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屍骨未寒
這兩人雖然言語輕微,可龍中堂聽在耳邊,卻像陡然聽到一聲炸雷,駭然一驚,倏然止步,伸手攔住兩人,急切問道:「請問,兩位所說的孩子,不是華家姐弟吧?」
「還能是誰?」男人搖頭嘆息,看了龍中堂一眼,稍顯驚訝道:「這位大哥好面生,您是?」
可此人話未說完,只覺眼前一花,恍如一陣涼風襲過,定睛再看時,眼前之人已經不見蹤影。
他嚇了一跳,驚慌四顧,只見龍中堂已跑進小巷足有一丈多遠,不由搖頭嘆息,自言自語道:「這麼大歲數了,還像年輕人一樣冒失,也不怕摔倒。」
果不其然,龍中堂剛剛飛躍幾步,心口猛然一痛,忽覺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踉踉蹌蹌,幾欲摔倒。
他生怕摔倒在地,急忙倏然而止,伸手扶住巷邊的院牆,痛苦焦躁地看向小巷深處,居然不敢再往前走。
三三兩兩的行人,正從小巷深處絡繹不絕地走來,有人有意無意地看了龍中堂一眼,略顯詫異,卻又毫不在意,紛紛擦肩而過。
龍中堂視而不見,聽之不聞,輕輕按著胸口,怔怔望著前方,只覺心中依然陣陣絞痛。
他既想儘快趕到華文英姐弟三人的身邊,看看他們是不是還能救治,卻又怕他們真得已經難以救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甚至,他更怕看到三具燒焦的屍體赫然現在眼前。
痛苦折磨中,他懊悔至極,懊悔昨夜沒有留下,懊悔不該因為好奇而追趕羊不牧,懊悔沒能一大早趕回,懊悔不該在金水河邊的農家更衣吃飯,懊悔不該在城門口逗留許久……
哪怕被凌雲志打得遍體鱗傷,哪怕被別人罵得狗血淋頭,他從未流過眼淚。
可是眼下,隨著一連串深深的自責,隨著華文英姐弟三人的音容笑貌倏然浮現在眼前,他再也忍耐不住,兩行苦澀的淚水已然奪眶而出,簌簌灑落在胸前。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默默流淚片刻,他又猛然意識到,不管遭遇任何不幸,終要面對現實。
不管孩子是死是活,躲在這裡算什麼?
不管遇到什麼不幸,逃避,只是懦夫的行為。
於是,他強忍悲痛,穩住心神,抹去臉上的淚水,卻又在不經意間觸摸到三縷短須,不禁又是一陣心酸:孩子們已然不在,再做這身打扮,又有何用?
「連口薄棺都不捨得,還有臉要人家的宅院?」
他正要扯去黏在頜下的山羊鬍子,卻被身邊行人的對話猛然驚醒,華文英伯母的那張大圓臉也瞬間閃現在他的面前,更讓他聽出話中之意,頓時悲怒交加。
他心中一動,沒有撕下鬍鬚,順勢拎起衣袖,細細擦凈臉上的淚痕,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疾行之中,他忽然還升起一絲僥倖,心想:萬一孩子們只是受傷,即便家傳醫術難以救治,可煙兒有個「溫火融冰」的法術,說不定能起死回生?何況,柳爺爺遇難之時,朱雀鳥不也能起死回生嗎?
苦苦思慮中,甚至他腦海中還突然閃現出一句口訣:「木遁·枯木逢春」!
他急忙細細體會這招法術的心法內涵,頓時更加驚喜,心想:原來,「枯木逢春」也是幾能起死回生的絕妙法術。
儘管他內力尚未完全復原,但是,只要能救活他們姐弟三個,即便再次受傷,又有何妨?
緊張思索中,他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一根稻草似的,猛然安定許多,冷靜許多,從容不迫地來到華家門前的人群外圍。
他尚未靠近人群,卻聽人群中有個女人唱戲似的嚎叫著:「你個天殺的呀,把他們扔亂葬崗就是,買什麼草席?」
龍中堂的心陡然一跳,又驀地一沉,急忙靠近人群,分開擋在身前的圍觀者,使勁向里擠去,只聽一個聲音稍顯沙啞的男人大聲喝道:「行啦華強家的,好歹也是孩子親人,別說幾領破草席,就算買幾口薄棺,也是應該的。」
「李保正吶,你說得倒輕巧。」
聽著女人的嚎叫聲,龍中堂已經擠到人群最裡層,一眼看見坐在地上哭嚎之人正是昨天所見的華文英伯母,不由強忍怒火,聽她哭嚎念叨道:「他那死鬼老爹,拖了一屁股債,他那婊子親娘,敗壞我們華家的名聲,連累我家的兩個兒子,到現在娶不上媳婦。」
李保正約有五十歲上下,方面大耳,鼻直口闊,耳聽華文英伯母的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早已大感厭煩。
他雙眉緊皺,正要說話,卻聽圍觀眾人紛紛出言咒罵道:「你家兒子娶不上媳婦怪別人呀?咋不說你們兩口子不是東西?」
「就看你們今天這缺德事兒,這輩子也娶不上。」
「何止呀?平時他們娘幾個,沒少欺負這仨孩子。」
「孩子他爹死了后,哪怕多多少少的關照人家孤兒寡母一點,孩子媽也不會被那些賭鬼強賣到妓院的。」
「誰說不是?自古賭債不追。人活著賴賬不還,官家也不追究,何況賭鬼都死了,她們母子完全可以不還的。」
「可不是么?婦女孩子不懂,華強那老小子比猴還精,一直也不站出來說句話,多少也能給他們孤兒寡母撐腰。」
「嗨,還不是想霸佔人家的房產嗎?」
聽著身邊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憤恨之中,龍中堂又增添許多鄙視,厭惡至極地盯著坐在地上乾嚎的婦人。
這婦人聽到周圍鄰居的熱諷冷嘲,勃然大怒,顧不得裝腔作勢,轉身沖著周圍怒罵出聲:「操你們八輩祖宗,現在都來說漂亮話,那三個兔崽子挨餓討飯的時候,你們哪家施捨過一個饅頭?啊?都他娘的站著說話不腰疼。華龍華虎,看誰在那裡放屁,把那三個死孩子拉回來,送他們家去。」
「你住口吧,華強家的。」李保正沉聲呵斥一聲,轉而看向圍觀者們,大聲喝道:「好啦好啦,火也滅了人也埋了,別在這裡添亂了,該幹啥幹啥去。」
「埋了?!」龍中堂只覺「嗡」的一聲,耳朵眼裡「嚶嚶」作響,腦袋似乎陡然漲大許多,神思恍惚中,他一個箭步跨到李保正面前,急切問道:「保正,您說,您說孩子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