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晉江原創首發
三天後,諾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余湛想,他可能又尋到母親的蹤跡;只是這次尋找,或許又會一無所獲。但從他堅定的眼神,余湛可以看出,哪怕母親早已消失,他仍然會繼續不停地找下去。
而對於基地里的人來說,完全已經沒有時間概念。每個人都惴惴不安,但都沒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他們都不是懦夫,所以不會懼怕,哪怕只有萬分之一成功率的冒險。只是對於他們來說,離別才是最折磨人意志的毒藥。
荒涼的世界,風聲和屍群的哀鳴相互交織,死氣沉沉的戈壁、早已掩埋在黃沙下的城市、過往的美好記憶,全都隨著物種的消亡,被蓋在死亡籠罩的陰鬱之下。繁花似錦的過去,正等著他們來拯救。
越過表面早已變成黃色的塔斯,從漆黑無邊的星際上空看,整個空間呈現一種扭曲的狀態。「怪圈」正不斷吞噬周圍的一切。巨大的黑色漩渦如一鍋滾燙濃黑的巧克力,正以它不斷輻射出去的溫度,企圖控制周圍的一切。
這個早已沒有生氣的星系,急速衰老,繁華過後的蒼涼,越發凸顯。
言曜站在電欄外圍,風沙此刻靜止,密密麻麻的屍群不停朝裡面擠。猙獰而殘破的面孔,被圍欄切得破碎。血肉橫飛的場景,在他腦海里不斷浮現。他緩緩閉上眼,噴涌而出的情緒急需發泄。那些血腥、痛苦的往事擠破他的理智,所有的聲音都消匿,身體變得沉重,被桎梏的力量流竄全身。周圍似乎有戰歌響起,像出征前的日子,隔著遙遠的時空,傳入他的耳中。
明明是白天,天色卻逐漸暗下來,壓仄出遙遠的古老聲音。
肯司看向基地的入口,有生以來第一次濕了眼眶。但離別是不可避免的,他摸了一把臉上的風沙,背脊站得挺直。司霖站在他旁邊,則平靜許多。
余湛抱著言熠,心情前所未有的忐忑。
他們出來之前,所有人都很平靜,彷彿這一天和平常無異。席川還坐在實驗室里搗鼓著自己的數據,北辰呆在房間里喝悶酒,阿白和向婕沉默地坐在大廳里……大家都明白,這一天的到來不可避免,所以選擇了更理智和平靜的方式來看待。前一夜,眾人流盡離別淚;今天,他們則更希望那五個人能夠走得安心。
「準備好了嗎?」言曜轉過身,眼睛半眯,制度上的扣子熠熠生輝。司霖清楚地記得他的表情,決絕、堅定、驕傲,和以前出征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很久之後,回想起這一幕,他感受到的不是傷感,而是驚心動魄的激情,一種血液的沸騰和必勝的信心。
眾人看向他,無聲,而堅定的表情卻足以說明一切。
圍欄的大門被打開,成千上萬的屍體瘋狂湧來。幾人朝著前方,毫髮無損地穿過屍群。每個人身上淡淡的藍色保護層形成了最有力的屏障,深陷入沙中的腳一步一步地艱難前行,他們拋開了死亡,每個人身上都隱藏著最深的悲慟。
半個小時后,在一處略平坦的地方,五人停了下來。
屍群早已包圍遠處的整個基地。
席川站在實驗室的中央,看著屏幕上的五人,鎮定地按下手中的按鈕。
龐大而氣勢恢宏的巨物從地底下緩緩升起。沐浴在風沙中的艦身顯出耀眼的藍色。余湛揉了揉眼睛,從來沒有覺得「蔚藍艦」如此親切過。它是那麼可愛、笨拙,現在,就要載著他們一干人去最危險的地方。
眾人66續續來到實驗室里。屏幕上的五人逐漸消失在艦身里,明明一屋子都是人,卻滿室寂靜。無一例外地,他們都在心裡默默說著:
再見了。
……
塔斯的防護層早已消磨,沒有任何意外地,「蔚藍艦」衝出大氣層后,直接滑入黑漆漆的太空中。醞釀著大災難的某個漩渦,已經以它不可阻攔的勢力,迅速向周圍擴增,勢要將所有都吃進它肚子里。
總指揮室里,言曜摸著右手又開始發燙的奇怪印記,湧上一股不好的情緒。
額上滲出大汗,身體被奇怪的感覺主宰,他疲倦地靠著桌子,摘下軍帽。余湛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忐忑不安的心情被放大數倍,她幾個箭步走到他身邊,半跪下來,「阿曜,怎麼了?」
眼前開始迷霧重重。他覆上她的手,卻止不住天旋地轉的感覺湧上身體。
司霖收到消息急忙從副艙趕來,踏進門口的一瞬間,卻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力襲來。背上的印記開始有反應,他扶住門框,幾乎以為是那個人又回來了。
「怎麼會這樣?席川說不會發作的。」余湛喃喃道,握緊他的手,轉頭看向司霖時,發現他也有同樣的反應,驚訝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同時,她還感覺到言曜手背的溫度越來越高,像塊灼熱的火炭,她不得不放開。再次低頭看時,那塊印記竟然開始發亮,彷彿罪惡蔓延滋生的開端。
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地走上指揮台,找到通訊系統后,及時和席川進行了聯繫。
半分鐘后。
「夫人。」席川平靜的聲音從畫面那端傳來。
余湛:「言曜和司霖的印記又開始有反應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司戰只是個模擬系統嗎?」
席川皺眉:「什麼時候開始發作的?」
「就在剛才。」
席川拿出言曜身體的資料庫,在空中模擬地進行了組合。五分鐘后,他抬頭,語氣略顯無力:「這種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按照初代君王的說法,司戰的確是模擬系統,而且他的出現和言曜自己有很大的關係。從我知道的情況來看,他徹底消失的時間雖然不固定,但應該是言曜的體質發生了改變后,才銷聲匿跡的。他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今天是言曜體內能量再次爆發的時間。當然,這期間肯定有不少意外出現。我猜,現在這種現象應該是前奏。」
「什麼前奏?」
席川推推眼鏡:「體內機制紊亂的前奏。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多餘的能量只能通過『怪圈』來發泄。戰艦現在進入空間站,下一個跳躍之後就離『怪圈』不遠,至於那個印記開始發作,可能是由於靠近它,讓言曜的身體產生了反應。最後,祝你們好運。雖然這句話現在這個時候說不得當,但是,l星系的命運,的確已經掌握在你們手中了。」
是毀滅,從此讓它成為死星系,還是重新推翻一切,讓生命重來,就在你們的一念之間。
這一盤棋的關鍵,並不在言曜一人身上。
余湛關掉視頻,轉身走下指揮台。言熠撐著桌子起身,額發早已濕透。體內竄著一股激烈的能量,嘴唇卻因為昏沉感而泛白。在視線模糊的情況下,他憑著感覺找到循到余湛的手,暫時將身體靠在她身上。
「先去休息一會兒。」她扶住他的身體,走向休息室。肯司也及時趕來,扶起司霖往裡間走。
「馬上要進行第一次跳躍了。這裡交給你,我得去確定坐標,塔斯附近改變太大了,連戰艦的識別系統都無法自動確認目標地點。」肯司蹙起眉頭,滿臉擔憂,「我怕『怪圈』的影響已經無法估量,l星系一直是模擬恆星來進行超光速飛行的,但這次,模擬恆星的質量在減少,如果沒猜錯,它已經開始在開始吞噬了。」
余湛咬唇,「……總而言之,先讓他們緩過來。」
**
戰艦因為共振作用產生一定的傾斜,桌子上的東西緩緩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肯司坐在總指揮室里,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屏幕。
「x的!」陡然,他狠狠爆了一句粗口。冷靜坐在一旁的言熠抬起眼皮,「沒辦法,那個東西已經失控了。」
「難道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裡?」他低聲喃道,腦海里浮現出向婕柔和的臉龐,又有些不甘心。
「來之前就預料到會是這種結果。粒子流還有一個多小時才來,先改變航道再說。」
肯司咬牙:「也只能這麼辦了。」
語畢,他轉頭看向身旁還不到他大腿高的小孩兒,眼裡流露出讚賞。雖說言熠以前都是紙上談兵,看的是理論操作,但指揮作戰的天賦一點兒不必言曜差。實際上戰場時,總是能快速做出正確的判斷。
肯司還沒來得及改變航道,就看見前方有個快速移動的物體正朝這邊襲來。他瞪大眼睛,「這是什麼東西?」
一大片黑暗向戰艦襲來,挾裹著無邊的能量,勢要將他們吞進肚子。
「……已經來不及了。」
言熠跳下轉椅。艦身開始劇烈晃動,傾斜度加大,防震系統也開始失效。肯司迅速轉身,將他護在身下,卻被陡來的金屬碎片刺中背部,頓時鮮血橫流。
他悶哼一聲,單手拔掉碎片,「這他媽是從哪裡來的?」
「應該是垃圾碎片。太空垃圾。」言熠看向前方,目光沉沉,「戰艦,已經被吞噬了。」
……
司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被囚禁在「深淵」那段日子。
周圍漆黑一片,連聲音都沒有。只是這次,他還有感覺,背部上的灼痛感還在,而且越來越明顯。身體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這裡是哪裡?
來到這裡之前,在「蔚藍艦」的休息室里,他整個人幾乎要沉睡過去。最後,眼前一陣強光閃過,他眼皮發痛的同時,也陷入昏迷中。
「阿曜,阿曜……」彷彿從遙遠時空傳來,他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余湛的聲音。看來,「怪圈」爆發的速度比想象得要快。難道,就這麼失敗了嗎?
真不甘心啊……
就在他試圖發出聲音的時候,眼前卻突然閃過一幕幕熟悉的畫面:一個壯實的嬰兒出生在一間通體潔白的房間里,兩個早已步入中年的男女將其從搖籃里抱出來;接著是一片美麗的天空,十二三歲的清秀少年在草原上肆意奔跑;然後出現的是一個面積巨大的訓練場,面部輪廓柔和的少年早已長成俊朗的成年男子,他趴在泥地里一動不動,渾身的衣服都已經濕透;最後出現的是男子穿著精神奕奕的軍裝,出現在眾人面前。
畫面停止,是在剛才的休息室。
司霖緩緩閉上眼,體內的絞痛感漸漸清晰。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咬了咬舌尖,感受到疼痛后,這才安心地放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