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久別重逢非少年(下)

第九章 久別重逢非少年(下)

蔣術奇是滯留在山莊內唯一的清醒的外人,本意是要等雲漠光一起返程,沒想到不經意間目睹了他人的私事。他如此有些後悔,當時應當拉雲漠光果斷離開。像衛照知父女、謝京瞻父子及其他江湖人士均已在家宴開席前告辭,完美的躲過了這一場禍事。

當然,與細枝末節的忌諱相比,更揪心的是雲漠光還沒有醒來。

他環顧四周,疑道:「房間里沉香氣味濃郁,怎會連個香爐都找不到?」全屋柚木,本不該是這個味道。

孟松雨彼時剛好悻悻返回,聽蔣術奇有此一問,反駁道:「怎麼可能,我親手置辦了——」她匆忙查看內外間,事實擺在眼前,桌子上的香爐真的不翼而飛了。

蔣術奇繞著房間走了一圈,目光精鍊、明察秋毫,指著牆根的一處窗戶的窗欞道:「香爐被刺客帶走了,看這裡,是他翻窗離開時撒落的香灰。」

「是的。」

「謝老夫人為何會宿在此處,宿在這裡又有誰知情呢?」蔣術奇問道。

孟松雨歪著頭回憶道:「東西廂房住的是家父遠道而來的朋友,三日前便住滿了。而謝璞院與乾元山莊路程不過一個時辰,不必久留,這又偏僻適合修養,就安排此處小憩。」

蔣術奇疑道:「壽宴如此隆重,山莊定會提前安排試菜,想必廚師是住進來最早的人。」

孟松雨把剛才調查的結果分享給他,「沒錯,家父講究排場,他們七日前就到了。但是玉安姑姑用銀針試過每份食物,是沒有問題的。」

「謝老夫人素來心誠禮佛,喜愛齋香,新建成的樓閣青漆味濃,沒有知會要熏香去味嗎?」

「有!七日前,玉安姑姑便托小廝送來沉香,指明小憩的房間須用此香熏一熏。」孟松雨頗有些興奮道,「是香有問題?」

「興許這香被人動了手腳。」

孟松雨沒想到蔣術奇在憂心忡忡的時刻,還能擔任軍事的角色。

謝無雙被孟松承悉心照料著,吞下一小杯麥冬茶,終於能夠嘶啞著說話,言簡意賅道:「剛才,房間內有刺客。」

「雙兒,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祖母發病,我請雲姑娘一道前來。進屋后,祖母和其他幾人已經昏迷,突然飄過來一股奇香,氣沖百匯,便暈倒了。合上眼之前,我看到了刺客的雪白色的裙角,是個女人。」

「你暈倒時,雲姑娘在做什麼?」孟松承問。

「房間內奇香熏天,她去開窗子透氣。」

「所以,刺客的武功比雲姑娘還要厲害?」孟松承這句話是對著蔣術奇說的,彷彿在質問,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高?

孟松承吩咐下去,「賀然,密切關注金華園內所有侍婢,包括廚娘在內,將這些女子統統監視起來,任何人出城立即抓獲。」

一聲悶哼之後,雲漠光突然掙扎坐起,又俯身往藤椅旁一傾,從胸腔內嘔出來一灘暗紅色的鮮血,令人觸目驚心。蔣術奇速速上前,抄起床邊的痰盂接在她的嘴邊,輕撫其背,眼睜睜看到她嘔到半壇才停止,彷彿是擰乾了他的心。

雲漠光抬頭后的第一眼便見到了蔣術奇的臉,往日里舒展的眉眼,擔憂成擰著的麻花。見他拿出懷裡的棉帕替她擦拭嘴角,雲漠光想要躲開,可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幹了一樣,只能任由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做著令人遐想的舉動。

奇怪!怎麼換做她照顧他的時候,不是這般感覺?

若不是此刻的雲漠光臉色慘白,恐怕要比熟透的蘋果還要紅艷。好在,她受傷重。

「漠光,你還好嗎?」蔣術奇的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雲漠光木訥地搖搖頭,「不好,恐怕要修養一陣子了。」聲音倒是如常悅耳。

「你聽說過血蕕之花嗎?」

雲漠光瞧邱萬利候在一旁,瞬間明白了眼前情勢,「血蕕之花,是天竺的血蕕草製成,是教人散氣敗血的毒藥。」

邱萬曆作揖行禮道:「雲大夫不愧是行家,縱使是在下也要診半個時辰才能肯定,不比姑娘,一針見血。」

「我當然知道,血蕕之花是我從刺客身上搶來的,只是僅僅搶到三顆。我自己一顆,謝無雙、玉安各半顆,兩個小丫頭各半顆。至於謝老夫人,她用不得以毒攻毒之法。」

「為何?」

「血蕕之花是鎖幽冥的解藥不假,可一旦中招超過兩個時辰,即便服下解藥,也是一具活死人,與現在毫無分別。謝老夫人用過午膳便上床休憩,至今已有四個時辰,藥石無靈了。」

邱萬利一語夢醒,再次作揖行禮道:「原來如此,雲大夫竟是她們的救命恩人。」

聽雲漠光如此解釋,謝無雙心神不寧,驚慌失措的從側塌奔到床邊,瑩瑩目光盯著祖母慈祥的面龐,聲音沙啞,問道:「那祖母……醒不過來了嗎?」

「看謝老夫人自己的造化了。」

來都來了,邱萬曆聽聞雲漠光不善於為病患調理身體,索性寫了幾張固本培元的補湯方子,向孟松承奉上。孟松承即刻吩咐廚房用這張方子準備食補。在等候補品的過程中,兩個小丫頭迷迷瞪瞪地醒來,嘔了幾口血出來,好在神志清醒、並無大礙。

眼看謝老夫人和玉安姑姑臉色越來越差,謝無雙掌心相抵,默默祈禱神靈保佑,道:「南無阿彌陀佛,請保佑祖母、玉安姑姑祛病消災。」

這時,蔣術奇提出了質疑,「在漠光進門之前,謝老夫人已經昏迷了三個時辰,什麼樣的刺客在得手后不撤離反而原地不動呢?」

這真是個好問題。

雲漠光剛好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柳白櫻既是孫羊正店的廚娘,怎麼可能離得開灶台三個時辰之久?頻頻出入於宴請場合?再者,她執意交換雪蓮丸,莫非是為了誤導她去相信在場之人都因為她的報復陷入昏迷,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果真是這樣,就說明在柳白櫻進入房間之前,已經有人先她一步下手了。

蔣術奇注意到她的失神,輕聲問:「想到了什麼?」

雲漠光道:「推開窗戶后,我一回身便中了迷香,迷迷糊糊地看見刺客蒙著臉,穿著雪白的衣裳。她腰間還系著一塊紫金石,成色純正,是上等貨色。」

「紫金石,該不會是把我的偷走了吧?」孟松雨這才想起來妝奩里收藏著一塊紫金石,翻找一番,確認丟失,沒想到刺客還兼職做小偷的勾當!

「所以雙兒和雲姑娘遇到的是一個偽裝身份的盜賊?」孟松承半信半疑地抿起唇。

謝無雙眼淚決堤,哭的梨花帶雨,道:「事已至此,那些還重要嗎?」

孟松雨鼻頭一酸,不免動情,「喂,雲漠光,別人一直管你叫神醫神醫的,你是拿出來個辦法呀!」

雲漠光言論不改,「事已至此,毫無他法。」

「你哪門子的神醫啊……」孟松雨忍不住慟哭起來,慘兮兮地問道:「邱大夫,您可有吊命的法子?」

邱萬曆見兩位病人面色轉灰,無奈地捋了捋鬍鬚。

孟松承忽然道:「今日雖是家父壽誕,但人命關天。賀然,去請謝伯父回來吧。」謝老夫人在乾元山莊不幸中毒,怕是瞞不住了。

「不,別去!」謝無雙收起眼淚,決心道:「父親向來孝順,他若知道了,哪裡還會認與孟伯父的交情!無雙有一個不情之請,幫我將祖母和玉安姑姑從後山送出吧!」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想不到,萬萬想不到,謝無雙成全孟松承、成全乾元山莊到這個地步!震撼兩字已經不足以形容眾人的心情!

「雙兒!此事萬萬不可!」

「刺客在這下手,就是想看效忠於乾元山莊和謝濮院的武林正道分裂自殘。我,不能讓幕後之人得逞。」

「無雙姐姐……」孟松雨想起自己的橫眉冷對,慚愧不已。謝無雙此舉,無異於解了乾元山莊的燃眉之急。

「雙兒……」孟松承心如刀割,想到難以兌現的婚約,更是身心劇裂。

謝無雙垂下眼睫,遮住秋水般清澈的眼睛,痛下決心,「松承,你知道我的,一旦做了決定,永遠不會再變。」

縱使柔弱,仍可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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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漠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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