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宿

第3章 夜宿

「公主,該起了。」卯時剛至,墜兒便叫醒了毫無睡相的卿言,若不是早已習慣這般百無禁忌的公主,換了別的宮婢怕是要嚇暈過去。

光潔的藕臂抱著錦被,裸露在外的半邊香肩上零零散散的搭著幾縷柔順青絲。是的,正如墜兒第一次侍候公主時驚訝的表情所顯示的,公主喜愛裸睡,聽說這樣有助健康,當然這是墜兒聽公主說的,這也是墜兒覺得公主唯一一次對她說的假話。

卿言翻個了身繼續夢周公,全然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公主,再不去御書房皇上可要下朝了。」哎,自從被冊立為長公主,每日必須去御書房報到,風雨無阻,連新婚也不能享受半分福利。

「少唬我。」卿言慵慵懶懶的坐起身來讓墜兒伺候。

「墜兒哪敢唬公主啊,就是借個膽墜兒也顫顫呢!」墜兒笑嘻嘻的和卿言鬥嘴。

「墜兒,你的手藝是越來越精湛了。」鏡中的自己剛剛還蓬頭垢面,不過片刻功夫,妝容已十分精緻且簡單,在這方面,墜兒深得卿言心。

「謝公主誇獎。」墜兒裝模作樣的一禮,自己先笑得花枝亂顫。

「對了,駙馬呢?」別上最後一枝翠菊珠玉釵,卿言回過身問墜兒。

「駙馬已在外廳等候多時了。」墜兒一邊為卿言整理最後的裙帶一邊回答。

稍稍思忖了一會兒,卿言問:「駙馬幾時過來的?」

「今日寅時三刻墜兒照公主吩咐去請駙馬,不想在書房門口便碰見了,省了不少腳力。」墜兒欣然回答,末了還不忘嬉鬧的調笑一句,「看來駙馬一夜未眠,惦記著公主呢!」

「小妮子,皮癢了是吧!」卿言嚇唬她,墜兒輕巧的一跳,嘻笑的往外去辦公主的交代。

書房?卿言心下明了,這傅雲軒倒是個顧全大局之人。

打量了一下鏡中自己初為人婦的裝束,淡藍色的百褶水紋絹紗裙,活潑卻不失穩重,頭上簡潔的落梅迎春髻已將她作為少女時的散發全盤入其中,多了份成熟之美。

出了內室,卿言一眼便落在雲軒身上。

果真是等了許久,不然手中那本《即墨經略》也不會被翻去了厚厚一大半。看來傅雲軒不愧為寧可三日無肉不可一日無書的超級大書蟲,想當年她見到英語就頭疼,碰到數學就抽筋,那些將學習作為樂趣的人,著實讓卿言無比佩服。這讓卿言對雲軒又多生出幾分好感來。

「讓駙馬久候了。」卿言婉轉甘甜的嗓音成功的將雲軒從書中拔了出來。

雲軒抬首望去,入眼的竟是一位典雅秀麗卻又不失俏皮活潑的蘭花仙子,讓人直覺得清爽怡人。「參見長公主殿下。」雲軒起身欲行禮,卻被卿言先一步抬手虛扶了一下制止了。

「以後此等虛禮,你我夫妻可免則免。」夫妻二字說得雲淡風輕,卻讓雲軒頗為意外。

夫妻?恐怕君臣更貼切些,雲軒失笑,卻也欣然接受。

「公主,寧將軍求見。」門外有宮婢來報。

寧遠?他怎麼來了?卿言納悶,正欲開口詢問,卻見寧遠已不避諱的直接進來。

卿言愣住了,昨日是新婚,這裡是婚房,雲軒這個駙馬還坐在這裡,寧遠這個向來刻板守舊的獃子,怎麼就如此不給面子不顧禮數的闖進來了?

而雲軒呢,卿言偷瞄了他一眼,竟然沒有她料想的慍怒和被撥了面子的尷尬,反而一臉理所當然,甚至更像是早已得知,卿言一時分不清狀況。

「早。」

「早。」

二位還旁若無人的打起了招呼。

「寧將軍神清氣爽想必昨日睡得安穩。」雲軒沖寧遠淡淡一笑,意有所指。

「多虧了傅大人的一劑安神丸,寧遠謝過。」

二人你來我往,卻無一人向卿言解釋,由著她這麼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倆,卿言眉頭都皺成川了。

「二位若是還未用膳,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吧!」見此情形,卿言也懶得多想,「墜兒,備膳。」吩咐完,頭也不回抬腳出了寢殿。

二人相視而笑,隨即跟上。

於是,第二日宮中便有傳言:長公主與兩位駙馬共度新婚之夜。因為有人看見,第二日清晨,長公主與兩位駙馬相攜從采儀殿的內寢一同出來用早膳,而側駙馬寧遠的寢殿重英閣自入夜後似乎就未掌燈。

「沒想到連內寢都安插了眼線。」采儀殿作為長公主的寢殿,除了有專門的書房外,卿言還讓人將內寢用環屏隔出了一間小書房,既安靜也安全。

此時,卿言與寧遠正在小書房中交談。

「明日我將福川福海從重英閣調過來,換掉那些新面孔便安全了。」寧遠憂心忡忡。

「福川福海一走,你那個重英閣怕是再沒有秘密了,連何時安寢都知曉,看來你那兒更不安全。」卿言微微一笑,隨手為寧遠再斟上一杯茶。

宣華宮作為儲君寢宮長期無主,因而一直閑置,沒有主子需要伺候宣華宮中婢女宮奴也就分配得十分隨意,卿言從儲幽閣搬來,人手本就不多,於是也就未撤換原有編製,如此多的生面孔,宣華宮怕是早已成了眼線最集中的地方。

「那,博覽齋如何?」寧遠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卻未喝下。

卿言一愣,頓時神情微怒,回頭瞪著寧遠,語氣極不友善:「別告訴我你現在和傅雲軒稱兄道弟!」

「嗯。」寧遠輕呡了一小口茶,然後放下茶杯表示默認。

「你是不是秀逗了?他可是傅廷鶴的長孫傅洐的長子,當年傅家到底為何中立,難道你忘了嗎?」一生氣,那些說溜了的現代詞便從卿言嘴裡蹦了出來。

數年相處,寧遠已經見怪不怪了,嘴角噙著一絲淡然的笑,開口解釋:「傅雲軒是你的駙馬,絕對是可信之人。」停頓了一下,在卿言不解的眼神中全盤托出:「昨夜傅雲軒已向我坦誠表示,保護公主之責,有寧家軍一份便有他傅家一份。」

「昨夜?」卿言更加疑惑。

「昨夜你裝醉,害得人家新郎倌在書房獨眠,現在人家投誠你又拒人千里,你的駙馬若無非常之才怕是不能勝任啊!」寧遠戲謔的語氣和一副為傅雲軒抱打不平的樣子讓卿言頓覺火大。

怪不得那天清晨寧遠直入內寢,二人不避諱也不意外,看來早就知曉新婚之夜的內幕。

死寧遠,得了便宜還賣乖,典型的欠收拾!卿言憤憤地想,眼珠滴溜一轉,心裡便有了主意。

「你說的也是哦,人家怎麼說也是駙馬,若非你一再提醒我倒是忽略了,再者投誠被拒若懷恨在心豈非更不妙,你說我是不是該給他補個新婚之夜以示接受呢?」卿言歪著頭做天真狀,語氣卻顯得十分認真。

「你!」寧遠氣結。

「我什麼,我很好,多謝提醒。」卿言臉色一變,站起身來便往外走,而寧遠在身後的呼喚全當沒聽見。

殿外一個隱去的身影看到的則是急切的側駙馬和怒意正盛的長公主。

第二日宮中便有傳言:寧將軍與長公主因傅大人而一言不和鬧翻了。

博覽齋雖是東暖閣,卻從未起用過,據說先皇也就是卿言的皇祖父,還是太子之時經常喜歡在東暖閣與人下棋,於是便將東暖閣布置成了專門的棋室,當今皇上無此愛好可又不忍心撤除,於是一直保留至今。東暖閣平時除了粗使的宮婢宮奴,沒有固定的伺人,因此現在博覽齋的人幾乎全是傅雲軒從傅家帶來的。並非宮中不願為博覽齋配置人手,而是為了彰顯隆慶帝對傅家無與倫比的隆寵,博覽齋也就任由傅雲軒的喜好了。

都是自己人,果然要安全許多,又或者有忌於傅家的勢力而不便於安插眼線,可是無論哪種,博覽齋都是個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

入冬后,晝短夜長愈發明顯了,天色入暮,可距晚膳時間還尚早。

博覽齋的生活一如它的名字一般平淡風雅,此時雲軒正在書房臨帖,筆下文字遒勁有力風骨挺拔,如雪中松柏自有一份傲然。

「好字。」本在旁邊觀摩的卿言不由得讚歎,不自覺的湊近欣賞。到這兒十年了,每日都有教習光臨,讓她無處遁形,其他技藝都還湊合,唯獨這筆字練來練去始終像條毛毛蟲。「駙馬不愧是我大齊第一才子。」對於人才,卿言從不吝惜讚美之詞。

「公主過獎了。」雲軒收筆落於硯台上,抬頭迎上卿言讚許的目光,眼中平淡無波,「公主到博覽齋,怕不只是來看我寫字這麼簡單吧!」

這人,這麼精幹嘛。

昨夜將人攆出新房,今日又有求於人家,卿言尷尬得不知該如何開口。

「若是只來看看,難道駙馬就不歡迎?」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卿言實在是有些心虛。

「公主大駕豈有相拒之理。」雲軒仍舊是波瀾不驚的回答,疏遠而有禮。

卿言暗暗咬了咬牙,環顧四周,發現書房的三面牆上幾乎全部堆滿了書籍,於是故作輕鬆的開口:「駙馬這裡可稱得上是小文淵閣了。」隨手抽出幾本翻看,竟發現這裡還有不少皇家藏書樓中沒有的孤本和鮮有的手抄本。

「《神異筆談》,」卿言翻開一本已有些泛黃的手抄本,裡面娟秀的小楷表明字跡多數是出於一位女性之手,「若是我沒記錯,馮苒的每一個手抄本都是出自他的夫人柳絮塵之手,不過,」卿言皺了皺眉,手中翻書的動作也隨之頓住了,「這最後一章皎月沙狐,倒是有點奇怪,嗯,或是——」卿言記得文淵閣的手抄本中,這一章是缺失的。

「或是什麼?」卿言的話終於引起了雲軒的興趣。

「或是馮苒自己動手完成了最後一章也未嘗不可。」卿言猜測。

「哦,何以見得?」雲軒走到卿言身後,側首與她同看這手抄本。

卿言仔細觀察了紙張和筆跡,然後再瞄了一眼桌上雲軒剛臨的帖,嘴角浮上一絲笑意,「沒想到駙馬還有這份手藝。」剛勁張狂的筆鋒雖是用含蓄的小楷來寫,卻難掩其與臨帖相同的恢弘大氣,一如他的人,內斂與張揚的矛盾結合,這個外表溫潤如玉的男子其實有著一顆凌雲之心。

雲軒淡笑不語,接過卿言手中的手抄本,隨意的翻看一眼便放回書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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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這模仿筆跡的功力,怕是連翰林院的姚夫子也不及啊!」卿言走至桌邊拿起雲軒剛臨好的字,饒有興趣的欣賞起來,「只是這紙張,要做舊到如此程度怕是不易吧!」

「公主冰雪聰明,一眼便看出。這紙張的確難以做舊,不過若用茶水泡過,要顯舊痕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雲軒簡單說明了卿言的疑惑。

「哦?這倒是頭一次聽說,不知駙馬能否描述得更詳細些?」卿言頗有興趣的問。

「雕蟲小技哪能入得了公主的眼,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戲罷了。」雲軒不溫不火的回答,似乎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

仍是這般疏遠而有禮,卿言有些泄氣了,這傅雲軒果然不好對付。

一室沉默,正當卿言不知該找個什麼話題留下時,雲軒溫和的聲音響起,「公主有話不妨直說,雲軒能辦到的自當儘力。」

爽快,早知這麼簡單,自己真沒必要像個小丑一樣上竄下跳,「宣華宮中就數博覽齋最為靜雅,若是在此小住幾日,不知駙馬是否方便。」幾日時間足夠清洗宣華宮。

「我這就叫人準備。」雲軒招來伺人,「吩咐下去,今日公主留宿博覽齋。」回頭望了一眼卿言,「等等,去采儀殿取一瓶花珍竹葉青。我想公主今晚應該用得著。」說完,回到書桌前坐下,提筆準備繼續臨貼。

雲軒調侃的語氣讓卿言嘴角一陣抽搐,皓白的貝齒緊咬著嘴唇,從齒縫中擠岀幾個字,「駙馬,你的確有氣死人的本錢。」然後甩手而去。

抬首望見卿言滿是怒氣的神情,雲軒輕笑著搖搖頭,寵溺的目光不自覺的留在卿言的背影上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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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江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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