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練習
國文科的老師向來不拖拉,坦白講,這也是他唯一的優點了。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神澤紀惠已經將書放進抽屜裡面,手錶上顯示的時間是12:4o,帝光的午膳時間有一個小時,而神澤紀惠在這個小時裡面,只打算做一件事。
──遠遠地避開黑髮少年。
啡發的女孩將雙手放進毛衣口袋裡面,外套太大,益發顯得她身形纖瘦。她像是在口袋裡面摸到了什麼,確認之後就空出右手,撫過自己的馬尾辮子。
「赤司君。」外面有人叫他,赤司征十郎移眸看去,是籃球隊的人。全國聯賽還有三個月左右,午休也必須在籃球館里渡過了。如果說上年的帝光還是一隊未成熟的奇迹世代,今年的他們羽翼已豐,鋒芒畢露。由已經踏上神壇的他們獨擔大旗,阻擋於他們和獎盃之間的敵手必將鎩羽而歸。
赤司不認為拿下今年全國聯賽的冠軍有太大難度。對於當下的帝光中學籃球隊,相比起榮譽,勝利更加像是本份和責任,一種近乎本能的野心。
當勝利變成了常態,需要追求的事物就提升了一層,達到一個新的境界──他們需要贏得漂亮,以比分這個最直觀的方式去展現兩隊之間的距離。
這群年幼的雄獅,已經準備好震懾整個中學籃球界。
如果要躲開神澤紀正的話,她可以選擇的地方並不多。教學樓首先被排除出去,她知道神澤紀正絕對會在午膳時來找她,而全校都認得她的話,混進其他班級的樓層也不太可行。游泳館附近也被排除出去,那裡簡直是他的領地。
神澤紀惠不想出現在公共場所裡面,她受夠了旁人同情的目光。
紀正找不到她的話,會去幾個地方去找。她甚至猜得出他搜索的次序︰食堂、圖書館、天台。室外操場太過一目了然,他只需要遠遠眺望一眼,就可以看到他。
足球場和游泳館毗連,也不是個好去處。
神澤紀惠轉了轉眼睛,走下樓梯的時候已經想到了目的地。
籃球館和游泳館位處學校的兩端,在旁有個小花園。近日濕度一直都很高,蚊子滋生,沒有多少人會願意到那邊去……
下定了決心,女孩快步走過地下的室內操場,直向著籃球館那邊去。
桃井五月走進籃球館的時候面色惴惴,青峰剛完成了一組練習,正好退下場來。深藍色頭髮的少年隨手拉起t裇下擺擦擦汗,「怎麼了五月?」
帝光籃球隊經理難得地犯了難,「神澤紀惠在公園的長椅上。」
體育館旁邊有一排水龍頭,專供籃球隊使用。長椅就在旁邊的草叢附近,雖然明文規定上不是他們的地盤,但一般都沒有人會過來。
桃井皺著眉頭繼續說,「倒不是要防備她,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青峰「哦」了一聲,「那就由得她去吧,應該不會有事的。」
這句話雖然尚不能緩解桃井的擔憂,卻也讓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到籃球隊上。青峰大輝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馬走遠,打開水樽喝了一口。場上的其他人還在做練習,赤司征十郎運球突破了對面的人,然後將它傳給綠間,後者接到球迅速起跳,籃球劃過一個高高的拋物線,然後直墜進籃框。
神澤紀惠戴上耳機,閉起雙眼,坐在長椅上。她果然不習慣戴眼鏡,才上了幾節課便不得不脫下來,放回書包裡面。
女孩的雙踝交迭著,左腳腳尖點地。耳邊是翻唱版本的overyou,旋律一再拉高,歌聲張弛有度,嘹亮且溫柔,每一個字都鑽進心頭。
女孩把雙手放在腹上,想要捂暖胃部,她的手心天生便比常人溫熱,只要一會兒就可以將肚子捂暖。今天早上喝的蜜糖水已經完成消化,現在胃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分明是該進食的時間了,她卻毫無胃口,只想懨懨躺著。
幸好這裡遠離食堂。
她就這樣半坐半躺著,因為後頸虛懸著,時間一長就會酸痛,但她還能忍受。倒不如說她已經不想再動一根手指頭了,神澤紀惠想在這裡躺到午休結束。
頭上烏雲漸漸聚攏,女孩閉著雙眼,看不見天氣的變化。
因此,在第一滴雨水打到她臉上時,她才知道天氣又變成了和夢境一樣。冰涼的觸感落到眼角處,順著臉部的輪廓下滑,看起來猶如淚痕。她隨手拭去,看看手錶,還有四十五分鐘。
不能回去課室,又不能待在這裡,女孩思忖片刻,走近籃球館旁邊,檐下的空間不多,卻也足夠她容身,而不被打濕。
走到檐下的時候,雨絲也變得密集起來。神澤紀惠斜倚在牆上,正百無聊賴地看著雨景,旁邊的大門倏然被推開,她一轉眼,就看到了從裡面急急走出來的桃井五月。粉發女孩手裡還拿著毛巾,神色有點擔憂。
她看到神澤紀惠,顯然鬆了一口氣,「沒被淋濕就好。」
毛巾是給她的?神澤紀惠有點意外,卻還是接過毛巾,客氣道謝。
桃井五月善意一笑,順勢抬眼看她。
神澤紀惠的眼睛生得特別漂亮,睫毛纖長,眼睛的顏色正是西班牙玫瑰紅,浪漫且優雅。女孩不但眼睛像貓,意態也有點像貓,被人搔到的時候會懶懶捲起尾巴勾著你,平常卻不太搭理人。硬要說的話,其實也有幾分可愛。
嚴格說來,她不認識神澤紀惠,充其量也只是在走廊上偶遇過幾次,知道彼此是同級的同學,僅此而已。說起對方的時候,未必能夠馬上想起樣貌,但對方有什麼改變,還是能夠看出來的──眼前這個女孩,已經不再一樣了。
當每個人都以為她會跋扈孤僻的時候,女孩沉默以對。
在每個人都以為她會變得弱勢的時候,她卻用雙眼告訴每個人,她未輸。
風雨漸大,吹動了兩個人的裙子和頭髮,桃井只有兩隻手,卻又要壓住頭髮,又要壓住裙子。她還有隊里的事情要跟進,不可能和神澤紀惠在這裡待完整個午膳時間。粉發的女孩笑了笑,「要不要進來看我們打球?」
原本看雨看得入神的神澤紀惠被她一喚,霎時回過神來,她摸了摸毛巾上的絨線,泛出一個諒解的微笑,「不,我馬上就走──毛巾先還給妳?」
如果真的是「馬上就走」的話,就不會在這裡待那麼久了。現在還有半個小時多,若真想要避開其他人的話,就再沒有別處可去。桃井五月看破了神澤紀惠的困境,在聽到她回答的一瞬間,也明白她誤會了自己有逐客之意。
她開口挽留啡發的女孩。
「現在雨這麼大,就算回去教學樓的路上有檐頂,那裡沒有台階,要走過去的話,襪子會濕掉哦。」她指了指神澤紀惠的及膝白襪,淺色的衣物被打濕會很麻煩,「倒不如進來避雨。上面有觀眾席,不必擔心會被球打中啊……什麼的。」
桃井特地強調了觀眾席,就是不想讓神澤紀惠不自在。女孩不是隨性的類型,起碼不是對著陌生人隨性的類型,面對這樣拘謹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講清楚當下的處境,讓她明白自己並沒有為別人帶來麻煩。
縱使整日和男生打交道,但是桃井不曾失去女生的纖細敏銳。
神澤紀惠略略垂眸一想,也不再推辭,「那就打擾了。」
神澤紀惠跟著桃井五月走進籃球館。
帝光的校園很大,就算開放籃球館給學生上體育課,也不常開啟這個主館。她之前倒是常去游泳館,等神澤紀正練習完了再一起回家。可是論及游泳館以外,她從來沒有踏足過運動社團的領地。粉發的少女回頭,看到她不太自然的神色,噗哧一笑,伸手一指,「路就在那邊,只有一條,所以不會迷路的。」
桃井要去忙球隊的事情,神澤紀惠也不介意,向桃井道別後便向樓梯的方向走去。籃球隊有太多人,一時之間也沒有多少個人注意到她。
啡發的少女在籃球場的邊界外穿行。有幾個人在場外挽手看著,不時發出幾句評語,多半都是讚賞。從外表看來,全部都是三年級的學生。神澤紀惠不常和人說話,可是作為帝光的學生,該知道的還是知道,尤其是這件事誰都沒想要低調處理──帝光籃球隊的輝煌戰績,奇迹世代的天才之名。那幾個男生正好擋在神澤紀惠的去路上,繞過他們就走進場里了,神澤紀惠必須開口。「不好意思。」
他們這才注意到她,由此可見,就算只是在旁觀看練習,他們都看得相當專註。虹村修造似乎認出了她,卻也沒說什麼,偏身讓開了道。
倘若雨不是那麼大,其實她會冒雨沖回教學樓的。
真是相當差的運氣呢。
「黑子!」
淺藍色頭髮的少年猛然一揮手,籃球的前進軌道便被改變。暗橙色的球順著他的力道,一路射向青峰大輝。後者穩穩接著,帶球連過兩個人,輕鬆跳投得分。
這對光與影的合作,經過三個多月的配合,愈來愈有默契。假以時日,想必是對戰無不勝的組合。然而赤司征十郎的要求卻明顯更加高。
「再來一次。」他說,「黑子方才的走位不夠流暢,如果遇上棘手的敵人,很容易就會被卡死在中間,這樣一來,傳球路線就會被截斷。」
黑子的價值在於傳球,而傳球註定不能得分。如果可以不運用迂迴的傳球路徑,直接得分的話,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種壓倒性的實力。
「沒錯。」背後傳來虹村修造的聲音,黑髮的隊長雙手抱胸,拇指指腹撫過下巴。赤司征十郎偏過頭去看他,卻首先看見了觀眾席上的人。「還有防守那邊,給我用點心,不要被青峰輕易過了。嗯……可能說不清楚,我來示範一遍吧。」
他叫青峰持球,「我防你攻。」
神澤紀惠雖聽不見幾個人之間的對話,但也感覺到氣氛緊繃起來。並不是有敵意的那種,而是純粹兩個強者對峙,所帶來的獨特氛圍。她倚著欄杆,雙手搭在上面,微微傾前身子,俯視場上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