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揚名東昌
打發走聚眾鬧事的百姓,宋初玉言明,定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將珍緣坊大門緊閉,宋初玉快速召集,店內夥計。
事出緊急,宋初玉顧不得洗凈頭髮上的蛋液,就這樣,開始集會。
然而,她不在意,不代表有人不在意。
天山雪蓮的清涼,一方手帕,伴著微微有些僵硬的手勁,正細細擦拭著她發梢上的污漬。
裴煊也說不上是為什麼,一向拒女人於千里之外的他,竟會主動靠近,渾然忘記自己的潔癖,替她擦拭。
原因卻只是單純,覺得礙眼。
宋初玉也只當那是感激,想著師兄伺候她一把,著實不易,但眼下開會,他這樣,她沒法專心。
「師兄,你這樣,我無法專心。」她對他淺笑,卻並非拒絕他的善意。
只是裴煊,恍若驚弓之鳥,如雪的容顏,浮上罕見的紅,手中的手帕,因無措,從他手中滑落,若一片軟雲,鋪展在他腳邊。
看著那獃獃愣愣的表情,宋初玉笑著搖搖頭,拿起矮几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水給他,這才再度,拿出掌柜的威勢調查起因。
裴煊捧著那杯茶水,便覺心中的躁,被一雙溫柔的小手撫平,他的指腹也不禁,緩緩摩挲著,杯身上的紋絡。
牧伯將這一切納入眼底,禁不住,微微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是會來,正如數月後,那些會如期而至的人,這些,都是不可抵擋避免的宿命……
清寒冷銳的眸眼,掃過那一張張低垂的面孔。
這些設計稿都來自她前世經驗,加上這個時代人所喜歡潮流的整合,除了她,不可能有人再想出同樣的設計。
那些假鑽石,不僅是材料假,就連樣式也是仿造她的,更有幾款,是她欲待發售,卻並未上市的新品。
受騙百姓說是在流動攤點上買到的,那些人,打著珍緣坊的名號。
只怕是名人效應,加上推陳出新為珍緣坊招攬的生意,已經引來了同行的妒忌,想藉此機會,毀掉他們的名譽。
行業間的不正當競爭,這在哪個時代都是存在,所以才有了無商不奸一說,奸詐,不僅體現在對待買家顧客身上,更體現在同行間的競爭。
有人看不慣珍緣坊的一家獨大,蒸蒸日上,她可以理解,當初混設計界,什麼樣的心機手腕她沒有見過。
只是,讓她真正心寒的,竟然是珍緣坊內,會出了內鬼。
設計圖稿定是有人偷出去,交給了對手,除了這個可能,她不作他想。
她自問待這些人不薄,給的工錢也比同行任一行業要高,外加優渥的福利保障,求的,不過是忠心耿耿,腳踏實地。
忍不住一掌拍在矮几上,聽聞這巨大響動,在場人都下意識,縮了縮脖,掌柜的一向溫和,還從未見她發過這麼大的火。
「是誰把我們的資料賣給了同行,自己站出來,我尚可寬大處理,若抵死不說,待我查明真相,定不輕饒!」
清寒威懾的語氣,致使眾人紛紛色變。
人群中開始起了細微的人語聲,大家左顧右盼,竊竊私語,有的人很難相信,竟然會是珍緣坊內出了內鬼。
然而,伴隨著眾人交頭接耳,茫然四顧,宋初玉也眯著眼,細細掃視打量在場每一個人的表情。
直到,她的目光定格在一處,那個人,竭力掩蓋自己目光中的不自然,給他們討論的時間,也是為了自逐漸的時間消耗中,考驗做賊者的心理素質,除非他心裡素質強大到無堅不摧,說謊也能坦然自若,否則,絕對會露出馬腳。
這不,很快就給她等到了。
宋初玉狀似沒有察覺,很快出聲維護現場的秩序。
「好了,若有人知情不報,同樣罪不可恕!」
隱隱威嚴,透著睥睨天下,掌握天下生死的魄力。
隨後,她揚起溫和關懷的目光,對著人群中的一個人,出言關切道,「李柱!」
「啊,掌柜!」顯然沒料到會被宋初玉點名,李柱明顯一震,抬頭愕然看著她。
而對於宋初玉,獨獨在眾人中提到李柱的名,眾人狐疑的眼神,禁不住落在他身上,紛紛猜想著,是不是掌柜的發現了什麼。
「沒事,就是想問問你,上次你祖母病重,我給你拿去看病的錢,可還夠,不夠,自可再到裴先生處賒。」
見宋初玉只是關懷他祖母的事,李柱先前因被宋初玉懷疑,而緊張的心,霎時回落腹中,掌柜的一向待他親善,就是那些個親戚,關鍵時刻,也不若掌柜這般對他相幫,他又怎會做這等吃裡扒外的傻事。
面部鬆弛,李柱滿懷感激,對著宋初玉道,「夠的夠的,祖母病況已轉好,多謝掌柜的記掛。」
「嗯。」宋初玉含笑點點頭。
眾人這時也才恍然大悟,敢情是掌柜的特意關注,不過,這家中有老弱婦孺的也不少,為何掌柜的獨獨關注李柱,這件事,多少讓眾人留了個心眼,存了點疑慮。
宋初玉看錶情也知道那些人的想法,索性也不再糾結,打發了他們繼續去做工。
等人群散去,裴煊轉著輪椅來到她身邊,低聲詢問,「有線索?」
「是啊,今晚,就能將那內鬼,揪出來!」自信的笑容,讓女子周身的氣度越顯風華,在裴煊的眼中,此時的宋初玉,彷彿渾身鍍了一層金光,炫目的璀璨。
夜晚,很快降臨,風吹樹枝搖。
尹坤是為數不多,宿在珍緣坊員工宿舍區的夥計,因為沒有去處。
此時,剛入夜不久,吃過晚飯,他今日吃的有點脹,所以,就準備到門口散散步。
不料,在下樓梯時,竟看到掀開一角的房門,裡面隱隱透著火光,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受好奇心驅使,他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貼在門框邊,小心向裡面窺視。
隨後,他看到宋初玉,正神神秘秘,對李柱交代著什麼。
「李柱,這是我在存放設計稿的書房裡找到的,定是那賊人落下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好好保管,明日一早,拿出來指證!」
因隔得遠,又不好繼續靠近,免得被屋內之人發現,因而尹坤只看見,宋初玉背對著他,好似真的將什麼東西交給了李柱。
而李柱的表情嚴肅鄭重,「掌柜的放心,事關店鋪聲譽,李柱定會好好保管!」
「辛苦了!」眼見宋初玉拍了拍李柱的肩膀,就待轉身。
尹坤慌忙一閃,趁宋初玉出來前,隱在了暗處。
直到宋初玉旁若無人的走出,似有若無的頓了下腳步,餘光朝著某個暗處一掃,隨即,淡笑著拂袖離開。
尹坤則一直看著宋初玉走遠,心裡還不住懷疑,宋初玉方才所說之事的真假。
他做事向來謹慎,怎麼可能會落東西?
然而,人心就是如此,隨著你越想越沉思,那些即便不可能發生或者自己沒做的事情,在反覆追問內心的情況下,也會漸漸變得猶疑飄忽,進而,不確信。
一陣抓耳撓腮,躺在床上,尹坤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他想起今天宋初玉,莫名關切李柱,因那時,李柱就站在他身邊,剛開始李柱被點到,他的心也禁不住一顫,還好,掌柜的並未懷疑他。
看今日兩人的樣子,好似還不知道物品的主人是誰,既然如此,他何不趁著,眾人都睡熟的時候,去將那東西偷出來,只要他小心,照樣沒人能發現。
因而,當他躡手躡腳,行入書房,四處翻找那無事時。
頃刻點亮的燭火,整個屋內透亮,尹坤在那強烈到刺目的光芒下,無處遁形。
先時,還不住狡辯開脫,到最後宋初玉威脅他送官查辦,他這才慌了,招了全部。
做過壞事的人,存了一次僥倖,就會開始相信,自己有接二連三的好運氣,就如此時的尹坤,而今日宋初玉明明在發現他不對勁,卻轉而詢問他身邊的李柱,就是為了將眾人懷疑的目光轉移,進而使他鬆懈。
其實,她給過他機會,如果他夠聰明,就會在她詢問李柱時,幡然悔悟,趁無人之時,到她處告罪求饒,可是,他沒有,因為貪慾,因為僥倖,他錯失了唯一的機會,既然如此,她也不再留情!
只是,宋初玉沒想到,她的敵人,竟然是翠寶齋。
翠寶齋之後的老闆是東陵胥,那這一切,俱都是他操控。
想到這個人,宋初玉當真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態,那是同情與憎恨交織的複雜情緒,同情他的遭遇,憎惡他帶給公儀鶴的災難和痛苦。
實難原諒,既然是敵人,那麼,從今日開始,絕不手下留情!
次日清晨一早。
宋初玉就押著尹坤,偕同裴煊牧伯,一同去上京府衙鳴鼓。
期間,她借用了一下裴煊的靈鷲,讓它幫忙帶一封信。
升堂之後,府尹老爺打著哈欠,烏沙傾斜,睡眼惺忪的看著跪在堂下鳴冤的宋初玉。
「狀告者何人?有何冤情吶?」
宋初玉看著那水貨府尹,頓時覺得,也許將此事交給官府真是個錯誤,至少,不應該來找這樣一個見鬼的傢伙。
「民女宋初玉,狀告翠寶齋毀我商鋪名聲,造假坑騙百姓!」
字字鏗鏘,那還在打瞌睡的府尹老爺,猛地聽聞師爺在耳邊嘀咕了幾句,猛地一個鯉魚打挺,對著宋初玉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笑容諂媚。
「哎喲,榮王世子妃大駕光臨,快,快請賜座!」
「這大水沖了龍王廟哎——」
府尹笑眯著眼,還在拍馬屁,宋初玉冷銳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那正在下台階的府尹老爺,險些沒團成個團,從台上滾下來。
「一碼歸一碼,府尹老爺萬莫壞了規矩。」
宋初玉神情不高傲不做作,不因自己高貴的身份,而覺得有何不同。
師爺拿出帕子,不住給腦門上滿是汗的府尹老爺,擦汗。
旋即,悄悄吩咐一人,去榮王府請榮王世子前來。
只是,那跑去請公儀鶴的衙役,剛走沒多久。
翠寶齋的佟掌柜就應府衙傳召,緩步走了上來,看到宋初玉的瞬間,他也只是腳步一頓,隨即,一掀袍子,跪在了宋初玉身邊。
最棘手的問題,當用最公正的方法解決,雖然宋初玉不喜這衙門,但擊碎流言的最好方法,莫過於公堂,這裡群眾力量雄厚,若贏了,必然在消除不好傳言的基礎上,讓珍緣坊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用最簡單的方式,獲取最大的利益,這向來是她的處事風格。
然而,宋初玉他們是容易了,簡單了,這府尹卻犯了難。
一邊是四大世家的榮王世子妃,一方面,又是權掌半邊天的國師手下的財產,這,怎麼判都是錯啊,怎麼判,都是得罪人啊。
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隨著府衙外,越聚越多的百姓,府尹只能一咬牙,一閉眼,驚堂木一拍,開始斷案。
宋初玉將尹坤帶到公堂,讓他照實言說便可。
於是,尹坤將自己欠下巨額賭債,走投無路之時,碰到佟掌柜,說他只要肯幫他們將珍緣坊的設計稿偷出,就能給他一大筆錢還賭債。
也是被豬油蒙了心,財迷了心竅,尹坤就當真,趁展櫃不再的時候,將設計稿偷了出來。
之後,就是翠寶齋,假冒珍緣坊流動攤鋪,賣仿品給百姓的事情。
這事件一陳說,堂外百姓紛紛對著佟掌柜指指點點。
「原來是這樣,差點冤枉了珍寶坊!」
「就是,肯定好似翠寶齋見不得珍緣坊發展好,嫉妒心起了,這就開始陷害同行!」
「哼,我以後,再也不去翠寶齋買東西了!」
「就是,誰去小人那買東西!」
……
聽著一浪高過一浪的唾罵,佟掌柜眉目沉靜,眸中掠過一絲精光,緩緩抬頭,對著府尹道:「請府尹老爺明察,誰人不知,這珍寶坊與翠寶齋競爭,這人,又怎可能不是他們找來演戲,故意嫁禍給我翠寶齋之說!」
佟掌柜說著這些違心之詞,絲毫不見臉紅。
宋初玉聞言,倒是冷冷的笑了,好個能言善辯,不愧是東陵胥的手下。
「宋掌柜,我翠寶齋對你有知遇之恩,如此忘恩負義,栽贓嫁禍,似乎有悖人道!」佟掌柜繼而轉向宋初玉,滿臉心寒神傷的表情。
裴煊也是聽不下去,靜靜搭在算盤上的手,動了動,然而,宋初玉一個眼神,他又再度放回原位。
「佟掌柜所言甚是!」宋初玉含笑回答。
這一肯定,讓府衙外的群眾再度炸了鍋。
「她承認了?」
「難道真是珍緣坊,做戲嫁禍給翠寶齋?」
「哎呀,這些商家的事,真是頭疼!」
「他們要斗便斗,要打便打,做什麼拖上我們無辜的老百姓!」
「就是就是,商人最是重利黑良心!」
……
這一下被罵的,不止是宋初玉,更連帶著佟掌柜。
理所應當,他那張老臉有點不太好看。
而一直沉默,聽著眾人抱怨的宋初玉,在眼角瞥到不遠處一人的衣角后,立馬出聲。
「那照佟掌柜說,是我珍緣坊嫁禍給你翠寶齋,那麼,翠寶齋推出的新品,跟珍緣坊即將推出的新品相同,也純屬巧合咯?」宋初玉對著佟掌柜笑意深沉。
有點不對勁,但佟掌柜也顧不得多想,連連點頭:「這是自然,翠寶齋向來不出重樣商品,再說,設計相同,也不能說,就是我翠寶齋,盜了你珍緣坊的圖吧!」
「若本宮說珍緣坊的新品,本宮早在翠寶齋推出新品一月前就拿到手,掌柜的可還堅持,是翠寶齋的原創嗎?」
伴著一聲厲喝,溫婉高貴的女子,由宮人扶著,緩步邁入公堂。
「長公主——」宋初玉含笑對諸葛敏拜了拜,她原只是讓靈鷲送信,將她送給諸葛敏的那盒收拾,托宮人送來,當證據,卻不料,她竟親自來了。
看來,這長公主對她,果真情誼深厚,除了感動,心裡便是滿滿的暖意。
諸葛敏對上她的感激,亦回以她溫柔相知的笑容,那笑中,帶著安撫。
似在說:有我在,不用擔心!
那種獨屬朋友的關懷,真的,很窩心。
「下官,參見長公主!」
小小公堂,今日迎來三尊大佛,府尹這回是真的從座上滾了下來,摔在諸葛敏腳下,卻顧不得疼痛,忙不迭扶正烏紗帽,對著諸葛敏就一個勁的拜。
「免禮——府尹大人公正執法便可,本宮不過來當個人證!」諸葛敏出口的話語很淡。
府尹卻是淚都要飆出來了,這古往今來,還真未聽說過,長公主來當證人的,看來,這長公主與榮王世子妃關係不同,還真不是傳言。
一拍驚堂木,府尹巴不得早點結案,這公堂上,但那兩個女人的氣場,就足夠將他殺死,他屁股下,已儼然濕了一片。
「佟掌柜,你還有何好說!」
雖然國師得罪不得,但一個榮王府,再加上一個天生皇族貴胄,怎麼著,也得抵過一個國師吧,混跡官場多年,要這點眼力勁都沒有,他當真可以奏請告老還鄉了。
誰料,佟掌柜聽聞,只是懶洋洋一笑。
「長公主與宋掌柜交好,就連開張儀式,也是親自前來恭賀,這在全上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這樣一說,眾人也覺得有理。
沒想到還有人這般放肆,諸葛敏登時柳眉一豎,皇家威嚴盡顯,沉聲問道:「佟掌柜的意思,就是說本宮說謊,私心偏袒咯?」
「草民不敢!」佟掌柜拱手拜道,但嘴上說著,眼中,卻委實沒有顯露出多少怯意。
這般無恥,看得諸葛敏都想給他鼓掌。
怎料,在眾人的交頭接耳聲中,佟掌柜的挑釁目光中,以及府尹不住擦汗的驚惶中,諸葛敏優雅起身,像高傲的火鳳,對著眾人道:「那本宮今日,便以自身皇家身份起誓,今日所言,字字屬實!」
這話一出,就是佟掌柜也愕然,他萬萬沒想到,諸葛敏竟拿自己的身份起誓,頓時也慌了,他再大膽,背後再有依仗,卻還是無法,公然與整個皇家為敵,至少現在,這還是諸葛家的天下!
圍觀的百姓,見諸葛敏這般大義凌然,重情重義,尤其,數年前,那個紅衣瀟洒,征戰沙場的女英雄,再度浮現眾人眼前,一時豪情萬丈,他們紛紛叫喊著。
「相信長公主!」
「相信珍緣坊!」
「相信長公主!」
「相信珍緣坊!」
……
浪濤聲般,一陣比一陣高昂。
終於,這場官司,以珍緣坊的完勝收場。
而經此事後,珍緣坊的名聲,也徹底遠播東昌,算是真正的揚名!
而就在珍緣坊揚名的數月中,一年最冷的冬季來臨。
這一日,宋初玉正與公儀鶴,站在門前賞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精靈可愛,驚艷一樹寒梅。
雖然很冷,可是,有身邊的人在,便覺得哪裡都是春天。
輕靠在公儀鶴懷中,宋初玉嘴角,掛滿溫暖寧靜的笑容,而公儀鶴,亦是滿心滿眼的幸福與溫馨。
然就在此時,濃兒突而打著傘過來,籠著暖手抱枕,一張笑臉,被凍得紅撲撲。
收了傘,抖落簌簌的雪,濃兒對著他們兩人一拜,隨即道:「世子妃,百里太子在門外,說是有物事,要親手交給你!」
宋初玉這才想起,百里扶桑剛見到她那日,是對她說過,日後有東西要交給她,只是,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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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晚上好!
提前道晚安,好夢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