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破碎的黎明（第一節）

第一小節·傷。

視角：水凌。時間：十月三十一日，第七十天。

地點：湖北武漢。

少爺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或許我應該帶他去看看。今天早上，少爺又一次咳了血，我擔心他應該不止是簡簡單單的身體虛弱的事情了。少爺一直在瞞著我吃藥，瞞著我去醫院，那一次從外面回來，他身上就沾滿了酒精和碘伏的味道，那種氣味裡面還摻著消毒水的味道——那是不可能輕易忘掉的，也不可能輕易除去，只有醫院裡面會有那種味道。

但是，少爺究竟為什麼要瞞著我呢？……

我記不起來之前的事情了，我也不想再回憶起「前世」的事情，那些記憶對我來說痛苦不堪，即便最後一段時間充滿了快樂，卻依舊彌補不了大部分都是孤苦伶仃的絕望感……

好吧，是時候起床了，我感覺自己現在要是再不起床，少爺都要起來了……

凌晨四點。

算了吧，這麼早起來也已經沒有辦法再睡一覺了。只好自己躺在床上繼續發獃——房頂上面的吊頂少說也有三四十年的歷史了——看起來比我的「年齡」要大不少，那麼這也就意味著，我應該也叫它們一聲「前輩」來著……這都無所謂了，誰會在乎這些呢？

我努力地想要回憶起來一些事情的的細節，但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遠到可能我再也不能想起來的地步——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現在總是這麼憂鬱……忘記大部分時間都是一件讓人感到惱火的事情，而且總讓人感到傷感，不是嗎？

遺忘是時間賜予人們最惡毒的玫瑰，玫瑰是很美的，但是它帶刺。同樣的，即便遺忘可以幫我們抹平傷痕，但是有些時候，有些東西並不應該被遺忘……

時間自會沖淡一切，但是有些時候，有些東西沖淡了，就沒有它應該有的味道。好比說茶水，即便摻了水依舊是茶，但是總歸不如從茶壺裡面煮出來的味道好。我就像是極力想要維護這一切的衛道士，即便明知道有些東西終究會隨著時間消逝，卻依舊熱愛著自己守護的一切。

或許是時候結束我這無休止的思考了，我應該好好想想今天早上應該給少爺做什麼早飯，順便考慮一下大先生失蹤的事情——大先生自從九月份離開家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總是有人猜測大先生其實一直在，只不過不肯露面。但是我們家裡的人肯定都知道，大先生是真的銷聲匿跡了，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哪怕是夫人都不知道——除非是夫人也想要像我們隱瞞什麼……好吧，或許是我自己的記性不好，把夫人在很久之前交代我的事情都給忘乾淨了，但是我依舊堅信，先生的失蹤絕對是提前就計劃好的，否則現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之中，先生想要一個人獨自離開而不被任何人找到絕非易事。

或者說現在已經早上六點多了，要不再睡一會吧，反正距離少爺這幾天的早點時間還遠著呢……

想著想著，還真的就睡下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就是被自己設好的鬧鐘吵醒了——我還真有些驚奇呢，自從我們搬進善水莊園之後，我總是在公雞打鳴之前醒過來，所以鬧鐘就像是一個漂亮的擺設一樣——自從那時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安安心心地睡過一個踏實的覺，夢裡驚醒是常態，能好好睡一覺成了奢求。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沒及時醒過來，所以一直保留著。

好吧，現在應該起來了，少爺需要我給他準備早餐……等等，這個聲音是從廚房裡面鑽出來的，這怎麼回事？

我不會昨天晚上自己燒水忘了關電了吧，真是的……

我急匆匆穿上拖鞋，把自己的外套套上，然後跑到了廚房裡面，原來其實這裡什麼都沒發生，只不過樓下新開了一家餐館……

對啊，這就是那家少爺給我點了麵條的……沒錯，就是他家，沒想到新的分店開到這裡來了。

生活中的欣喜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簡單吧，少爺要是知道了，估計也會很高興的。

不過今天早上我估計是需要稍等一段時間再去叫少爺的——少爺昨天晚上和自己的老朋友聊到了深夜，他叫我先去睡了，自己和那個人聊了很久很久，好像說到了什麼類似於醫院的事情，不過那個時候我大抵是已經睡著了的，所以也沒有仔細聽……

我總是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昨天晚上夢裡的咳嗽聲，其實就是少爺自己發出來的，只不過被我的夢接納了而已。

為什麼會這樣呢？少爺不是這樣一直精神萎靡的，至少身體還是比現在要強不少的。這幾天我還在穿著短袖，少爺早就把長袖毛衣都拿出來穿著，而且總是很怕冷。這間屋子裡面除了廚房基本上現在所有的窗戶都是死死關著的。

或許少爺的身體這段時間沒有調養好吧，至少我總感覺少爺這不吃那不吃，肯定是身上哪裡不舒服導致的——這樣的行為也進一步導致少爺的身體日漸消瘦，而且抵抗力越來越差。原來一直給他熬的湯，現在無論如何都喝不下去了，總說是太油膩太油膩，一嘗到有油膩的味道就不想繼續了……

或許我應該也給少爺準備一些清淡的東西，雖然清淡但是也可以很補的東西……好消化嗎？但是好像大部分的補品都不會好消化，所以我還要自己思索一段時間……

少爺起來的時候，兩眼的眼袋還是黑乎乎的，不光是因為沒有睡足，應該還有體內不舒服的地方在作怪——只要我能知道少爺到底哪裡不舒服，其實就可以對症下藥了，至少我可以找一找中醫給他抓些葯來吃。

想多了，又想多了。我應該是先給少爺沏茶的，茶都泡好了，就是沒端來，真是的，腦子越發的糊塗了……

少爺倒是很關心我，我說：「少爺，該起來過早了，我還有一件好東西想告訴你呢。」

少爺一邊扶著我的手一邊說：「是什麼好事情啊？」

「先給你賣個關子，我們吃完早飯自然就明白了。」

「哈哈，好吧，好吧，既然你想和我賣關子，那我就聽你的話，先好好吃了早飯。」

我們兩個人就沐浴在晨光之中，少爺很喜歡陽光，尤其是這段時間，一直喜歡長時間地曬著太陽——但是總覺得他對於太陽的喜愛已經到了一種依賴的程度——我不知道我這個詞用的對不對，但是我知道，少爺要是曬不到太陽的話，就會很冷。

我看著少爺沒有一點血色的蒼白臉頰，心疼地說道：「少爺，你真的確定自己身體還好嗎？我很擔心……」

「哦，只是最近吃東西沒太有食慾罷了——謝謝你一直這麼關心我，但是有的時候，你還是要多擔心擔心自己的事情啊，要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還要有……」

我輕輕捂住他的嘴，眼中全是淚，不知道還要繼續說什麼。少爺見我這樣子，也就有些神傷，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就這樣默默地看著他，心裏面很不是滋味，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出來，但是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我委屈得想哭，但是就是哭也哭不出來，眼淚就在眼睛裡面打轉，轉來轉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咬著嘴唇，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道：「少爺，你不是想看看我跟你說的好東西……好東西嗎？」這句話還沒說完的時候，一滴不識相的眼淚就順著正在強顏歡笑的臉頰流了下來。

少爺點了點頭，有些愧疚地看著我，替我抹了抹眼淚，我繼續咬了咬牙說：「好東西就是……就是那家餐館，你知道的，當初你給我點的外賣那家。」

「嗯。」

「樓下，樓下就是他們新開的分店呢。」

「是嗎？」少爺看起來是喜出望外的，但是我還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在晶瑩的淚光之中，或許我的眼睛只能看見模糊的身影和清晰的回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竟變得這麼脆弱了，脆弱到不堪一擊，但是卻依舊為了一些很無所謂的事情而想過奮不顧身。

或者說，生性堅強的我，早就被那段被禁錮在那座大莊園里的日子給徹底磨掉了——只剩下了我原本性格之中最少見、最薄弱的那些懦弱和多愁善感……

或許我是應該好好調整心態了，大部分時候人的情緒完完全全是自己給的，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記住，給自己好的情緒，其實就是在放過自己。

想多了，想多了……

少爺和我坐在一起默默地一起吃早飯，但是兩個人都沒有抬起頭來說一句話，就好像吃早飯的只有自己一樣。兩個人心裡各有各的愧疚和無奈，但是都說不出來，只能自己悶在心裡憋著。少爺還是沒有忍住，抬起頭看著我的臉——那是一張落滿了淚痕的臉，同時也是一張讓自己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臉。我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少爺正在看我，但是很快我就感受到了不對勁，因為旁邊的碗筷聲停下來了。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看著少爺的臉，然後笑著回應他的微笑。

「那個……凌？」

「在的。」

「今天中午，我們兩個一起去嘗嘗這家新店吧？」

「啊……好啊，今天怎麼這麼好的興緻啊？」

「啊，這不是看今天的天氣晴好嗎？就想著，帶著你一起去吃個簡簡單單的中午飯，然後趁著大家都在上班的時候逛一逛黃鶴樓——你說好嗎？」

我有些高興的意思，少爺主動要求出門去看一看，我怎麼會錯過這個讓他好好放鬆的機會呢？或許我應該先找一找自己好看的衣服，然後穿著出門。少爺一定會很喜歡的，要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少爺就會很開心。

我在自己的欣喜之中望向了少爺，少爺現在好像還是那個樣子沒變，還是原來我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個年輕健康的少爺。

少爺總會和我提起當初見到加拿大的客戶時的情景——我其實也記憶猶新，畢竟那是我第一次被一個人拿著攝像機和手機懟著臉拍照呢。其實當時我是在包牛肉餡餅給他們吃，那是歡迎晚宴，我和柯西老爺子兩個人忙活了好久，客戶說想要看看我們的料理是怎麼做出來的，所以我們就把廚房搬到了他們的餐廳那裡。

少爺告訴我，那個白人客戶後來跟他說，中國人之中皮膚白的才應該是真正的白種人，因為他們的膚色還帶著粉，可我這個女孩竟然可以這麼白凈……

好吧，當時我有些害怕，因為他明明拍的就不是餡餅，而是我，我當時向柯西老爺子投過去求助的目光，老爺子於是就巧妙地把我安排到了后廚去……

那些時光為什麼就可以這麼迷人而無可挑剔的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