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挨打

1挨打

他叫夏文殊,有記憶起就住在這棟小破樓里。

每個城市都有這樣一棟小破樓,將那些影響市容的社會底層一網打盡,還這個城市繁榮美麗。他成長在繁榮美麗之外。白健也是。

白健住五樓,夏文殊住二樓。白健在五樓屋外幫他媽望風,順便賺點嫖客的跑腿費。夏文殊在二樓屋裡寫作業,香煙盒子上爬滿了算術題。

不知是多晚的時候,已經有些瞌睡的夏文殊被敲門聲吵醒,他拉開門栓,鐵門外的白健眉目精神,笑起來有半個酒窩。發育得也好,只比他小一歲,卻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人也比他壯實一圈。

白健是來送煙盒的,條裝煙盒的紙反面還可以用,省了買五毛錢一個的草稿本。白健的煙盒是問南雜店老闆娘要的,那時候廢品賣的還沒有很便宜,要不是他與老闆娘有些交情,人家怎麼也不能白白給了他這麼個十二三歲的小孩。

他與老闆娘的交情來自於他給嫖客兜售假煙,假煙從南雜店裡來。單靠這個,他就能賺到飯錢還有兩人的書本費。

夏文殊接了紙盒正要進去,白健就抓住他的手說:「你爸最近都出晚班吧,你一個人在家睡怕不?我行行好,下來陪你好啦!」

他的力氣一向大,夏文殊被抓得有些疼,但沒有拒絕他。夏文殊覺得,他與其聽一晚的男女雙重唱,是不如下來陪他睡個安穩覺。

「你把作業拿下來,寫完了再睡,馬上就考初中了。」

「我可是跳級生!你擔心個屁啊!難道我會連那麼蠢的試卷都不會做?」

「語文書和數學書也拿下來。」

「好啦好啦,最麻煩就是你。」

見人上樓沒聲了,夏文殊才關上門,剛關上門,就聽到有人在樓下大呼小叫。

他知道那是他爸,而且聽聲音就知道他爸喝醉了,他跑去陽台的小床上,把門栓了裝睡。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暴躁,他閉著眼當沒聽到,暗地裡祈禱他爸最好把鑰匙搞丟了。

這個祈禱破滅了,就好像他無數次祈禱他媽再回來找他,把他帶出這棟爛尾樓,帶回那間寬敞明亮的屋子,給他泡牛奶教他念唐詩三百首……同樣沒有實現過。

夏大志本來就一肚子火氣,借酒消火火更大,尤其敲門半天那小畜生居然裝死不吭聲,於是他開門第一件事就直奔陽台,狠狠的一腳就踢到了門把手上。

這一腳雖然用盡了他的全力,但他身材高挑歸高挑,卻瘦得沒有幾兩肉,常年酗酒自然也沒有十分的力氣。不過醉漢的殺傷力不容小覷,尤其是發怒的醉漢。

「小畜生你給我死出來!翅膀硬了居然敢裝死了!快他媽給老子出來!」夏大志又踹了一腳,吼道:「老子數到三,你再不出來老子打斷你的腿丟到護城河裡去!淹死你個賠錢貨!」

夏文殊心跳如鼓擂,刺起的雞皮疙瘩使手臂上烙傷的地方格外猙獰。

他能忍痛,他只是很怕水。

七歲的時候,夏大志怪他煮的面太咸,抓著他的腦袋往湯鍋里送,要不是麵湯涼了,他就毀容了。夏大志似乎覺得他沒毀容很可惜,於是提著他就丟進接水的澡盆里,把他往水裡死死的按。

水從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鑽進來的感覺太難受太難受了。

但是有一瞬間他覺得就這麼解脫也不錯,或許他就變成了一條自由自在的魚。不過他沒能變成魚,他拚死掙扎,咬住了夏大志的虎口,也逃脫了虎口。然後活到了現在。

「二!你他媽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居然還敢他媽造反!活得不耐煩了你!不淹死你個小畜生老子不姓夏!省得浪費老子錢還讓丟老子人!」

這一次夏大志怒氣更大,他知道,喝醉的人膽子特別大特別瘋狂,這一次夏大志說不定真的會殺成他。護城河的水更臟更冷,肯定也更難受。

夏文殊心中一個激靈,下意識已作出了決定,飛快的拉開窗戶往外爬。他楸著窗棱踩在水泥隔線上,幾乎半個身子懸空,雖然是仲夏,但半夜仍然冷風颼颼,吹得他從外到內的透心涼。

「三!好,你不出來是吧!老子給過你機會了,你個白眼狼,跟你那賤貨媽一眼翻臉不認人!哼,老子今天就送你去見閻王,看那賤貨后不後悔!」

話音未落,夏文殊就聽到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明擺著是夏大志在拿銳器挫門。這屋子裡沒有一樣結實的好東西,這門更是脫漆斑駁還裂縫,要不了幾下就要投降。

他心裡緊張至極,一層層冒虛汗,原本小心挪動到水管那頭的腳也開始發起抖來,他努力放緩放緩,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就能爬到水管上了。只要能爬到水管,他就能踩著泥釘從二樓逃下去,逃得遠遠的……

不論他想什麼,似乎都永遠不能實現。

雖然夏文殊已經習慣了,但是當夏大志破門而入,抓著他一手臂,一雙通紅的眼睛彷彿要吃人時,他還是害怕了。很害怕。

他拚命的掙扎,死死的摳著窗棱,幾乎要把木頭窗子從牆裡摳出來。但是他畢竟不是白健,他遺傳了夏大志的瘦削,力氣那樣的不夠用,在被掏空身體的醉鬼面前都不堪一擊。

他很恨,恨不得咬夏大志一口,夏大志的虎口被他咬得縫針,他再一咬,夏大志肯定痛得鬆手。這樣他至少能選擇死法,或許他運氣也能好上一回?從二樓摔下去未必會死。如果摔成殘疾,就不能和白健一起去上學了。

只是電光火石間,夏大志就把他從窗外揪了回來,人還沒落地,他就「啪」的甩了一巴掌。直把夏文殊甩得眼冒金星,耳邊嗡嗡作響。

「跑啊,你再給我跑啊!我他媽就該給你留這雙腿,你就是想死也得讓我來!老子踢死你個小畜生!」

夏文殊肚子被踢了好幾腳,雖然努力爬到床底下,但馬上又被夏大志抓著腳拖出來,又是一頓好踩。

他渾身恐懼,只知道護住頭,然而夏大志看在眼裡,更是生出無名之火,他揪著夏文殊的耳朵,醉醺醺的說:「你他媽這麼小就知道要愛護這張臉了?怎麼?老子的種老子給你的這張臉好看嗎?好看得不行吧?比女人還好看吧?你知道這麼好看的臉值多少錢嗎?」說話時,他拍了拍夏文殊白皙的面頰。

夏文殊看著他半邊毀容,半面人模狗樣,從沒覺得如此可怖噁心,心裡更是沒由來生出一種危機感,手慢慢的朝床角藏著的榔頭伸去。

但沒等到他握住榔頭,夏大志便將他拖起來,邊拖邊笑:「值錢又怎麼樣,值錢也不是什麼好事!看在老子白養你這麼久的份上,我讓你早點脫離痛苦,免得叫人玩完了像垃圾一樣丟掉……操,你他媽燒的開水呢!」

眼看要進廚房,夏文殊急得拽住飯桌,在夏大志一拖他一拽下,老桌子嘎吱一聲將上面的杯子晃下來。那是家裡唯一的瓷杯,摔到水泥地上馬上就碎了,他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塊瓷片就往夏大志腿上划。

然而剛劃過去,就叫夏大志抓個正著,他抬手又甩了個耳光,一手就將滾燙的水壺從爐子上提了起來。

夏文殊的腳被踩著,整個人都被按在牆角動彈不得,看著高高抬起的水壺,熱氣拂面中,他好像看到了已經沒多少印象的媽媽。又彷彿看到了白健,還在嘲笑他是美人……

他不喜歡白健叫自己美人,雖然後來白健也沒叫了……但以後,他也做不成什麼美人了。

夏文殊怕極得閉上眼,很快便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這聲慘叫居然不是他自己發出來的。

他驚喜的睜開眼,看到背對著他的夏大志右手鮮血淋漓,在夏大志前面的,是手裡提著菜刀的白健!

「你個兔崽子,老子剁了你喂狗!」

夏大志原本的醉意被這麼一刀看得完全清醒了,清醒得並沒有不發瘋不暴躁,反而更加衝動暴戾。他已忘了夏文殊,提起凳子就朝白健那小毛頭砸。

白健慣是頑劣,是這一片的打架能手,但也是在同齡的小孩子里,最多年紀大到中學生,哪裡是大人的對手。眼看著貓抓老鼠,夏文殊下意識拽著瓷片撲過去,大力的往夏大志背上一劃。

夏大志立時轉過身,凳子揚手就往夏文殊砸來,「噗通」一聲,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叫白健推開,那木頭凳子狠狠的砸在他的背上上。

白健悶哼一聲,罵著「你豬啊還愣著!」,拉著夏文殊就往外面逃。剛跑到一樓,白健卻不跑出單元口,而是一轉身鑽到了一樓樓梯的小角門裡。這角門裡原本就只有一米多寬,放著一些樓里人不要的廢品后,兩人鑽進去連轉身都困難了。

夏文殊聽到白健的倒喘氣,想問他傷得重不,但是剛開口,白健便比了一個手指。

緊接著,上面便傳來急促的步伐,噠噠噠的聲音明顯是追出了單元口。

幸虧有月光從小方口透進來,使他看見了這個噓聲的手勢,不然他發出的聲音肯定叫夏大志發現了。

沒多久,夏大志發現兩隻小畜生早跑沒了蹤影,只得按著手臂罵罵咧咧的往回走。

「好你兩隻小畜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一回來老子就扒了你的皮,把你臉皮也扒了,送你那便宜媽!看她後悔不後悔這麼待老子……」

隨著一聲砸門聲,罵聲終於聽不到了,但夏文殊的臉色已經慘白慘白。

白健呲著牙,兇狠的說:「早說弄點老鼠藥給他吃了完事,沒有我,遲早你得叫他打死。」

「不划算。」夏文殊搖了搖頭,說:「殺人要被槍斃。」

白健翻了個白眼,「文子你真傻!我們是未成年人你知道不?殺人搶劫偷東西都不要坐牢的,怕個屁!」他眼珠一轉,又說:「搞死他不?剛剛你差點被他燙死了!你信我不,我有辦法讓你看守所都不去……」

夏文殊沒有說話,只是蹲著出氣。

白健悻悻的住了嘴,他知道夏文殊這是不幹,夏文殊看著老實好說話,其實死犟。於是轉了話頭,「看他生了你一場,便宜他了。不過你還要回去?剛剛我那一菜刀砍的可不輕,你再回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夏文殊沒說回不回去,只去翻白建上衣,「阿健,背上還痛嗎?出血了嗎?」

「輕點,痛死啦,都怪你蠢!這還是我,要落你那小身板上,早被一凳子拍死了!」

「嗯,謝謝你。」

「哼,光謝頂屁用啊!欠我的要記得報答我!」

「好,上去你家擦藥吧。」

「行,來,叫聲健哥,乾脆我收留你算啦!」

「我比你大一歲,應該你叫我文殊哥。」

「屁啦!我最多叫你豬哥!哈哈!叫你豬妹吧!豬妹妹,來給你健哥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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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上面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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