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軟硬兼施
「妙兄,你咋如此妄自菲薄?你總得讓我把話說完:她雖年紀不大,可是個二婚,因為……因為……算了,我還是和你說了吧,她不能生,被人退了回來,家裡兄弟姐妹多,容不下她,家裡有些窮,無非是多費些錢糧罷了,你想想:要是覺得行,哪天我帶上你家門上相,現在是新社會,不興藏頭露尾!」
「可以考慮,但……」
「別說半句留半句,讓人不痛快!」
「別有其他毛病!」
「你胡說嘞!我經常上他們家,偶爾接濟他們一下,知根知底,我是沒有多餘的兒子,且他們歲數都大,成家立業了,要不然這等好事,還能倫到你家?想的美!」
「真的沒別的了?」
「我你還信不過?自從光腚的時候,我們都認識,你我知根知底,要不然能來往這麼多年?你個老東西,說不定揀到個寶,何家那男人枯黃寡瘦,我又不是沒見過,說不定毛病出在那兒,如果是那樣,等你有了孫子,不得請我喝上三天三夜大酒?」
「那是必須的!」
日子攆日子,攆出了精彩,春深春碎春浪漫,一架漂亮的小馬車,馱著張榮花和她漂亮的女兒林蘭香,悄不驚聲來到了李精妙家前,高高地土宅子門,映入眼帘,馬車打了個半圓圈,在大門西旁的半坡上的一棵絨花樹下停下來,花是粉紅色,葉子小而密生,有些象端午節拴的絨,絨樹下偏左是棟青修剪而成的廁所,且分男女,棟青上爬滿了柔軟的葡伏莖植物,心形大葉片,上面是毛葺葺的,據說這種植物叫皇帝果,不太大,象剛鑽出地的蟬,睡眼惺忪半捲曲著,外面是那淡色焦黃的皮,色如生薑,裡面白生生的,放在死火里燒,比山芋都面且甜,我小候看過且吃過,長大了想找怎麼找不到,它永遠在我的記憶里,偶爾想起來,心會抖,那是我心裡唯一存活的綠,我相信它一定還在這個世界某個角落存活,只是我的運氣實在太差,誰讓我是李建木這個憨二的兒子?我那時還遵從上帝的旨意,在某種犄角旮旯里待命,準備重修為人,我的母親正姍姍來遲,正因為某種冥冥註定的機緣巧合,我來到這個世界,食盡五穀,享上六味,雖磨難不止,在那些青澀歲月里,演繹著悲歡離合。
退回原點,說他們的故事。
廁所旁邊,有棵高大的皂角樹,上面長滿葛色圪針,還掛滿牛蛇蜂窩,青匝匝的皂角,堪比蛇豆,象一把彎刀,我母親林氏蘭香,抱著張榮花的胳膊,把嬌嫩的小臉藏在她娘背後,車子停穩子,李精倫從車轅上跳下來,把馬鞭掛在馬耳朵上,滿臉堆笑,「到了,這就是,下車吧!」沖著裡頭就是一嗓子,「都出來吧,人到了!」
太陽放肆地放暖,人懶洋洋發困,收工點,飯時,那些下了工的人東張西望或是駐足觀賞,遠遠指指戳戳,竊竊私語。
當時的李建木正躲在茅廁里拉累屎,感覺拉不盡,小洋鞭一樣的屁,象地下冒出的水泡,一串串響,大人們迎出來,李建玉的頭生女小胖丫,就坐在門前石頭上,臉兒象紅撲撲的蘋果,扎著條粗粗獨辮子,小手放在嘴裡啃。
「喲,嫂子來了?」李精妙從宅子上小跑幾步下來,臉兒笑成了花。
「你什麼眼神?真假不分,我比你大還是小,還是我家林道才比你大?你老相裝嫩,想要襯托你兒子年輕,李精倫,你給我站出來,你給我女兒介紹的究竟是什麼人家?咋這麼不靠譜呢?」張榮花平時在家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林道才雖滿腹經綸,卻出不了她手掌心,能寫會算,卻算不准他們夫妻之間那點兒事。
「弟妹,勿氣,這事怪我,之前沒把話說清楚,以至於於我二弟產生了誤會!」李精倫沒見過這種難纏的女人,急忙解釋。
「弟妹,口誤,務必聽我一句,我是口不擇言!」李精妙一個勁兒賠不是,尷尬搓手。
「伯母,你老人家一言九鼎,我公公的意見,你這兒聽,那兒扔!」陳蘭英已經是五個孩子的母親,老大李愛華;老二李金華;老三李衛華;老四李敏;老五李鳳,正計劃生老六,五個閨女,人稱五朵金花,不足以撫慰李建輝膝下凄涼,所以她有生之年,還要生,不生兒子死不休!
「你是誰?這話我愛聽!今天都有什麼安排?」
「首先去家裡坐一坐,見見我二弟,我是他們嫂子,我叫陳蘭英,我家那口子是個教書匠,正在外頭做事,這會兒來不了,請你見諒!首先,相完我二弟,不管成功與否,來者都是客,有一場酒席,有后槽方的老少,有牛、羊肉,有豬肉、大鯉魚,有公雞,還有……還算豐盛吧?伯母不會拒絕這一切吧?」
「當然!好吃好喝,誰不吃誰不喝?除非傻子,走!」
「這麼說:您是願意留下來商談了?」
「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我也是有個性的,不代表我吃了頓飯,就一定要承諾你們什麼!待客三升米,這個道理我懂,哪天去我家,我也一樣!」
「你牛氣什麼?」李建玉正從外面往家趕。
張榮花看他一眼,是個瘸子,一臉鄙夷。
「你也下去吧!」我伯母拍拍我母親。
我母親膽怯,她看向張榮花。
「一個不下蛋的雞,還當自己是鳳凰!」柳氏那張嘴,像刀一樣刻薄。
「弟妹,請!」李精妙一抬手,知道這個女人是飛揚跋扈慣了,但同時也是個順毛驢。
「學著點兒,都不如你大兒媳婦!前頭走著,我們今天就看看李建木這小子有沒有福氣享受我女兒,要不然,我女兒就是漚糞,也決不下嫁李家!」張榮花跳下馬車,直撲向柳氏,「我聽說你是腦後長著反骨的柳淑琴,我耳朵不好使,你能把你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一遍嗎?」
陳蘭英上前竄了一步,「伯母,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口無遮攔慣了!」她去抓住張榮花的手。
張榮花一把甩掉,「李精妙,這種人欠打,兩天不打,上房揭瓦,嘴比茅廁缸里孑孓還臭,不咬人,瘮人!」
「弟妹,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淑琴,還不快給你伯母賠不是?」李精倫給李精妙遞眼色。
「你錯哪兒了?」張榮花是得寸進尺,林蘭香實在看不下去了,從車上跳下來,一個箭步竄上去,「媽,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給他們立規矩,要不然,進了門你有的罪受,她一看就不象好人!」張指著柳。
「你是好人?好哪兒?一個破落戶,吃都吃不上,還有臉在這兒擺譜,你算是幹嘛的?」李建玉一瘸一拐,往前竄。
「你給我少說兩句,難道你們都不餓?都沒聞見飯菜酒香?」沈氏小腳,迎下來,「走吧,跟這些不著調的東西說話費勁,咱們屋裡說去!」
李精妙為了二兒媳,折了兩斗陳年蕎麥,這是一筆可以安閑渡過春荒的餘糧,這是之前林家和李精倫敲定的,不容反口,李精倫商應下來的,要不然,張榮花不會來到此地,這斗是大斗,公家用的公斗,蕎麥可盛八十斤。
蕎麥在五穀雜糧里,算是細糧,這種東西之所以後來被人嫌棄不種,是它的產量太低,通常收成好的時候,也就二三百斤,我出生的時候,還有不少地塊種植它,適合做饃,色黑味正,且比小麥口感上更勝一籌,節桿粗,內空,有節,鮮亮肉紅色,花白,簇生,有芥菜大小,就裝在李精妙馬車上帶回去的。
張榮花是過有經歷的女人,可甜可咸可油膩的人,半個小時之前,還劍拔弩張,當她被人邀請坐到飯桌上時,面對熱氣騰騰的酒香飯菜時,她換了一張臉,俯下身,吸吸鼻子,「呀!這麼多好吃的,我今天運氣這麼好,親家公,先喝上?」
「那是必須的,就等你一句話!」
張榮花抓過罈子,晃晃裡面的酒,趴在壇口,「哎呀,是后槽坊地道的糧食燒的,曹真善是行家裡手,他釀的酒之所以能走洲過縣,是他功夫精細所致,別人釀不出這個味!窖香濃郁、綿長入口、淡雅清冽!嗯!是這個味!拾魂奪魄!」她吸吸鼻子,閉上眼,彷彿醉了。
「看看,這叫懂行!」李精妙豎起大拇指。
「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可惜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得糟埸多少糧食?親家公這麼上心,是叫我百口莫辯,吃你的喝你的拿你的,你這是算計好了,我只能順著竿子往上爬!我可聽說:后槽坊離你們這兒不遠,也就一節地,可惜我的酒都子沒帶,要不然非灌一罈子不可!」
「這個沒問題,我回頭讓建木去灌一罈子帶回去,建木,聽到沒?你岳母開金口了!」李精妙這下把這個女人看得透透的。除了皮膚色好,骨和肉早已經虛塌了。
「親家公,別當真,我就是那麼隨口一說,哪能當真?我成什麼人啦?背後你不戳我脊梁骨?我還怕自己丟人,算啦,我就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千萬別當真!」
「你是金口玉言,跟老佛爺差不多,就這樣了,開喝!建木,給你老岳母倒酒!」
兩個年輕人,對望一眼,一個看出了美,另一個看出了一個健壯男的偉岸,象陰陽電,偶爾碰出耀眼的火花,旋即躲開,那是羞和怯同時掉進漏斗坑裡,小火苗在谷底藍盈瑩燃燒,陰電陽電交集就會有火花。
後來許多事,證明李精倫當初的預言:李建木這個沒有碰過女人,不知道女人玄妙的人,揀了個大漏,這是一塊沒有正兒八經沒被開墾過的處女地,不僅要生,還要生齣兒子,這個兒子就是後來的我,除過我,存活下來的,還有一個兄弟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妹妹,我不是他們頭一個孩子,更不是最後一個,我三爺李建玉說我是狼生的,我象嗎?后話後續。
我母親癸未年生人,屬羊,那一年是公曆1943年,且我母親生於12月份,這是一樁當事人差距近十六歲的婚姻,當時我母親渾沌懵懂,一切全憑我面目可憎、行為不端的外婆張榮花作主,一頓豐盛的酒宴,締結一樁不幸的婚姻,如此遭罪的婚姻,且能不離不棄,糾纏至死,讓我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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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伯父據說因為在外地教書,沒有趕得上見證我父母初次見面。
我來到這個世界時,許多事已經物是非非,許多鏈接全部是從別人那裡聽來,不同版本,刪異求同,衍生他們大概率故事,我的生活里有個人物必不可少,一個是李建松,儘管他是李精樹的兒子,生就的五短身材,當我定下心來,寫我父輩故事時,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已經年過半百,不需要粉飾生活,我現在還懷念他,他是一個滿腹經綸一肚子故事的人,我的文學滋養,可能最早來源於他那裡,他的故事又長且妙趣橫生,我能記得的也就幾個:《羅湘豹專打無底洞》、《五梅七槍反唐傳》、《薛剛反唐》、《明英烈》、《隋唐英雄傳》等,他講述的時候,唾沫星四濺,時兒拍案叫絕,時兒慷慨激昂,時兒捶胸頓足,時兒破口大罵……他喜歡酒,終生以酒為伴,且最後雙眼通紅,氣絕而死,應該是肝火太盛,生活對與錯,我是能分辨的,我小的時候,他那裡是我的青春俱樂部,不僅是我,還有其他人,他的大高個女人朱九紅心態特別好,她拋棄了家庭、家族的藩籬,平和對待每一個孩子,現在還以霍達的心態活著,她有兩個兒子先她而去。
另一個就是我的父親李建木,他打罵我母親,且滿嘴噴糞,我恨他,2007年,他終於踏上去地獄之路,和我漸行漸遠,他讓我的生活一地雞毛,除了酒,他還有一樣特別愛好唱書:《打蠻船》、《小寡婦上墳》、《秦相蓮告狀》、《鍘美案》……我喜歡他的說,不喜歡他的唱,象個娘們,尖尖的吊魂腔,我一聽渾身起雞皮疙瘩,我從他那汲取過文學上的修養,在寫下著名的《祭父文》這篇我伯父反對、大多數贊人嘆息的宏文里,有這樣兩句:孤墳一座,紙錢不飄。這篇祭文2000多字,全部四字,一氣呵成,洋洋之,洒洒之,痛快,不吐不快。
我是不是有些絮叨,后話先說。
第2章:
石雲生如李宜忠希望的那樣:帶著無盡的遺憾,去了另一個世界,人們紛紛猜測李宜忠與石雲生談了什麼,久病的石雲生就去得如此決絕,石雲生從解放前就跟著共產黨做事,且始終如一,留下一河兩岸好名聲,他的死,蓋棺定論,他是一名忠誠的無產階級戰士,縣上專門派出魯延年這個當時第二梯隊領班人物和年輕的劉子凡一起,親赴吳窪子賈家溝參加石雲生的追悼大會,三木公社全員參加,褒獎了石氏這些年所做出的貢獻,李建玉趁機參了一本,劉子凡當時批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