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李愛華被推薦
「王二麻子心是什麼心?」我要追根溯源。
「你就是豬玀!」在我腳上跺一下,揚長而去,一團烏雲蓋住月亮,夜就腐朽了。
夜色可以腐朽,人心怎能過夜?我起緊小跑幾步,抓住她的胳膊,我沒有她高,只到她脖子下,但我力量比她大,一把把她人扯過來,「你什麼意思?我就奇了怪了,這種齷齪事,我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說過,包括我媽,怎麼滿世界都知道了?一定是你……,對是不對?」
她極不情願翻轉,還在如驢抖拉韁繩一般,往一個方向掙脫,「就算是,又怎麼樣?」
「你傻不傻?這種羞於先人的事,你也好意思對人說?這下子好了,賈家溝人盡皆知,李宜忠這孫子,長著狗一樣的鼻子,嗅著味,就來了,他是什麼人,你不知道?我一世好名聲,就這樣讓你毀了!你光長個了,沒長心!」
「誰讓李紅霞胡咧咧來的?我不拿這個壓她一頭,怎麼鎮住她?」
「多此一舉!在我心裡,孰輕孰重,你不知道?我記得我給你交過底:我之所以和她交往,就是陪她說笑,逗她玩,箇中原因,不言自明!我收拾不了李宜忠,就禍害他心頭肉!」
「你才多大?就有這樣心思?你是人還是狐?」
「多半是狐!」我們幾乎同時抬起頭,皎潔的月亮拱出雲層,世界一片蒼茫。
那一年3月,我們這個飽受折磨和摧殘的家族,發生一件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大事件,這讓李精妙整整一個上午枯枯在磨盤上坐了一個上午,不動不語,是激動?臉上沒表情,是痛苦?沒有眼淚,沒有擰巴,那棵枯枯的栆樹,在風的搖曳下,枝與枝碰出響聲。
「喲,死老頭子?今個兒怎啦?發愣了,哪根神經又接錯了?」我奶奶李沈氏踮著四寸金蓮,躬著背,甚至是玩皮地撥了李精妙的臉,「你這隻獃頭鵝,中斜啦?」
「你才中斜了呢!」
「那你這是幾個意思?是不是小黑子又戳什麼屁漏啦?你就臉伸給人打嘛,不在乎多一回少一回,李建武把它誇成蜜糖蛋子,你就信得心悅誠服?」
「不是他!是李愛華被推薦上了大學!」
「那不是好事嘛,你咋愁得跟尿泚似的!」
「你懂個屁!他一個女娃子,又沒出過門,坐賈雲蒼破拖拉機去的,甚時候能到省城?」
「大丫怎麼也二十五歲了,她要不幹大隊那鳥官,恐怕孩子都幾個了,咸操蘿蔔淡操心,女子大了,終是人家人,李金華沒上過什麼學,早嫁人了,那小苗頭還在學校?」她說的是我二姐夫苗啟坤,民辦教師,1985年轉正廠,1988年入仕,做了本縣一名鄉鎮幹部。
「衛華咋就一根筋嘞,認上個泥瓦匠,那老大家的陳氏不是很有辦法嗎?這回看十頭牛拉不拉得回來!」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管得著嗎?咱建輝是啥人?」
「啥人?過繼給你哥的人家人!」
「你凈放屁!他不是你生的?」
「是我生的不假,最好的送了人,你咋不把二木頭過繼出去呢?能耐,你老三咋不像你?他害了老四,就該過繼一個給老四,就你冒傻氣!」
「晚上建輝讓我和你以及老二、老三過去吃飯!」
「我不去!」
「咋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呢?你是驢?叫去就去,跟自己兒子媳婦擺什麼譜?下棋磨少推!你都多大歲數,還治氣,有今個兒沒明的日子,較什麼勁?省人菜,惹人怪!」
「我沒長那嘴!」
「愛去不去!你不去,我還能多吃一筷子!」
「你就不怕脹死你!」
「我有食母生,高孝虎給開的!哈哈哈……」我老爹笑噴了。他把手往後一背:大丫擰,擰出這麼個結果,挺好,第一代大學生嘞,甭管怎麼說:是我李老二大孫女!這一點毋容置疑,哼哼!李老三,我問你:你家大學生在哪裡?心中的旋律在唱響。
他要找找李老三,這個平素鬼頭鬼腦的傢伙,哪兒去了?門前矮牆跟,李精樹坐慣了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怕了?羞了?早幹嗎去了!你少做些缺德事,不行啊?他推磨一樣,轉了幾圈。
非標準大學生,這在那個時代,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所以到今天,我大姐李愛華都重視人才,我在高中階段擦邊球那一回,我大姐看我總是一愣一愣,我差點兒就是了,卻因抉擇有誤,與大學失之交臂,倒是我兒子不負眾望,踩著時代的脈搏,點燃了理想之念,一代又一代人,接續努力,兒子去鄭州大學之前,李愛華遠在上海女兒家,卻託人給兒子帶來500元錢,這是老少友誼的續接,不因有人離世而斷續。
時光是彎曲的,也是折不斷的,歲月之弧,如弓如蛇,無論怎樣,是連接著的,血總是濃於水。如果從李精妙那兒算起,我們這一枝上,第四代人,正在崛起。
老樹吐新芽,新芽開新花,綻放的是延綿的青春,歲月之河,既有拓展,又有迴流,重修家族史,忘記曾經,意味著背叛,人無完人,李精妙也有小人得志的一面。他找不到李精樹,頓感索然無味,和老太婆的搶白,在我看來,簡直是神來之筆,語不多,把李建輝的女兒們現狀,說個底掉。
1975年的早春二月,濃得化解不開的水還以冰的形態逞現,賈雲龍的心情格外不爽,一直靠邊的劉子凡,大有重掌權力的可能,以往召開小隊、大隊、公社連席會議,都不讓這些人參加,錢震祖會領著那幫急先鋒,個個口誅筆伐、唾沫星四濺,五分鐘不到,那嗆人的火藥味,就瀰漫開來,階級鬥爭問題真的是年年講、月月講、日日講,所以人人都能上綱上線扯幾句。
沈冬秋死了以後,王格揚是當仁不讓任了貧協主任,他嘴笨,說不出那麼多道道,貴為光棍,真的是一貧如洗,身上髒兮兮的,一般人不願意讓他出風頭。會議調調彷彿變了,除了繼續批林批孔以外,那幾類人不提了,卻提了一項新內容:實現四個現代。
會議上靠邊的一竿子人,居然坐在主席台上,這究竟釋放怎樣一種信號?是那個人重新回來了?他有那麼大力量?不管咋說:撬走葉志軍,堪稱神來之筆,這裡頭張金梁當然功不可抹,有時賈雲龍竟然勸賈一茜:要珍惜張金梁,這個人不容小覷,未來能走多遠,不好說,從目前中央的調調上來分析:很可能形勢又會大開大合突變,應當說:賈雲龍的知覺是敏銳的,這個草人,腦袋裡可不全都是草,他居然從廣播里,聽到兒違的鄒慶雲的聲音,這在傳達一種信號:有可能撥亂反正,丟下的有可能要拾起來。
三木公社的三級連席會議,開的時間很長,一直到跨過早飯時間,會議還在有條不紊進行,人事雖沒有變動,但能感到一股山雨欲來之氣,破舊的貧協主任不再受人待見,27歲的王格揚好像屁股還沒有坐熱乎,就有被人放冷的感覺,正在難受的時候,突然就聽到錢震祖很溫和對他說,「王主任,往前邊坐嘛,你們的貧協工作要加強了,頭幾年因為批判工作太頻繁,忽略了你們組織建設,今後要不斷加強,這符合中央會議精神嘛!」今個兒怎麼啦?太陽從西邊出來?暖暖地也照著我了?他愣一下。
「你腰咋彎得像拱橋?沈冬秋真魂附你體啦?」賈雲龍瞪他。
「不是!不是!今個兒這三級會議咋這麼怪?他們握手言和啦?」
「沒你想得這麼簡單!這隻不過是戰鬥前的序曲!他們之間矛盾不可調和,坐不到一張桌子上吃飯!」賈雲龍深知這個道理,一批人站起來,必然會有一批人在他們身後倒下去,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呼!呼呼!」錢震祖拿起話筒,吹了幾下,「同志們,下面我們繼續開會,根據上級指示精神……」太陽在正南扭頭時,會議宣告結束,許多人和王格揚一樣:一頭霧水,會議博而雜,重點不太突出,大致有幾個方向:1、批林批孔繼續深入開展,幾乎一筆帶過,林和孔到底有什麼淵源?王格揚想破腦袋,想不明白。2、中央人事上稍有變動。3、如何實現四個現代化,講得極為詳細,分為兩步走的戰略,第一步:以1980年為界,力爭實現……4、三木公社的現狀和形勢,要求與會人員,群策群力。這太出人意料了,和以往會議不同,有關地、富、反、壞、右,壓根沒提,是不是忘了?有些人在心裡懷疑。
從會議室出來,賈雲龍去了梁修身那裡,只一會兒,趙步洲也去了,飯點過了,王格揚只好騎著破自行車回家,他知道賈雲龍他們一準去胡德祿那裡喝酒吃飯,人家沒有邀請他,意味著他不在核心決策層,媽媽的,拿人頭兌湯,我是小婆子生的。
李宜忠都掛不上,更何況他?但李宜忠沒跟他一路,卻從公社大院,順著公路往北,這是又找頭魂去了!望李興嘆,這狗日的像賊,卻活得八面玲瓏,人比人惱死人哎!
一場連席會議,讓三木官場震蕩,由此階層,向下輻射,那些草民自己命運可以悲催,但距離自己不遠的三木公社上層變化,引起他們的濃厚興趣,紛紛想透過表象,看到本質,可本質的東西,本就撲朔迷離,官場也是半遮半掩,更上層的路數迷糊不清,時候不到,分寸需要拿捏,或許一些民間草根,抓住了一鱗半爪,就此深掘,就鑽了牛角尖,顧此失彼,但不管怎樣,春寒依舊料峭,貧脊的三木公社還是老樣子,連同家家門前的老路都是依舊的模樣。
第54章:
日月艱難,那叫一個苦,忍飢挨餓,那叫一個慘。一年半載吃不到豬肉,那叫一個正常。除了這點兒口頭上的折磨,就是生產隊永遠干不完欺人的活,生產隊長成了活閻王,不僅話說得那叫硬正,事做得近乎瘋狂,跟他講理,還不如跟驢講思想,驢的思想就是悶不吭聲,李宜忠最輝煌的時候,莫過於他對貧下中農的嘲諷與教訓,他這生產隊長,好像就是終身似的,許多人從不同的方向努力過,最終都是以失敗告終,這叫一個奇怪:咋就堅如磐石,無法撼動?
賈雲龍不是冥頑不靈的人,李宜忠所做作為,他了如指掌,有好幾次讓他不爽,賈居然忍了,這不符合他的性格,最兇險一次,就是李默海慘死那一次,梁修身和他拚命掩蓋,李宜忠卻跳出來說:這裡一定有貓膩!死都身下的一大捧豆子,來路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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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鳳楠差點兒氣暈了,回眼懟他,「就不能是兇手欲蓋彌彰巧施的障眼法?你的意思我懂:你是懷疑李默海同志的動機不純,還是懷疑有人做套,讓生產隊老黃牛『丟失』?目的是什麼?偷生產隊公共財物?你認為這是一次預謀?反特電影看多了吧?結論既然已經下了,那不是我個人的武斷,你能指出兇手是誰嗎?」
「我不能!但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賈雲龍常常想到這一幕,虛了多少年的汗,就會滴下來,這小子就是個混蛋,楞頭青,這層窗戶紙差點兒被他捅破,這小子腦的確長著反骨。這會兒他坐在冰涼的木椅上,摸著被剃頭匠颳得潔凈的下巴,為何我會附眾人之意,死保這隻癩皮狗,這明明是把雙刃劍,割人也割自己,是什麼讓他不能痛下決心的?噢,原來這小子會舔,舔得人很舒服,生產隊所有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只要在上面發號施令,下面立竿見影,這種轟動效應,是石雲生健在時,不曾有的,三木公社這次合壁的大會,是不時在傳達一個信息,靠邊的要回到權力中樞,那些曾經唾沫四濺的造反派又怎麼處置?一輛馬車兩套人馬,雙頭蛇,究竟誰說了算?
賈雲龍心在走差的時候,孫爽就一搖三晃走進來,走到門外,還故意「嗯哼」一聲。
「你出什麼幺蛾子?你是唯恐沒人聽到?」
孫爽那時正年輕,有股子魅力,她伸一下頭,「老賈同志?能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嘛屁事?」
她進來,關了門,還留一道欲蓋彌彰的大縫,她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你是怎樣悄不驚聲把葉大嘴撬走的?你很有方法,外來的強龍,哪裡斗得了你地頭蛇?上幾天我看你和張金梁鬼鬼祟祟,是不是你們賈張聯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