一邊沖著圍在她身邊的人用力揮動掃蕩,一邊喊道:「不許欺負她,走開,走開!」

他張牙舞爪的樣子,嚇壞了所有人。孩子們紛紛退後,四散逃去。

她瞠目結舌地愣在一邊。雖然文弱的卓然經常替她出頭,可這樣威震四方凜然無畏還是第一次。那一刻,他就像從天而降的王子、橫刀立馬的大俠。

他喘著粗氣,扔下棒子,臉色漲紅,朝她伸出手。

九月一抬頭,發現趙曉華的哥哥並沒有走遠,他又召集了幾個高年級的男生,氣勢洶洶地聚攏過來。

卓然拉起她的手,兩個人迎著春天的風奔跑起來。

「敵人」越追越近,九月卻絲毫沒有覺得害怕。

眼看拐入一條死胡同再無退路,身旁出現一扇黑漆斑駁的鐵柵欄門,原來,這裡是奶粉廠家屬院後面的一塊荒廢花園。

兩個人都是瘦小型,稍稍側身偏頭,就從柵欄的寬大縫隙里鑽進了門內。

從牆縫看過去,那幾個人在外面搜尋無果后,終於罵罵咧咧地離開。

卓然長長地舒了口氣,和九月對視一眼,兩人前俯後仰地笑起來。

四周異樣安靜,兩人不約而同地猛然一回頭,啊!

花!幾株月季稀稀落落地開著,地上的荒草已沒過腳背,開滿了蒲公英。九月第一次見到這麼大面積的蒲公英,輕輕柔柔,像散落人間的夢。她捧起一朵,風輕輕一吹,白色的花絨球便四散了。

她穿著那身已經沾了一身泥水的衣服,在開滿蒲公英的草地上,歡快地打了個滾。一回頭,發現卓然正歪著腦袋眼神明亮地看著她。

「想什麼呢?」她問。

「不告訴你。」

他沒有告訴她,那一刻,他許下了一個小小的心愿,希望風兒慢下腳步,不會帶走花朵,希望時間就此停止,不會帶走快樂。他又怎會料到,那小小的心愿,在命運的巨大魔力面前,那樣不堪一擊。

4九月對「爸爸」「媽媽」這兩個詞沒有概念,每當被同學譏誚為沒有爸爸媽媽的野孩子,她就回家問爺爺。爺爺有時會編瞎話騙她,說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工作,有時會冷漠而直接地說他們死了,大多數時候,爺爺總是沉默不語,在角落裡抽一根煙,然後,帶九月到鎮上通往省城的那條大公路邊,邊走邊說:「走,去等爸爸!」

暑假,卓然被送往省城的奶奶家度假,而九月和爺爺到公路上等爸爸的次數就多了起來。

爺爺會坐在那條筆直的公路旁,看著來來去去的車輛發獃。九月最初以為,真的會有一個她想象中高高瘦瘦的男子從某輛車裡走下來,然後高高地將她抱起,親她的臉蛋,給她帶來大城市才能買到的糖果。

可是,一次也沒有。

爺爺說,這條路將兒子帶到了外面的世界,卻一直沒有帶回他。

九月讀不懂爺爺眼神里的悲傷,她忙著在路邊采野花,在爺爺的背上爬上爬下。其實她沒有告訴爺爺,更多的時候,她是在這裡等卓然。

這一天,從公路上回家時,忽然下了一陣急雨,爺爺用自己的外套包住了九月的頭,將她駕在肩膀上,一路小跑回家。

九月一回家就感冒了。

爺爺只當是小感冒,吃幾粒葯就好了,沒想到後來九月咳嗽不止,高燒不退,竟引發了肺炎。

每天吃藥打針好難過啊!九月好期盼卓然能早點回來,為她吹一吹扎針的手背,以前一起玩時她不小心被樹枝擦破了手背,他總會認真地在傷口上吹一吹,他說,吹一吹,就不疼了,好像,真的就不疼了。

暑假的最後一天,卓然終於回來了。他彷彿又長高了一些,站在她的床頭,給她看自己在美術培訓班畫的畫,給她講在游泳班認識的新朋友,給她捧出自己從城裡帶回來的巧克力……總之,這個暑假他過得很充實,他講得眉飛色舞,讓九月覺得,他充實得完全將她忘記了。她生氣地嘟起了嘴,手背上的針眼,也跟著疼起來。

她眉頭一皺,卓然就俯下身來,輕輕地在她手背上吹一吹,說:「不疼,不疼。」說完自己先羞澀地笑了。九月從來沒見過這麼愛臉紅的男孩,她瞬間就原諒了他。

「你快點好起來吧!等你好了,咱們去那個地方捉蒲公英。」

九月點點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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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空下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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