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最終章
「上將夫人……」
余湛在聲嘶力竭后,嗓子被燒得發疼。眼前出現刺激的白光,她適應不來,勉強睜開眼,身體沉重,四肢像被灌了鉛。耳旁出現的是陌生男人的聲音。她費了好大的力才撐起身體,發現一群穿著褐色軍裝的男人正圍著自己。
一個像是為首的男人立馬上前將她扶起,沒多久,穿著白大褂的女軍醫便趕來給她進行治療。
腦袋暈沉,渾身無力。身體被四分五裂后再重組的後遺症讓她感到十分難受。
這些人,是誰?為什麼還存在著?從他們的衣服可以判斷,是塔斯的二級空軍。她搖搖頭,趁著女軍醫給用藥的同時,抬頭看向為首的男人:「你們是誰?」
男人面相寡淡,不過聲音卻中氣十足:「回夫人,我們是第三艦隊上的人。」
「第三艦隊……」余湛的腦內神經亂得不成樣子,她揉了揉太陽穴,「現在是什麼時候?」
「回夫人,距離正式出征mt-14,還有半個小時左右。」
mt-14?出征?一個不好的念頭從心底劃過,她起身,匆忙跑出人群。
不可能,不可能回到那天。如果回到那天,一切都將重來,所有的悲劇都將再重演一遍。她瘋狂而漫無目的地跑著,卻一陣力道給拉住。
「小向,冷靜點。」男人粗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轉過身,見到肯司,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下來。看來,時間並沒有倒流。
「肯司,到底怎麼回事?」她喉嚨乾澀,說出的話也是前所未有的沙啞,「言曜和我兒子呢?」
肯司背部受了傷,機體恢復能力受了這邊磁場的影響,上身纏著厚厚的繃帶,打了赤膊,面色蒼白地站在她面前。他蠕動了一下嘴唇,於心不忍,「我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身處這艘戰艦上。」
余湛只覺得全身都被冰塊包圍,打了一個寒顫,她的嘴唇開始發紫,「那些人說,這是當時塔斯出征mt-14時的其中一支艦隊。事後發生了什麼你知道嗎?」
肯司回想起來:「我記得塔斯軍方失蹤了好幾支艦隊。從那個時候開始,言曜便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莫非,他們也被『怪圈』吞噬了?」他眉頭深鎖,極力想抽出這裡面千絲萬縷的聯繫,卻一無所獲。
「時間對於他們來說,很可能已經發生改變。」余湛陡然冷靜下來,「發生事故之前,阿曜前所未有的奇怪,我想,是它在召喚他。這個沒有思想的東西,企圖反噬它的主人。」
肯司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一定會找到他們。」最後,她低下頭,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堅定,「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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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外面已經過了兩年多?」穿著軍灰色制服的長官面帶訝色。
艦隊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副駕駛艙,眾人紛紛表示疑惑,為什麼上將夫人和一個穿著帝國一級軍官制服的男人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帶來如此令人震驚的消息。原來他們的時間早已靜止,而外面的世界,卻是一片荒蕪。
他們的親人、朋友和愛人,都已經遭到了不測。
余湛愧疚地說:「我不想掩蓋事實。當然,我們會極力補救。」
「補救?還怎麼補救?」一個男人激動地上前,情緒明顯失控。肯司沉著臉,立刻上前護住余湛。
她起身,向他們深深鞠了一躬,語氣誠摯:「對不起。」
眾人沉默下來。
一時間,沒人說話,整個空間充滿了壓抑和陰鬱。
「需要我們怎麼做?」半響后,為首的軍官沉沉開口。
余湛搖頭:「言曜失蹤,我也不清楚他現在的行蹤,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此話一出,氣氛更加沉重。
這件事的發展早已脫軌,席川給他們制定的一系列計劃都被全盤打亂。
肯司:「戰艦還能用嗎?」
「所有的儀器都已經失效,連最基本的探測都無法做到。」一人回答。
余湛內心早就失控得一塌糊塗。她竭力忍耐住自己的情緒,卻止不住血液溫度的急速下降和胃裡的翻滾。兒子、丈夫都失蹤,司霖也不知道所蹤,臨走時的信心滿滿都化為無盡的擔憂。她到底該怎麼做?
難道l星系的毀滅,註定不可避免?
就在眾人感到束手無策之時,指揮台上爆發出一個聲音:「前方出現不明物體!」冰冷機械的女聲響徹大廳。接著一陣「嘀」聲響起,戰艦內所有的儀器都開始恢復正常工作。
回過神來,余湛看向大屏幕,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凝聚在臉上,漲得她頭暈腦脹。
「那是什麼?」
眾人看去,那大屏幕上,一個奇異的白色光點逐漸變大,最後形成巨大的漩渦。無數隕石和光斑齊齊匯聚於此,不到片刻,便從光點出散發出藍色的光柱,神秘、激烈,劈開黑暗,朝四面八方輻射出去。
不消片刻,戰艦開始劇烈搖晃起來。失去了所有的防護功能,周圍的金屬物體都浮上空中,並且以極其快的速度朝人群襲來。所有人耳邊都發生巨大的轟鳴聲,並且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體內的能量也在一點一點彌散。
言曜,是他嗎?他來了嗎?
金屬在整個空間瘋狂亂竄,戰艦完全顛倒過來,燈光搖曳,發出「滋滋」的細微爆破聲。副駕駛艙血肉橫飛,冰冷的空氣逐漸稀薄,最後漂浮著濃重的血腥味。慘叫聲、絕望的呼喊以及哭泣充斥著這個不大的地方。
戰艦解體爆炸的那一刻,劇烈的火光撕裂黑暗。
余湛被砸中腹部,生生吐出一口血。身體再次經歷了被撕裂的感覺,好像被人拿著刀緩慢地割鋸,喉間腥氣濃郁,她再也無法撐住,緩緩閉上眼。在陷入深眠之前,一隻溫暖而熟悉的大掌撫上了她的頭。
清晰的脈絡和薄繭,好溫暖,好安心……
令她驚訝的是,她以為自己就將被黑暗吞沒時,面前卻出現了一幕幕倒流的畫面。身體明明沒有任何知覺,她卻感覺到淚水冰涼而苦澀的滋味。她回顧了她的一生,也看清了他的一生。
從那個離奇的冬夜開始,到兩人的相戀、結合,所有的甜蜜和苦難,都凝聚成記憶深處最寶貴的財富。
原來你付出的一切,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如果沒有你,我將會怎樣枯燥地度過平凡的一生?可是你來了,帶來了極致的愛戀。言曜,謝謝你賜予我愛情、親情,謝謝你帶我嘗遍酸甜苦辣,謝謝你教會我如何做一個堅強的人,謝謝你……一直愛我。
藍色光柱緩緩將她的身體包裹,像他的身體,堅實、溫暖而令人安心。身體的疼痛都殆盡,從來沒有這麼一刻,她如此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阿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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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山峰呈黛綠色,玫紅色的天空如花瓣一般鮮艷,兩處相互交織,形成最濃烈的畫面。
巨大的草堆里,不停晃動的白色尾巴像把巨大的扇子。匡珏潛伏了一會兒,從裡面跳出來,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上平地。
「族長!」一隻灰色皮毛的類犬獸氣喘吁吁地從後面追來,打斷了某人閑適的心思。
匡珏掃掃尾巴,半眯著眼開口:「不是說過別打擾我休息?」
「族裡出事了!有族員在瘋狂咬人!」灰毛在他面前停下來,凌亂的皮毛上沾了不少塵屑。匡珏皺眉:「怎麼回事?得了狂犬病?」
「不清楚,很恐怖的樣子。」
他微微沉吟,片刻之後化為人身,「立刻帶我去。」
離這方山谷足足有半個塔斯遠的現代城市裡,一大群瘋狂的人在街上奔跑,見人就咬。到處都是廢棄的汽車,火光四起,濃濃的硝煙味道充滿城市上空,一些企圖自衛的人被逼至牆角,最終因為敵不過喪屍的速度,命喪黃泉。
城市中心,一座巍峨的宮殿矗立在制高點。半圓形的金頂開始黯淡無光,好幾處都開始冒出滾滾的濃煙。
余湛從一處死人堆里醒來,頭疼欲裂。
血腥味灌入口鼻,她猛地睜開眼,幾乎沒有猶豫片刻便清醒過來。撐起身體,掀開壓在身上的腐屍,她勉強站起身。四周裝飾華麗,不遠處正燃著大火,玫紅色的天空壯麗恢宏。
余湛忍不住酸了鼻子。她低頭,用手撫了撫凸起的腹部,急匆匆地離開現場。
結構複雜的宮殿里冷清無人,她憑著記憶尋到一處暗門,按上自己的指紋。發霉的空氣從裡面傳來,余湛托著肚子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
這裡應該是最安全的。她要等著,不能讓歷史重演。
上一次,她因為莽撞,跑到外面,被喪屍咬傷,最後胎死腹中。這一次,她一定要找準時機,決不能輕舉妄動。
暗門裡狹窄無比。她放鬆全身的肌肉,靠在牆邊,心跳也逐漸平緩。
言曜,他現在在哪兒?之前包圍住她的藍光,是他嗎?
就在她企圖將一切都串聯起來時,卻敏感地聽到外面傳來一片整齊的腳步聲。
「還沒發現她的行蹤嗎?」熟悉清冽的嗓音從牆那邊傳來。這個聲音……余湛激動得無以復加,捂緊嘴唇企圖起身出去。然而,就在她直起身子那一刻看,一陣巨大的力道將她困住,她一愣,被人扯進懷裡。
鋪天蓋地的吻襲來,她被迫張開嘴,承受來人火熱的侵襲。唇齒交纏,兩人都略微失控,她仰著頭,從面頰流下的淚水落在唇邊,被他一一銜去。
余湛揪緊他的衣角,手指節泛白。
他用手摩娑著她的唇,動作繾綣、溫柔。余湛濕了眼眶,踮起腳去抱他。黑暗中,兩人緊緊依偎。他就像從天而降的騎士,給她帶來無比安心的溫暖。
待到外面的人走後,她仰頭,摸上他的臉頰,語氣激動:「我們成功了。謝謝你,阿曜。」
黑暗中,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用手指一下一下去感受那無比熟悉的五官。
「嗯,我們成功了。」他撫上她隆起的腹部,低聲道,「這次不會再有閃失了。」
「……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還有,外面哪個假扮你的人是誰?」
「很多原因。總之,現在我能很好駕馭體內的能量。至於假扮我的那個人,你還沒猜出來嗎?」
余湛一愣,隨即瞭然,「模擬系統司戰。」
言曜抱緊她,沒說話。這個時代的他,還存在,而且會是個大麻煩。只是,他都在她身邊了,自然不會讓那些悲劇再次發生。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柔聲問:「能告訴我,你為了讓我們回到這裡來,受了多大的折磨嗎?」
明顯感覺到他背脊一震,她回味起剛才那個略帶苦澀的吻,滿腔的疼惜。
關於這件事,他最終還是沒有告訴她。他沒有告訴她,他幾乎找遍了所有的平行空間;也沒有告訴她,他差點被卷進無邊無際的深淵裡;更沒有告訴她,他無數次親眼看著她死亡,無數次嘗遍苦澀和寂寞。時間對於他來說,已經不能用單純的數字來衡量。
都找到她了,還有必要說出來嗎?
過程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局有她。
**
半個月後,天空依舊玫紅鮮艷。
山谷里起了一陣陣清風,石壁滲出甘甜的泉水,滋潤了底下的一池蓮花。匡珏剛洗完澡,裸著全身從池裡出來,那灰色皮毛的東西氣喘吁吁地跑來:「族長,塔斯帝國的君王要來見你!」
匡珏穿好衣服,聽到這句話,挑眉道:「不見!」
「可是,聽說他們有什麼抗體,可以阻止這次災難!」灰毛急了。
果然,系著腰帶的手頓了頓,他看向灰毛,表情嚴肅下來:「在哪裡?領我去一趟。」
……
穿著碎花長裙的女人挺著大肚子站在一群類犬獸中間,旁邊站著高大清秀的男人,面色威嚴。
匡珏踏進族裡的會客室,一雙上挑的眼裡雖透出不甘,但也沒表現出太大的不滿情緒。近日,族裡爆發疾病,死了不少同族的人,他們沒有先沿的醫學技術,只能靠將染病的族人隔離起來,疫情才得以控制住。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類犬獸一族幾乎不和人類來往,如今,這個素未謀面的二代君王居然要見他,可真是奇了!
萬不得已,他根本不想和人類有任何交際。
一身白衣的少年,面容從未改變。只是這個時候的他,眼神還是倨傲的,腰板兒挺直,不似幾十億年後的慵懶和無精打采。彼時的匡珏,還是翩翩得意的少年。
他往屋正中央看去,瞳孔驟然緊縮,來自遙遠記憶深處的破碎畫面齊齊襲來。匡珏一時間愣在那裡。
余湛朝他綻開一個笑容。
看,我還是找到你了。阿白,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