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你對我負責(求首訂!)
「噌」地一聲撞擊,火星四濺,掉落的銀針旁,滾落黑痕斑斑的石子,空氣中激蕩著淡淡焦糊味。
寬衣紫袍的男子,語調沁涼,眸光瀲灧,依靠在碧樹間,摘一片碧葉在鼻端輕嗅,對著同樣落在對面樹梢的男子,微微勾手啟唇:「你的對手,在這裡!」
宋初玉轉過頭時,除了看到掉落的暗器和石子,還有密林中一紫一黑的兩道旋風。
公儀鶴?宋初玉微微有些驚詫。
只是,她愣神的期間,總有些小人習慣偷襲,譬如眼前這一位。
及時下仰,黑衣蒙面人的長劍,貼著她鼻端劃過,兩人對視一瞬,宋初玉對著他揚唇一笑,那人一怔,旋即,宋初玉如游魚鳧水般,從黑衣人體下,輕飄飄滑過,伴著強大的氣勁,那人斷線風箏般,砸在一株老樹上,「轟」然一聲,伴著樹木砸地的巨響。
「玉兒,可有受傷?」方才那驚險一幕,驚得沐雲琛心臟險些跳出。
宋初玉手中軟劍,挽了個瑰麗的劍花,襯得那明眸如雪般銳利,「噗」地一聲,染血的長劍,伴隨著人體墜地的轟鳴,一個黑衣人,在沐雲琛身後倒下。
宋初玉對著沐雲琛揚唇一笑,自信明麗:「無事,你小心!」
沐雲琛深深望著她,點頭,兩人背對迎戰。
宋初玉劍法靈動飄逸,沐雲琛刀法雷霆霹靂,不多時,大片染紅的血色,自腳下青草地蔓延流淌。
黑衣人一波接一波,不知疲倦般,以包圍圈的陣勢將宋初玉與沐雲琛圍住。
輕揚的笑容,若天際璀璨的傾城日光,宋初玉語調清冽微微上揚:「沐雲琛,借力!」
素衣的女子,宛若一飛衝天的火鳳,周遭染滿火紅色的明光,就是抬頭的黑衣人,也不禁為這刺眼的光芒,逼得眼淚噴薄。
日光有瞬間被遮掩,巨大的暗影中,那女子儼然成了唯一的發光體,手中長劍幻化無數虛影,女子輕閉雙眼,劍尖直指穹蒼,繼而,煙花綻放般的銀光暴漲,靈動飄逸的銀色流線,宛若有生命般,自天際呼嘯奔涌,穿透下首黑衣人的經脈。
利刃般切割,汨汨的血線,將銀絲染得透紅,就像被制住身體的木偶,所有黑衣人一致,定在原地,瞪大雙眼,看著那巨大的七彩光波將他們吞噬。
劇烈的強光震懾蒼穹,林中此刻,也爆發出黑紫相交的強光,整片天空,半七彩,半黑紫,目睹這一奇觀的上京百姓,以為是神的預示,紛紛朝著遙遠東方,齊齊跪拜俯首。
血腥味充斥著腳下的土地,看著下方橫七豎八倒下的黑衣人,宋初玉嘴角勾起抹淡漠的笑容,她從不輕易殺人,不是不敢,而是,她需要足夠強大,讓她漠世生命的理由,這些人,想要她的命!
三年曆練,老和尚曾帶她去過巨人谷,那些殘暴血腥的人種,在那裡,她忘記曾經生活時代的法制平等,身體里的血性被激發,盲目的憐憫被摒棄,人吃人的時代,她不殺人,人必殺她!
只是,剛才那一招驚鴻破,將她氣力全部抽空,老和尚也說過,她習武尚短,雖因天資聰穎,快速掌握了《三境經》中至高招式驚鴻破,但在未完全熟練時,不易動用,那樣,她的內力值會迅速退化為零,若遇勁敵,便無異將自己置於死境。
可那群黑衣人,數量龐大,她若不速戰速決,繼續拖下去,對她們也是不利。
內力被抽空,宋初玉掉落的姿態,若折翼的蝴蝶,風在耳邊呼嘯,她望著被烏雲遮蓋的太陽,嘴角勾起抹嘲諷的笑,上一世,她便是自高空墜亡,眼下,這是原景重現?
那她再次睜眼,是會回到現代,還是直接墜入,地獄……
看著不斷墜落的宋初玉,沐雲琛瞳孔緊縮,提氣騰空,伸出雙手就要去接,卻有一道紫光,追光般,風馳電掣,再見,那人已穩穩將宋初玉攬入懷中。
寬大的衣擺在風中流雲般浮動,明月珠光般的男子,風華無雙,宛若長天碧海升起的圓月,光芒萬丈間,有讓人俯首膜拜的尊貴雍容。
風聲在耳邊減慢,鼻端充盈著熟悉的蘭芝玉桂香,宋初玉睜開眼,一眼,就望入那瀲灧溫情的眸中,一聲低沉的嘆息,公儀鶴將宋初玉的腦袋,往懷中按了按:「玉兒,你總是不乖——」
宋初玉嘴唇動動,想要解釋,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將腦袋埋在那寬厚的胸膛中,靜靜呼吸著讓人安心的味道。
沐雲琛望著相攜美好落地的兩人,胸腔有些泛酸,但見宋初玉完好無事,懸著的心落下,疏朗的笑容浮現在面上,只是,那嘴角的苦澀,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甫一落地,宋初玉便掙扎著,從公儀鶴懷中掙出,望著遠處黑壓壓,不斷逼近的身影,宋初玉的眸,危險的眯了起來,渾身散發著低沉濃烈的殺氣。
誰料,公儀鶴寬厚的手掌落在她頭頂,很暖很暖,將嗜血的戾氣逐一驅散,她的目光恢復清明,一時疑惑道,她今天怎麼了,怎麼一見到血,就莫名的興奮,難道?
「每個人心裡都有魔,它的爆發,往往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刺激,譬如,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猛然想起老和尚曾對她說的話,記憶回到前世,那些年,她被人欺辱,渾身是血倒在垃圾桶旁,那時的恨意叫囂的便是:殺了他,殺了他們!
大概是從那時開始,心魔就已根植,只要有人威脅到她或者她在乎人的生命,那殺氣,就再也制不住。
「人有血性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它奴役,不能自控,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公平,只有絕對的強者!」老和尚的話,再度在耳中迴響。
她抬頭望向公儀鶴,精緻的下頜,側面柔和,眼中,是滿滿的暖,滿滿的心疼,他也感覺到了吧,她方才的心境……
以先前與公儀鶴交手的黑衣人為首,其餘黑衣人紛紛站在他身後,架弩搭弓,直待他一聲令下,發射。
身後不遠處,是萬丈深崖,面對黑壓壓的黑衣人,他們沒有退路。
宋初玉緊咬下唇,低喝一聲:「卑鄙!」
沒想到這批人還有後手,先前那批黑衣人只是先驅部隊,後面這批,才是精銳,早知道,她不該那麼衝動!
似感受到宋初玉隱忍的怒意,公儀鶴反手握住宋初玉的手,溫聲道:「玉兒,有我!」
她聞聲定定望著公儀鶴,這是承諾,生死之際的不離不棄,霎時,所有的煩躁,四散而空,莫名安心,一笑間,恍若滿山鮮花齊綻,明艷逼人。
對面為首黑衣人的眸子,在看見宋初玉笑容的剎那,滾過暗沉的黑霧,好似地獄泛起的森寒,帶著毀滅光明美好的煞氣。
萬箭齊發,若鋪天蓋地的黑色巨網,「唰唰」地聲響,奏響死亡的旋律。
公儀鶴淡然立於原地,手掌緊緊的握住宋初玉,看似閑適慵懶,面對迫在眉睫的殺機,那般自信坦然,就是一旁心性豁達,武力不凡的沐雲琛,眼見著陣勢,額間也不由冒了曾細密的汗,濃眉緊皺。
但這只是外人看來,宋初玉能感覺到,公儀鶴周身磅礴內力的外泄,細小的砂石,失重般定格在他身體周圍。
突而,恍若黑暗中伺機而動的王者,霸道張狂的眸眼睜開,定格的砂石,呼嘯著,迎上漫天的箭矢,火光霹靂,猶如一場盛世煙花雨,碎裂的砂石帶著瞬間腐蝕箭頭為粉塵的箭柄落地。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所有黑衣人,齊齊後退,黑洞洞的眼中,終於現出類似恐懼的神色,這個男人,強大如斯,讓他們膽寒。
「沐雲琛,趁現在,走——」
指尖一粒飛石打中近旁的一批駿馬,駿馬吃痛,朝著他們的方向奔來。
「不,我與你們一起!」沐雲琛搖搖頭,他非貪生怕死之輩,即便今日葬身於此,但為朋友,他無怨無悔。
「回去,搬救兵!」
眼見黑衣人越來越多,一個個目露森光,看來,此人今日的目地,不殺他們,誓不罷休,他非神人,持久的消耗戰,必會折損耐力,那個男人看中的,怕也是這一點,好險惡的用心,是想將他們悄無聲息抹殺在這荒山野地?既是如此,他又怎可能讓他得逞!
眼見駿馬越奔越近,公儀鶴伸手握住沐雲琛的手掌,鄭重道:「男人間的約定!」
但見公儀鶴如此,沐雲琛也不是不懂輕重緩急的人,多個人,就多分顧忌,他重重握住這個男人的手,第一次覺得,他似乎沒想象中那麼討厭。
駿馬經過身旁的剎那,沐雲琛飛速抓住韁繩,利落翻身,上了馬背,臨走前,他深深回望,對著公儀鶴點頭道:「照顧好玉兒,若她有事,你拿命償!」
公儀鶴笑意清雅,語調鄭重:「我重她命甚於己!」
沐雲琛再不猶豫策馬轉身,所經之處,馬蹄踏碎飛雪,伴著手中那柄長刀,黑壓壓圍堵的黑衣人被生生劈開一條血路。
公儀鶴自也用內力幫他清掃,沿途的障礙,只是,一直漠視這一切,無任何行動的領頭人,在沐雲琛突破重圍的剎那,玉指中夾著的竹管,朝著他的方向,吹出一陣青煙。
距離甚遠,當公儀鶴飛掠而過,寬大的衣袍揮下,將青煙反向吹散,卻還是難免,過了點煙塵入眼。
沐雲琛回頭,望著日光下神祇般的男子,心下嘆服,對待情敵尚且如此,是個坦蕩的君子,不禁揚聲道:「公儀鶴,多謝!」
公儀鶴背對著,嘴角揚起輕笑,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擺了擺手。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他還是通曉。
於是,下一步,他直接朝著為首的黑衣男子而去。
只是,那男子武力強勁,高深莫測,雖不至在他之上,卻高在招式歹毒刁鑽,無所顧忌,絲毫不在乎自己會受傷,當一個人將生死安危置之度外,那他便無敵。
「公儀鶴,你再不停手,我就殺了她——」
凌厲的掌風,在距離黑衣人咫尺處堪堪停住,他回望,只見一個黑衣人,細長的手利刃般扼住宋初玉的喉管,她身後,是萬丈懸崖,崖上的石子,在不斷後退中,紛紛滾落白雲深谷。
尖細的語調,帶著恐懼,宋初玉低低笑起來。
「你笑什麼?」扼住她的人,眸中點燃不悅的火焰,這透涼的笑音,聽起來竟似嘲笑。
「我笑你痴,笑你傻,笑你的自大!」明麗的眼波,動人的笑容,帶著無畏的氣概,哪怕生命被人攥在掌中。
「你找死!」黑衣女子飛起手掌的手掌凝滿黑色霧氣,可想而知,若被擊中,會是何等慘烈下場。
宋初玉始終保持微笑,在那黑掌距離自己不過數米之時,凌冽的風將額前的碎發吹開,修長敏捷的長腿劃開優雅的弧度,一個橫掃,黑衣女子猝不及防,狠狠墜地。
「你不是……」尾音帶著輕顫,女子的瞳孔緊縮,方才摸上她脈搏,分明,她內力全無,怎麼會……
下一秒,宋初玉的腳,重重踩上黑衣女子胸口,逼近的秀麗容顏,語調冷硬:「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噗」地一口黑血從女子黑紗中沁出,宋初玉看出她眼中的笑意,那般決絕,透著死亡的艷麗,她還未出聲制止,那女子渾身血管,以詭異的姿態膨脹,整個身體漸漸腫脹成一個球,一個亟待漲破的球。
「玉兒,小心——」
公儀鶴掌風捲起大塊草皮碎屑,綠草被連根拔起,宛若一道碧綠的毯,迎著那漲破的人體襲去。
「噗噗噗!」驚心的爆裂聲,滾燙腥臭的黑血,嘩啦啦澆在迎面罩來的草皮上,宋初玉就勢一滾,遠離那漫天的血雨。
只是,還未等她回氣起身,金晃晃的長劍在她身側一劈,沒有內力,她只能憑藉自身體態的敏捷和輕盈躲避。
軟劍回擊,激起大片層疊的火光,望著再度來襲的黑衣人,觸上那眸眼,宋初玉竟覺得莫名的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秀眉微皺,她擋劍出聲:「你是誰?」
眼梢帶笑,伴著一股清冽的體香,下一秒,一團乳白霧氣至那面紗后吹出,依稀可見那黑紗后艷麗的紅唇,躲閃不及,宋初玉及時閉眼,似是料定她會是這般反應,黑衣人一掌,排山倒海般,重重拍在宋初玉胸口,一口熱血噴出,她的身子,向著崖間飛去。
「玉兒——」
咆哮的怒吼震碎山石,大塊的石塊,順著崖壁滾落山底,紫色的旋風,所經之處,雷電驚鴻,天際似都驚起紫色的電弧。
黑浪般齊齊湧上前的黑衣人,在這巨大奔涌的狂風中,每人脖頸,各添一道緊貼脈搏的血痕,多米諾骨牌般,紛紛倒地。
眼見公儀鶴疾風追電般橫渡,擊中宋初玉的黑衣人,極快,與身後黑衣首領對望一眼,手中的長劍金蛇般,朝著宋初玉躥去,公儀鶴背後,黑衣首領指間射出三根黑霧騰騰的銀針。
千鈞一髮之際,若救宋初玉,就難以避免腹背受針,而那銀針上的劇毒,卻是天下人聞之變色的五毒之首——千噬蠱。
既為千噬,便是由數千種毒蟲所制,受毒者,飽受萬蟲噬心噬骨之痛,即便武功再登峰造極的強者,也不可避免,而這毒,天下少有人能解,除了他師父和神醫鬼手,只是,兩人俱已歸西,這世間能解者,只他一人。
千噬蠱一個月不解,毒氣深入五臟六腑,到時,即便大羅金仙也回天乏術,想必這事,公儀鶴也知道,自己的命和那個女人的命,他,會怎麼選呢?
黑衣首領饒有興緻,望著自己造就的兩難抉擇,等待著人命和所愛之人之命間的抉擇結果,人都是自私的,他不信這天下,當真有不顧自己性命的人,邪魅的唇角,在面紗下勾起。
只是很快,他的眼睛,因震驚大了一圈。
公儀鶴揮袖卷落金色長劍,在急速下墜的稀薄氣流中,緊緊抓住宋初玉的手,回頭,一個冷峻清雅的眼神,三根銀針,一根沒入公儀鶴脊背,剩餘兩根,被他回敬給遙望這邊的黑衣首領。
黑衣人猝不及防,直覺那氣勁極強,躲閃不及,生生受了那兩根銀針,霎時,黑色的血液從嘴角滲出,胸口傳來細碎的鈍痛,再望去,那紫色的身影,早已隨著墜崖的女子,一起消失在崖間繚繞的雲霧后。
「主上!」有人伸手來扶黑衣首領,剩下的齊齊跪地,望著山崖的方向,等待著他的指令。
「此地不宜久留,回去!」一手捂住胸口,目光複雜的回望那深崖一眼,夜色漸濃,他想要的,已有了答案,再多逗留,等沐雲琛搬來救兵,就麻煩了。
「是!」一聲呼哨。
一頂罩著黑紗,四周掛滿銀鈴的轎攆落於黑衣首領面前,他步履虛浮,扯下黑色的面紗,清俊的面容蒼白虛弱,墨滴的眸眼中中滾過壓抑的沉霧,坐上轎攆,一口黑血,自口中浸滿掌心。
他的神色莫測,轉而揮揮手,示意離去,輕盈的轎攆,在八個黑衣人莫測的輕功中,恍若上神遊歷人間的神車,自遙遠的天際,漸漸化為墨色的黑點。
——分割線——
沐雲琛帶著衛兵趕到時,青鋒衛也得到了消息。
今日世子吩咐他們接應四國而來的青鋒衛,順帶留下一部分守衛宋府和榮王府,是以在許久時間之後,才接到消息。
當他們到達浮雲峰時,天色已暗,大片大片的濃霧,伴著深山的狼嚎,漫天的火把,匯成人間的星河。
「玉兒——」
「世子——」
「世子妃——」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在空曠的山谷遠遠盪開,是挂念者焦灼的煎熬和憂慮。
只是,當兩方人馬盪過崖上崖下,不知道是天色暗,還是人被下方的河流沖走,來來回回好多遍,加上整個崖底空間巨大,搜救工作,並非一時半會就能完成。
可時間拖的越久,兩人就越危險,這樣一想,所有人的心被懸高,再也無法平穩墜落。
一夜的尋找,一夜無眠,牽動著無數人的心,圓月清冷,漫天星光綿延,靜靜注視著人間。
稍後得到消息的宋文武,不顧違抗皇命的罪責,私自動用虎符,調動上千兵將,搜山尋人。
裴煊則坐在窗前,撫摸著通體雪白靈鷲,望著它認真道:「尋人。」
靈鷲歪著腦袋,紅豆般的小眼滴溜,與他對望。
裴煊長睫低垂,摸了摸靈鷲的腦袋,是啊,它不認識她。
過了好久,清冷的月光照在雪一般寂靜的男子身上,讓人直覺他身上,落了層夜間的冷霜。
牧伯走上前,替他蓋了條薄毯在腿上,心疼地勸道:「少主,您好歹歇會。」
「不睡,祈福。」裴煊沒有回頭,只是目光沉靜,望向遠方。
「您這是何苦?」少主與那女子不過剛認識不久,何苦折騰自己本就孱弱的身子,少主這水晶琉璃心肝,這麼多年,到底還是沒變。
「師父說,照顧她!」簡單的話語,是他對那個老人的承諾,哪怕,他與宋初玉交情尚淺,如雪的手指,撫過不久前飲過茶的茶杯,他似乎還能看到那醇香誘人的秀色清波,以及那女子明麗逼人的眼波。
今夜,有人掘地三尺搜山尋人;今夜,有人無眠對青霜;今夜,還有人山洞燃火相擁。
時光倒轉回兩個時辰前。
本是追人墜崖的公儀鶴,卻在受那毒針毒性催發后,身體不受控制下墜,幸而宋初玉及時改變立場,反手相握,用軟劍纏住一株枯木,這才穩住身形,避免兩人墜崖粉身碎骨。
宋初玉手下,公儀鶴的手掌冰冷,手心還隱隱冒著冷汗。
一股莫名的不詳感席捲,她方才受那一掌飛入深崖,自然沒看到沒入公儀鶴體內的毒針,只是下意識,覺得這般的公儀鶴不對勁。
「公儀鶴,公儀鶴——」她不敢低頭去看,因為手中軟劍尚且纏著枯木,她怕隨意亂動,枯木會承載不住壓力斷裂,只能焦急的出聲詢問。
「玉兒,我沒事——」出口的聲音帶著少見的嘶啞和虛弱,卻依舊是暖暖讓人心安的語調。
「公儀鶴,老實說,你是不是受傷了?」宋初玉緊咬著下唇,心臟的跳動頻率在耳邊鼓噪狂跳。
等了好久沒有迴音,她控制不住低頭去看,卻對上那笑意盈盈的眸,兜頭給她這樣一句話。
「玉兒,鬆手吧!」
宋初玉頓覺怒火「噌」地冒起。先時不顧性命救她的是他,她又怎能在危難關頭棄他不顧,這個男人,到底怎麼想的。
「公儀鶴,你休想,若要放手,我們兩個一起死!」左右有人陪著,黃泉路上她定不孤單。
低低的笑音,沁涼優雅,公儀鶴出口的話語戲謔:「玉兒這是要與我生死相隨么?」
宋初玉緊抿著唇不說話,她知道,他此刻是在緩解沉重傷感的氣氛,手上的軟劍纏著枯木,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如果,再想不到辦法,或者下方不是河流而是土地,那他們今日,當真必死無疑。
她死倒沒關係,左右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可是公儀鶴不可以,他是被自己硬生生連累的,宋初玉想著,若實在免不了一死,她一定要給他當墊背。
「公儀鶴,你能別每次讓我自私的自己都想唾棄嗎。」用著比較輕鬆的語調,可出口的話語卻難免帶上濃濃的鼻音。
她哭了?想到這可能,公儀鶴萬年舒展含笑的眉眼,緊緊皺了起來。
「玉兒,我若死,你怎麼辦,放心,我捨不得!」溫情的話語,隨著山風盪開,纏綿進聽者的耳中。
「方才手指無意扣到山壁,我懷疑,懸崖峭壁之上,有個山洞,是以,讓你鬆手。」公儀鶴耐心解釋。
料想到自己被耍了,宋初玉憋回奪眶而出的眼淚,磨著牙道「公儀鶴,你故意的!」
只聞輕笑,暖暖的,柔柔的,比任何樂音都美妙。
「你小心。」低低的囑託還是泄露了她的心緒,既是關心,她不想再隱瞞,末了,再加一句,「為了我們兩人的命!」
「好。」很安心的回答。
鬆手的剎那,宋初玉感覺自己的心一空,她貼著峭壁,呼吸漸漸急促,想聽又不敢聽,她生怕聽到那讓人膽寒的迴音,如果公儀鶴判斷失誤,她不敢再想,只能捏著呼吸,聽心跳擂鼓般,一聲比一聲急促。
直到好一會,公儀鶴的聲音傳來:「玉兒,鬆手,我接住你!」
濃霧中除了聲音,她看不清公儀鶴的身影,眼見枯樹漸漸露出裂縫,未知的黑暗,讓她莫名心悸,這一鬆手,考驗的不僅是勇氣,更是彼此雙方間的信任。
他從未辜負過她的信任,即便死境,他都願陪她闖,這個敢拿命相護的男人,她找不到理由懷疑,信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一日,她會對一個人信賴甚於自己。
軟劍在黑暗中濺灑泠泠水光,抽劍的剎那,枯樹輕擦斷裂,身體向著霧氣繚繞的崖底墜去,宋初玉能嗅到,霧間的清寒和塵灰味兒。
下降數米,身體陡然被一雙溫厚的手掌接住,隨後,宋初玉砰然撞上公儀鶴寬厚的胸膛,一口悶血自喉管行至口腔,公儀鶴面色不變,硬生生將黑血吞回腹中,重力之故,兩人齊齊滾落洞中。
待宋初玉在那相接的暈眩中回過神,兩人的姿勢正成十分曖昧的交疊。
公儀鶴整個人,頗顯柔弱,被女霸王宋初玉壓在身下,黑暗中,兩人的眸眼晶亮對望,「噌」火燒雲爬上面頰,宋初玉暗自慶幸洞中沒有火光。
猛地從公儀鶴身上彈起,不防洞中逼仄低矮,腦袋不留神撞在了石壁上,頓時疼得她冷氣倒吸。
「玉兒,你是在害羞么?」掩飾不住的笑意,公儀鶴伸出手,輕輕地揉著他腦袋被撞的地方。
少頃,公儀鶴自懷中掏出火摺子,讓宋初玉看看附近,有沒有可以點燃的乾柴。
宋初玉接過火摺子擦亮,洞內一瞬亮堂,她卻發現公儀鶴背後,有好些可用作柴火的枯木。
「公儀鶴,幫我把身後的乾柴遞過來。」怕太黑他看不清,宋初玉特意,將火摺子往他那邊湊了湊,以致那一小角,無比光亮。
只是,宋初玉看著公儀鶴緩慢摸索的動作,她緩步朝他走去,指尖微微顫抖,在他無神卻依舊迷人的眸眼前輕晃,沒有光彩,沒有轉動,為什麼……
宋初玉猛地跌坐在地上,卻被公儀鶴修長的指節快速扶住,他關切道:「玉兒,怎麼了,是不舒服,那一掌是不是很重?」
他的雙手焦急的握住宋初玉的雙手,順著她的肩臂不斷摸索,最後觸到她的臉,冰冰涼,帶點潮濕,手指禁不住一顫。
「公儀鶴,你還要瞞我多久,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六神無主,她頭一次這麼慌,這麼無措,捧住他的臉,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
「玉兒,不要哭,我沒事,只是暫時看不到,無礙……」最後兩個字,帶著疼痛的壓抑,身體里,千噬蠱的毒,已經開始擴散,身體忽冷忽熱,一會時烈焰溶洞,一會時冰寒雪境。
口中的腥味越來越濃,只是,那血剛湧出,又被他快速壓制,他不能,再讓那傻瓜擔心。
宋初玉是何等敏感心細的人,很快,她就發現了公儀鶴的不對勁,哭,是脆弱是無能,永遠解決不了問題,果斷一抹眼淚,她的眸再度恢復清寒平靜。
公儀鶴額頭結滿一層細小的冰霜,少頃,又被細密滾燙的汗水所替代,冰火兩重天,再加之眉宇間蒸騰的黑氣,明眼人一看,便知中毒。
「公儀鶴,我來生火。」語調竭力保持平靜,宋初玉小心站起身,去拾他身後的柴火,不過,心中的怒意仍未消解,有些帳,等出去了,她會找他算,眼下,不是最好時機。
搭好火架,點上火,整個山洞被暖意籠罩。
宋初玉望著閉目調息的公儀鶴,目光極為不悅,但不悅歸不悅,她握住他的手,企圖將體內漸漸恢復的真氣傳給他,助他調息,誰料,她的真氣剛進入他體內,便被一道銅牆鐵壁擋回。
她覺得她真的要怒了,有傷瞞著,現下她要替他療傷他也拒絕,難道,就只能他一味的護著她,自己卻只能像個傻瓜,在他危難時,袖手旁觀!
大抵感受到她的怒意,調息完的公儀鶴,挽了個虛弱的笑,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再輸真氣也是浪費,我看不見,接下來,換你保護我,當我的眼睛。」
心底的某根鈍重的弦,被輕輕撥動,他維護並呵護著她的自尊和堅強,不讓她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懊惱。
「公儀鶴,難受不要硬挺,有我。」宋初玉深深凝視他的眼,即便知道他此刻看不到,卻還是用相同的語調,相同的心緒,將前不久,他說給自己的話,說給他聽。
話落,公儀鶴嘴角綻放春波柔軟的笑容,一瞬驚艷浮生萬丈紅塵,突然,她向著宋初玉面對的方向輕輕栽倒。
下一秒,宋初玉保持著上半身僵直的姿態,定定感受著公儀鶴噴薄在她頸間的呼吸,兩人交頸相擁,他整個人的重心,幾乎全靠在她的身上,幾欲將她壓倒。
她以為他是故意,伸手去推,卻冷不防摸到滿手的血,黑色的血,觸目驚心,公儀鶴的身子緩緩向後倒去。
趁勢一撈,宋初玉將公儀鶴抱住,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看著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很難想象光芒萬丈的人,即便深受重傷,整個人的風華氣度,卻是絲毫不減。
也就是現在,擁著公儀鶴一陣寒一陣火灼的身體,宋初玉的手搭上他的脈搏,脈象紊亂,有兩股力量在交織。
就勢將他翻轉,背後的紫袍染滿大片血漬,像午夜濃艷的曼陀羅花。
宋初玉咬著牙,小心翼翼扯開染血的衣衫,輕薄的綢緞黏上凝固的血肉,她將嘴唇咬出絲絲血痕,卻還是深怕,自己會控制不住驚呼出聲,越接近體膚,那種心間的震撼疼痛就越濃,公儀鶴,你這個混蛋!
好半天將那既心酸又憤怒的情緒壓下,看著那被銀針沒入的玉色肌膚,她的手輕輕探上,微微發力,將那沒入體中的銀針吸出。
當銀針攤在她手掌中時,早已沒了先前霸道的黑霧,整根針清亮如同握在手心的一線月光,只是,那些年老和尚帶她識毒,她卻已飛快認出,這是五毒之首的千噬蠱。
一定是公儀鶴追著自己下來,才被人暗算,宋初玉的手掌攥的很緊,嗜血的眸光在眼中閃過,渾身的殺氣膨脹噴薄,她若能活著,定以公儀鶴此刻所受千倍百倍之痛還給那人!
心魔越來越不受控制,有種強烈的意識在腦海中咆哮叫囂,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雙眼漸漸褪化為血紅色,只是,當那血色即將傾佔全眸之時,公儀鶴的手猛地將她握住。
「嘩!」地一聲,怒漲的殺氣潮浪般退卻,宋初玉眸眼恢復清亮,低頭去看一瞬交握的雙手。
公儀鶴對著她輕柔的笑,那麼溫柔,幾乎將人融化在春波之中,只是,那般平時萬千女子看了都免不了捧心尖叫的笑容,宋初玉的眼睛,卻全被酸意填滿。
如果不是為了救她,他的眼睛不會受傷,他也不會中千噬蠱,受百般磨折,她發誓,不論用任何方法,哪怕不擇手段,背離人道,她也一定,要將他治好!
虛虛支肘起身的公儀鶴,唇色蒼白,還未及出聲,便被柔軟的身體抱住,淡淡的薄荷香沁人心脾。
「公儀鶴,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我會照顧你,我一定會治好你……」
感受到肩臂上大片溫熱的液體,公儀鶴的心弦被重重撥動,聽著這女子的誓言,他冰封許久的心,在今日全部破冰。
先時,他只是覺得這女子特別,加上她破了三清琴,對她的關注便漸漸多了起來,一次次的戲弄,一次次的靠近,他發現他的心,也在一寸寸深陷,直到今日隨她落崖,他才知道,原來,她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已如此重要,重要到他連命都可以不顧。
而此時聽著她篤定清雅的誓言,他才開始慶幸,慶幸他早早發現了她的美好,那般清冷高雅的面容下,掩藏的是柔情萬丈的心,也幸而感知,才沒作出讓他悔恨一生的決定。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見,那麼,他定會對她,一見鍾情!
「玉兒,你要對我負責?」溫熱的氣息噴洒在女子細膩如瓷的脖頸,簌簌的癢。
宋初玉抿唇,勾起抹輕笑,用她從未有過的溫柔神情回答:「好,我對你負責,所以,你要留著命,等我負責……」
眼波瀲灧的男子,笑談間天地萬物失色,幽蘭吐蕊的細膩回應:「一輩子……」
「一輩子。」尾音剛落,宋初玉猛地,被公儀鶴擁著躺倒在鋪滿乾草的地面。
她的頭,恰巧緊貼他的心臟,抬起頭,就能看見他精妙絕倫的下頜,是水墨丹青畫師最絢爛的一筆。
他閉著眼,長睫如剔羽,嘴邊盪著清淺的笑意,緊了緊放在宋初玉肩上的手,「玉兒,累了,我們睡覺吧。」
先時,宋初玉的確是乖乖躺在他懷裡,等意識話里有什麼不對,她猛地睜開眼,將公儀鶴懶仔肩上的手拿下,轉而換她攬著他的肩,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她知道公儀鶴被驚醒,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那眼中詢問的目光,宋初玉臉紅了紅,漫不經心遮掩道:「唔,你受傷了,未防牽動傷口……不準有異議,閉眼,睡覺!」
一聲冷喝,帶著難以掩飾的嬌俏,公儀鶴迷離笑音播散,他聽話的閉上眼,心裡嘆道,她家玉兒,脾氣似乎真的不好,不過,他就是喜歡……
這一刻,山風很靜,月光柔軟,心事是被消解的浮雲,睡在這個人的身邊,宋初玉覺得莫名安心,沒有陰謀算計、風霜寒雪,只有耳邊人,綿長舒緩的呼吸,像一首永遠聽不倦的晚安曲。
她想,這也許就是平凡人所追求的幸福真諦吧,即便清淡如水,不涉旖旎風情,卻溫馨綿密,在每個平和的夜晚,香甜入夢。
噼里啪啦火星的跳躍聲,澄黃的火光,為相擁美好的兩人,鍍上層暖暖的金色輪廓,鑄就這冰冷山崖中,最曼妙的情詩。
次日清晨,宋初玉自夢中醒來。
身上蓋著公儀鶴的外袍,熟悉的蘭芝玉桂香鑽入鼻端,有淺淺的日光打在臉上,因著日光的亮度,她微微睜眼,一眼,便看到石洞前,颯然而立的清雅背影,像遺世卓絕,即將駕雲歸去的雲中仙。
「公儀鶴——」出口的聲音有些乾澀,她起身,朝他走近,將外袍披在他肩上,山寒露重,他本就受傷,怎可再不愛惜身體。
拉著他往洞內走了走,他的眼睛看不見,宋初玉怕他一不留神踩空。
經過一夜的調息,身體里的那股流竄毒氣已被壓制下去,大抵晚上才會反覆,感受著身邊女子的貼心,他的心,一圈圈柔軟的春水在綿綿激蕩。
「玉兒,我在石壁處摸到了極細的水漬,不像是露水……」他細細將今晨的發現說給她聽。
「你的意思是說,山崖下有河流?」一想到這種可能,宋初玉的心禁不住歡暢,這就說明,天無絕人之路!
只是,兩人要怎麼下去,這成了難題,直接跳下去?保不齊只是溪澗,再從物理學角度說,這樣莽撞毫不科學,萬一河流深度很淺,承載不了兩人下墜的重力,照樣一命嗚呼的壯烈結果。
公儀鶴自然不知宋初玉此刻心裡的擔憂,方才他發射了信號彈,告知了方位,不多時,青鋒衛應該就能趕來,只是,他同時在信號彈上做了點小手腳,他的玉兒難得展現柔情,他又怎好辜負這來之不易的深情,故而,延遲了青鋒衛營救的時間。
至於下崖的事,他體內真氣已恢復,只要在午時毒性發作之前,他能保證兩人順利落地,安全無虞。
不過,顯然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公儀鶴,我背你!」話落,宋初玉對著公儀鶴彎下腰。
驚鴻破的招式耗費她內力巨大,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復原,方才她探視內息,發現體內真氣,有逐漸消退的痕迹,這不是個好預兆,難道她違背客觀規律,倒行逆施,遭到了報應?
不管怎麼樣,公儀鶴眼睛看不見,自然不能讓他想辦法,那麼,她用軟劍貼著山縫,背著他下去,確信山崖下的情況后,再鬆手。
公儀鶴還在為宋初玉這突然的舉動愣神,宋霸王早已不耐煩的抓過他雙臂,往脖間一顫,小心翼翼的往山洞挪了挪,飛快計算丈量了地勢和行路。
最後才轉過頭,對公儀鶴認真囑託道:「抓緊我,你敢鬆手,我們一起粉身碎骨!」
這般本該柔情蜜意,卻偏生威脅森森的話語,聽在公儀鶴耳中,他不禁啞然失笑,罷了,他從未柔弱過,今日,他就安安心心的扮一次柔弱吧。
當然,這是公儀鶴的心聲,但如果被衛顏那幫子青鋒衛聽到,估計要仰天長嚎,大嘆:海河逆流,太陽西升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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