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望與希望
1985年,馬上20歲的娥子就要高中畢業了,和弟弟正強一起畢業的,想上大學的娥子終於沒有去上成,因為弟弟正強也要去上,爸媽說只能供一個,媽媽說男孩子是家裡的房梁,弟弟得上大學挑大樑,這樣家才不會倒,媽媽說像娥子這麼大的女孩子都應該結婚了,別人家這樣大的女孩子都帶孩子了,他們當父母的都算好的了,都供她上了高中,要知足。娥子傷心難過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樣,她的老師找了媽媽說希望讓她去上大學,媽媽當著老師的面答應了,可是老師走了她又在家裡說自己多苦,家裡沒有錢,家裡只能讓一個孩子去上學,都是大人了不要那麼自私。娥子知道媽媽在指桑罵槐呢!
娥子家早已搬到寬敞的大房子里了,這是公家划的宅基地,爸爸戰友們幫助蓋得,有院子,院子里爸爸種了很多的菜,還有幾棵果樹,春天來了,李子花桃花飄溢著香味。
娥子在自己的房間里不出聲,她心中凄涼,她現在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出去沒有人不說她長得很像媽媽,明明自己就是媽媽的女兒,可為什麼就是不喜歡她呢?她對著弟弟妹妹都能笑著說話,對著外人都可以笑臉相迎,為什麼看見自己就一副很煩的樣子呢?爸爸媽媽都是有工作的人,家裡哪裡有那麼窮?她是全班第二名考上高中的,不是因為他們想讓她上學,他們是不好意思不讓娥子上高中,她歲數大了才畢業也不是自己不上學,是他們把自己送回老家回來還讓她帶妹妹,人家孩子六七歲就上學了,可娥子都快十歲了才上學啊!
眼淚不自覺的又流了下來,娥子不想跟弟弟爭,弟弟學習也很好,她也想弟弟去上大學。娥子趴在自己的桌子上,什麼都不想干,她在等著爸爸回來,爸爸每天上早班,下午三四點就回來了,她想讓爸爸給媽媽說。
七月中旬,正午的陽光分外的刺眼,窗外小院里的絲瓜藤爬上了架子,媽媽去上班了,她和爸爸在一個單位,他們單位是商業單位,很吃香,媽媽是單位的會計,每天也很忙。媽媽出門的時候,正在迷糊的娥子醒了,她躺在床上估算著爸爸回來的時間,腦子裡也盤算著該怎麼跟爸爸說自己上學的事情,她想了一中午覺得自己應該給爸爸說自己上大學的費用就算自己借他們的,以後自己工作了會還給他們的,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爸爸今天回來得晚,娥子在院子里把晚上要喂得豬草都剁好了,她站在那棵被爸爸修剪過的桃樹跟前,枝條上爬滿了小桃子,娥子想今年又能結不少的桃子了,李子樹上結滿了紅紅的果子,馬上就能吃了。正想著就聽自家院子門有「吧嗒」開鎖聲,她扭頭看見爸爸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自行車是爸爸的交通工具,爸爸是單位交通旅社的管理員,什麼都管,交通旅社有飯館和旅社兩個部門,哪裡缺人他就在哪裡,每天都是忙碌的。娥子迎著爸爸喊了聲:「爸,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爸爸看著院角剁好的豬草,「你都把豬草剁好了?」他把自相車支好,把車上的麻袋卸下來,娥子趕緊過去幫著把裝了一袋子菜葉子的麻袋挪到牆角,那是爸爸在交通旅社的菜地里撿回來的。交通旅社的菜地是爸爸起早摸黑開墾出來的,他為了給旅社飯館節約開支,在旅社後面的一塊鹽鹼荒地上種植蔬菜,那塊荒地被爸爸整理的有模有樣,有時候娥子和弟妹們也會去幫他翻地種菜。媽媽經常罵爸爸出力沒好處,家裡沒吃一根菜,就是撿回來一下菜葉子餵豬還被單位一些人揪著不放,說爸爸占公家便宜。不過爸爸還是被評為了先進工作者,還被評為區里州里的勞模。
娥子跟著爸爸進到屋裡,她想跟爸爸說自己上學的事,她心中揣摩著該怎麼張口。這時大弟弟正強從他和小弟的屋子裡出來,小弟弟上學去了,他也是初中生了,馬上要放假了,學習也緊張,小妹櫻子更不用說早早就跑沒影了。
爸爸往廚房走去,正強剛睡醒,眼睛還迷糊著,問著:「爸,你回來了?」爸爸「嗯」了一聲,然後又說:「你倆在外屋等我,我有話給你倆說。」娥子心中緊張起來,她忐忑不安的坐在外屋那個陳舊的爸爸自製的沙發上,弟弟正強長得人高馬大的,體格也健壯,他來到五斗櫥跟前倒了一杯涼白開喝起來,姐弟倆都沒吱聲。
一會兒爸爸甩著濕手從廚房出來,娥子站起來讓爸爸坐到沙發上,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角落裡,正強看姐姐搬了個凳子,也去搬了個凳子坐在屋子正中的方桌旁,兩姐弟看著爸爸,忽然娥子心慌起來,爸爸這個樣子是要給他們說事情,肯定媽媽已經找過爸爸了,娥子看了一眼高大的弟弟,現在的娥子跟弟弟站在一起顯得很單薄,弟弟面無表情的坐在那。
「你倆高中就要畢業了,其實就算已經畢業了,你倆都學習很好,老師說根據你倆的分數可能都能去上大學,至少也能去上個中專。」爸爸端起沙發邊娥子給他倒的水,喝了大大的一口,娥子看著爸爸心中莫名的感覺越來越涼,這樣的暑天她竟然覺得自己顫抖了,爸爸先開口說上學的事,這是媽媽跟他已經商量好了啊?娥子剛想張口說自己的想法,爸爸又開口了:「你們先別說話,等我說,你倆兩個一起畢業,按說我們當父母的應該支持你們,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們都去上學,」娥子看著弟弟一動不動的側影,他還是面無表情,他肯定知道自己不用著急吧!
爸爸看兩個兒女的樣子,又說道:「但是,如果給你們砸鍋賣鐵了,你們下面還有弟弟妹妹,他們該怎麼辦?」他停了好半天又說:「我們生了你們四個,你們四個只有今生才能做姐弟,下輩子是人是豬還是狗都不知道,肯定你們四個再也見不到面,這輩子你們四個只有互相照顧,互相體諒,你們說對不對?正強你說對不對?」弟弟正強身子還是沒動,但是嘴裡:「嗯」了一聲。
爸爸看著娥子說:「娥子,你是老大,我和你媽也心疼你,你學習好,我們也都知道,你想上大學,我們也知道,可是你也應該體諒我和你媽,你媽很辛苦,我們要照顧四個孩子,」娥子聽著爸爸這樣說,她扭過身體面對著牆,眼淚立刻就涌了出來,她都沒來得及對爸爸說自己會還他們的錢,她想去上大學,她哽咽抽泣起來,「娥子,你別難過了,我和你媽商量了,也不會偏向你們哪個,如果通知書下來,正強沒有通知書,娥子有通知書,那就娥子去上,正強再補習一年明年重新考,反正正強歲數也小,要是你倆都有通知書,你倆商量著,要是姐弟情深那就弟弟去,要是沒有姐弟情就抓鬮,誰抓著誰去,」爸爸停頓了,似乎不好意思張口,可他還是又說道:「娥子,你要是讓弟弟去了,嗯,嗯,你也別擔心,我和你媽已經幫你找好了前途,有個裁縫班在招生,你媽都給你報名了,你也可以學裁縫,這是社會,有個手藝一輩子也不用求人了。」
娥子忽的轉過身看著自己的爸爸和弟弟,他們都商量好了,眼淚在她的臉上肆意流下,她絕望地看著爸爸,那眼神爸爸也不忍直視,他低下頭,「你們商量好了,我和正強都考上那就是我要讓他,讓他去唄,對吧?要是我不讓就不是好姐姐,就沒有姐弟情,是吧?你們真是,你們真是偏心眼……」娥子說不下去了,哭聲哽咽抽泣讓她喘不過氣,「我,我,我都準備,我都想給你說……我以後工作了會,會還你們錢,嗚嗚嗚,」娥子再也說不下去了,她嚎啕大哭起來。
正強站起來走到她跟前:「姐,你別哭了,要不我不去,讓你去。」看著姐姐難過,正強似乎也不忍心。
「不是你的事,是他們的事,他們偏心眼。」娥子指著爸爸說道。
這時,媽媽推門進來了,她看著娥子說道:「娥子,你在說什麼話,讓你還錢,你說說你長這麼大是喝風長大的嗎?我們養育你,養育恩你還得起嗎?還說偏心眼,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娥子瞪著跟媽媽一樣的眼睛看著媽媽,她使勁的在眼睛上抹著,她從來沒有這麼討厭自己的媽媽,太虛偽了。
娥子看著他們,心中悲涼絕望,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說什麼都不對,她也說不過他們,她站在那,呆愣著,一下就不想求他們了。通知書還沒來就這樣,爸爸跟媽媽還在說著自己的難處,還在讓兒女體諒他們的難處,還在給娥子說當裁縫的好處,娥子不想聽了,說到底就是讓自己讓著弟弟妹妹,如果不讓就不是好姐姐,就不是好孩子。
娥子哭紅的眼睛漲漲的,她對爸媽說道;「你們也不要在裝著為難了,你們都安排好了,那就按你們的辦吧,如果我和正強都有通知書那就正強去上,我不是好姐姐,我心裡不願意,你們偏心你們就偏心吧!我一直都知道你們不喜歡我。」她又哽咽起來,半天抽泣著又說道:「但是,我不會去學裁縫,我不願意當一個做衣服的人。我不去。」她沒有再看爸媽,扭身進了自己的屋子,狠狠摔了門,門上的玻璃「咣當」掉地碎了。
媽媽在外喊著:「看看,我養的什麼玩意,都是來討債的。」
爸爸低聲說著:「行了行了,她也心情不好,讓她發泄發泄。」「她心情不好我就心情好?都是你慣的。」媽媽還在嘟囔著。
娥子趴在床上,把臉埋在被子里無聲地哭泣著。
八月底了,這天晌午娥子背著個大背簍準備到爸爸旅社的菜地里撿拾菜葉,雖然很多不甘心,她知道自己還是要該幹嘛就幹嘛。菜地的旁邊是一個果園,蘋果的香味從果園飄出來,每天她都是機械的聽著爸媽的安排,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大學不能去了,她也不關心自己有沒有通知書,她想沒有也就死心了,最近一個月媽媽總在他面前說學裁縫的好處,她也不接媽媽的話。
「娥子,娥子,你背著背簍去幹嗎?」一個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娥子轉身看到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嬌嬌,她也背著背簍,還穿著一條花裙子,藍色的底子白色的小花瓣,很漂亮的花裙子。
「我去我爸菜地里撿菜葉子回來,我爸說清早上他砍了一些包菜,我去把包菜葉子背回來餵豬餵雞。」娥子站在那等著嬌嬌,「你背著背簍去幹嘛?」她又問著嬌嬌。
「我去果園撿蘋果,我爸他們果園蘋果成熟了,要我們都去撿蘋果,撿五背簍可以給我們大半背簍呢,」嬌嬌急切地說著,「我昨天都撿了一背簍蘋果回家,」娥子知道嬌嬌的爸爸就在爸爸菜園旁邊的果園裡上班,娥子很羨慕嬌嬌,她沒有媽媽,可是她爸爸很疼他們,他爸爸一個人養三個孩子,還供養嬌嬌的哥哥去上大學。
「嬌嬌,你撿那麼多蘋果怎麼辦?吃不了那麼多吧?」娥子問道。
「哪能吃完?我把好的挑出來爸爸拿出去賣了,有疤點的我就切了晒成蘋果乾,冬天可以吃,冬天沒水果的時候很好吃。」嬌嬌膚色一直都很黑,這會兒在陽光下顯得那麼光亮好看。「娥子,我考上中專了,你呢?我那天去學校拿通知書了,我沒看到你的名字。」嬌嬌哪壺不開提哪壺,可是娥子沒想埋怨她。
娥子替嬌嬌高興,開心地說:「好呀,那你學什麼專業?」
「教師,我畢業了可以當老師。」嬌嬌毫不掩飾她的驕傲。
娥子心中有些失落,嬌嬌沒有娥子學習好,在學校只能算是中上游,娥子可是尖子生。「嬌嬌,你哥哥還沒畢業,你家供養你不難嗎?」她問出了心中難以問出的話。
「怎麼不難?可我爸說了再難也要供我,這樣我們以後才有出息,這不我和弟弟都來撿蘋果,我們可以賣不少錢呢!還有我哥哥就要畢業了,哥哥說會幫爸爸供我們。」嬌嬌聲音里都是開心。
娥子心中又多出了心酸,她怕自己落淚,就不再說話,到了菜地她趕緊跟嬌嬌分手,逃跑的那樣。
九月二號,弟弟去上學了,到省城去了,嬌嬌沒有看到娥子的通知書,那是弟弟給她拿回來了。弟弟走之前給了娥子,娥子心中崩裂般的疼痛,她看著通知書,她知道爸媽一定也看到了,一所大專院校財會專業的通知書,雖然不是她喜歡的文學,可是到底是一所正規的大專,她的眼淚還是不聽話的默默流下來,她無助的,她選擇不了父母、選擇不了人生,她跟大學失之交臂,她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很久很久她把通知書撕得粉碎,她想就當自己沒考上吧!
弟弟走的那天,爸爸媽媽去送他,娥子想那是他們的房梁,他們去吧,跟娥子沒有關係,她不想去。
冬天來了,大雪埋了娥子的夢想,整個原野沒有娥子的希望,娥子渾渾噩噩的遊盪在寂寥的冬天裡。
這天是星期天,娥子做好晚飯,媽媽小弟和小妹圍在桌子上吃著,娥子端著碗坐在沙發上,「你到底要怎樣?天天吊著臉,哪個欠你嗎?」媽媽扭過臉看著娥子吼道。「桌子坐不下你嗎?」她又吼道。
娥子沒吱聲來到桌子上,小弟看見媽媽發火趕緊說道:「媽,我作業寫完了,」小妹櫻子也在一旁說道:「我也寫完了。」
媽媽瞪了他們一眼說道:「吃你們的飯。」
「娥子,你說說,你去不去裁縫班,我給你報了名,老師說你隨時去,三個月就出師了,你腦子好學的肯定快。」娥子還是沒有吱聲,她不想接媽媽的話。「你出師了,我和你爸就給你開個店,你就可以掙錢了。」媽媽還在絮叨。
「我不去,誰願去誰去。」娥子終於回話了。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不是給你找的出路嗎?」媽媽聲音大起來,她就納悶這個女兒為什麼就這麼犟。
娥子也不揭穿媽媽的想法,還不是想讓娥子趕緊掙錢,說的那麼好聽,給娥子找的路,娥子站起來擱下碗就進了自己的屋子。她躺在床上,聽著外面媽媽吼著小弟去洗碗吼著妹妹去掃地,平時這些事都是她幹了,不讓弟妹干。
十一月的一天,在家無聊的娥子去街道,她聽同學說街道會有一些招工廣告,她就沒事到街道轉轉。今天她看到告示欄上貼著一則告示,告示說州上要修建一個酒廠一個紡織廠,正在招工。娥子一下覺得看到了希望,要是錄取了就不用在家呆著了,於是她找到報名點去報了名,她不知道自己會成為酒廠職工還是會成為紡織女工,據說都很辛苦,負責招工的是她以前初中時候的化學老師羅老師,他現在不當老師了,聽說現在分管工礦企業,他說高中生優先招工。羅老師一邊登記名字一邊問娥子:「你今年參加高考沒?高考分數是多少?」
娥子小聲說:「參加了,高考分數過了高考分數線,也被一個大專院校錄取了,」娥子說不下去了,她的聲音就要發出哽咽的聲音,她忍住了,她看著老師。
老師驚愕的望著娥子,「考上了?為什麼沒去上大學?」
娥子不敢看老師了,低著頭好一會用更小聲說道:「我弟弟也考上了,我爸媽讓他去了。」娥子似乎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一般。
「哦,」羅老師不再問娥子了,「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老師又說像娥子這樣學習好的高中生會特別召入,並且他在娥子的名字後面標註了一個五角星,然後語氣肯定的告訴娥子來年三月就可以上班。娥子心裡很高興,她被凍得紅撲撲的臉更紅了,需要離家住到廠子里去,她心裡暗暗想不管幹什麼自己都要努力,上不了大學也要好好的努力做個樣子出來,她不想給爸媽講,她知道他們會阻攔,他們肯定不死心自己學裁縫這件事。
馬上要過春節了,天寒地凍,娥子也不想出門,跟她玩的好的幾個同學,有兩個回了內地,據說老家人幫忙找工作,一個去上大學了,還有一個去學校補習要明年重新考學,她也不想跟他們有來往,心裡總覺得自己矮人一等。今天娥子收到一封信,是以前的鄰居家兒子成波來的新,他給娥子描述自己在大學的生活,他知道娥子沒能去上大學,很替她惋惜。他比娥子大幾個月,前年考上了一所稅務學校,娥子很羨慕他,他們曾經一起規劃自己的未來,娥子初中的時候就知道成波喜歡自己,初三天天晚自習成波都會在學校門口等自己一起回家,在她的內心深處也很想和成波一起創建未來。可是今天收到他的信,娥子莫名的不知所措,她覺得自己似乎離成波越來越遠了。
「誰來的信?」媽媽推門進來問道。
娥子把信放下,說:「同學的,回內地的同學。」她不想給媽媽說。娥子看媽媽手上拿著一塊花布,麻色帶著藍色花紋的,她把花布遞給娥子,娥子沒接。
「拿著,這是我給你買的,挺貴的,我想你還是去學裁縫,我給開班的老師說了,你就自己給自己做一條花裙子,你不是喜歡花裙子嗎?我們辦公室的那個上海阿姨都說這布料好,這花色洋氣。」娥子獃獃的看著媽媽,目光落到那塊布料上,娥子從小到大沒有穿過裙子,更別說花裙子,自從那年「六.一」兒童節,娥子再也沒參加過學校的舞蹈節目,再也沒提過要花裙子,她盯著媽媽,媽媽明明知道自己想要花裙子,可是她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今天要給她花裙子竟然是想哄騙她去學裁縫?可是娥子長大了呀,早就不想要花裙子了,早就不再羨慕別人穿花裙子了。
「我不要,我也不會去學裁縫,」娥子語氣冷漠的說著。
「你怎麼那麼犟?讓你去學裁縫還不是為你好?你看那麼多人都去種地了,去了建築工地,我還求人才給你留著名額的。」媽媽語氣也很絕望。「你到底要怎樣?你就在家混嗎?」媽媽質問著。
娥子不想跟媽媽吵架,她早就不想跟媽媽跟弟妹們去爭什麼了,她在心裡認命了,誰讓自己生在這個家裡呢?怨天怨地都沒用,「我不會永遠呆在家裡的,等暖和了,我就出去找事做。」娥子慢吞吞的說著。
「你找事做?你能找什麼事做?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媽媽尖利的嗓音爆發出來,她把那塊花布甩在娥子的床上,轉身摔門出去。
一會兒,妹妹櫻子探頭進來,「姐,你又惹媽媽生氣了?」娥子用眼睛翻了妹妹一眼。「姐,這花布很好看,你怎麼不做條花裙子?夏天穿起來肯定好看。」妹妹也十二歲了,很愛美,媽基本每年夏天都會給她做一條裙子,有時候是背帶裙,有時候是連衣裙,有時候是一條百褶裙,媽媽還總說夏天穿裙子省布料。
「你出去,我沒惹誰生氣,你想要,回頭你去做裙子。」娥子把妹妹攆了出去,她算著等會爸爸肯定也要來一番說教,都來吧!她想起高爾基的《海燕》,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反正她不要什麼花裙子,她也不會去學什麼裁縫,她想要的時候不給,她想上大學不讓去,那就不要再管她了,不要說什麼為她好的話。
過年前半個月,大弟正強回來了,媽媽也不啰嗦娥子了,可能他們也想好好過個年吧!正強回來也不著家,天天出去同學聚會,一直忙到家裡宰豬那天,爸爸說以後不養豬了,太辛苦了,夏天太臭鄰居也不高興,等開春我們養雞,其實娥子的爸爸媽媽很勤勞,總會想著多掙點錢,一說不養豬了小弟弟小妹妹兩個就開心起來,娥子想他們又沒幹多少活,養了那麼多年豬還不是自己和正強在幫忙幹活,拔草剁草餵豬。
大年三十,爸爸媽媽還是做了一桌平時吃不著捨不得吃的東西,娥子幫著爸爸洗菜切菜,一家人還算和睦,爸爸媽媽也沒跟娥子提什麼學裁縫之類的糟心話題,娥子想他們或許死心了。年後初十那天大弟正強上學去了,娥子還是沒有去送弟弟,她頭一天把自己去給果園挑蘋果掙得三十塊錢給了正強。爸媽還有小弟去送了,妹妹說陪她在家,其實妹妹就是想出去瘋。娥子心中其實對誰都不氣了,這或許就是書中說的人各有天命,有時候要去爭,有時候不必去爭,都是安排好的。
過完年一晃眼就來到了三月,娥子一直都在盼著日子過快點,三月一號這天,娥子跑到了街道上,想看看有沒有通知,街道的告示欄貼著通知,好長的名字欄,娥子看到有自己的名字,是在酒廠那一欄,這是分到了酒廠了啊!娥子開心極了,告示欄上貼著,看到通知,準備好行李,三月十五號在街道來,到時候有班車來接,娥子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三月,西北這個邊遠小鎮還是很冷,依然穿著棉衣棉褲的娥子一點也不顯得笨拙,她甚至覺得身體很輕鬆,她哼著歌小跑著回到了家裡,進門后她把家裡外間吃飯會客的屋子的爐子捅著火,進到廚房裡開始準備中午的午飯,半年多娥子都沒有這麼開心過。
爸爸依然忙他的工作很少在家吃飯,媽媽每天也是忙碌得不得了,中午回來都是急匆匆的,家裡不餵豬了也沒那麼多事情了,爸爸說的餵雞,小雞仔還沒開始孵化呢!
今天小弟小妹第一天上課,早早回來了,在擺弄他們的書本,娥子把飯端上桌的時候媽媽也回來了,媽媽洗了手坐在飯桌上的時候,娥子坐下對媽媽說:「媽,我這個月十五號要去州上的酒廠上班了,」
「什麼?酒廠?哪個酒廠?你怎麼去的?」媽媽驚詫著問道,她是知道酒廠招工這件事,但是她沒想過讓娥子去。
「去年十一月,我就報名了,有紡織廠和酒廠,都在招工,是我的一個初中老師在負責招工,他說我可以,我今天去看了,有我的名字,在酒廠,」娥子一口氣給媽媽說了,媽媽獃獃的看著娥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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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長時間,媽媽才機械的接過娥子遞給她的飯碗,她機械地往嘴裡扒拉著,小弟小妹看著媽媽的樣子嚇得也不敢說話,也默默的吃著飯,家裡從來沒有這麼安靜地吃過飯。
吃過飯,娥子站起身一邊收碗,一邊對媽媽說:「我一定要去酒廠上班,通知上說讓準備好行李,酒廠在州上,住宿舍。」
媽媽看著娥子,半天才說:「行,我知道了,等你爸回來給他說下,準備行李等你爸回來再說。」娥子端著碗筷進到廚房裡。
爸媽終究沒再阻攔,那天爸爸回來后就對娥子說:「我們安排的路你不願意走,那你就走自己的路吧!」娥子沒有接爸爸的話,一旁的媽媽又說:「你大了,我們也管不了你了,反正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結婚了,」娥子還是沒接話,她就想現在不能得罪他們,免得又阻攔不讓去。
爸爸幫她捆紮了行李,很專業的部隊捆法,媽媽給她買了很多的衛生紙,娥子每次生理期都會很多。媽媽還去找裁縫把那塊麻色花布做了一條筒裙讓娥子帶上。走的時候娥子沒帶,她把那條裙子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媽媽或許自己能穿,她不管了。妹妹問她可以睡蛾子的大房間嗎?娥子笑了下說:「可以,你隨便。」
娥子坐在酒廠來接他們的班車上,今天沒人來送她,爸爸一早就去上班了,媽媽說她也很忙請不了假,娥子自己背著行李提著一個爸爸他們回內地老家用的旅行包,她很激動,不在意有沒有人送她。行李放在一個敞篷的大卡車上,先拉走了,被錄取的一幫人坐在一個裝載三十幾人的班車上,來接的領導點名后讓大家上了大班車。
娥子坐在稍後的位置上,靠著窗戶,旁邊坐著一個跟她差不多大歲數的姑娘,她抬頭看了一下車廂前面,男男女女有歲數大點的,甚至還有看起來像爸爸那樣大歲數的男人,大部分是跟她一樣的年輕人。
汽車開動了,娥子的心就像脫韁的野馬一般在奔騰,自己算是幸運的吧!沒有上大學還能快速的有了一個工作,不管今後幹什麼都不用看眼色活著了,她心中暗暗的發誓一定要努力工作,絕不能被辭退了,剛才領導說到了崗位不好好乾會被辭退的。
這時坐在旁邊的姑娘用胳膊碰了碰娥子,悄聲問道:「你是怎麼被招進來的?」娥子用疑惑的眼睛看著她,「就是你考試還是走後門?」她又用更小的聲音問著。
「我沒走後門,你說的什麼考試我不知道。」娥子也小聲的回到。
那姑娘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娥子,她覺得娥子不誠實。娥子看著她的表情心裡很不舒服,可是她想以後要在一起工作了,應該搞好團結,於是她也用胳膊碰了碰沉默的姑娘,那姑娘扭頭看著她,她小聲給她說:「我真沒走後門,也沒參加考試,我就是那天去報名,報名的人說我是高中生,優先錄用應屆高中畢業生,當時登記就說讓我來了。」娥子沒告訴她錄用她的是她的老師,娥子想肯定老師同情她沒能去上大學吧!
「啊!你是高中生呀!我就說嘛,我是初中生,畢業三年了,我參加考試的,好多初中生都來考試了,擇優錄取,我敢說肯定有走後門的,」她扭頭看了一圈車廂內有些看起來歲數大的,咬著娥子的耳朵低聲說:「那些歲數大的肯定是走後門的。」娥子也悄悄地瞄了一圈,娥子把自己的背挺直了,她忽然覺得自己一定也會是一個有用的人,她與那姑娘相視一笑。
「我叫廖懷英,懷念英雄,你叫什麼?」那姑娘熱情的問著。
「我大名叫秦秋,秋天生的,小名叫娥子,嫦娥的娥,但是同學們有時候叫我幺蛾子,也有同學叫我大笨鵝。」娥子一本正經的說著自己的外號。
廖懷英張嘴大笑起來,忽然她又嚇得左右看了一下,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可是眼睛還是眯成了一條縫,「嘿嘿,你好逗,嘿嘿,我爸媽喊我英子,也算是小名。」
娥子看著她笑的皺在一起的眼睛,也笑了,「我妹妹也叫櫻子,但是是櫻花的櫻,也愛笑。」
「我前幾天才過了21,你呢?」英子看著娥子泛著紅暈的臉頰問道。
「我十月才滿21,我要比你小半歲了。」娥子愉快的回道。
「我是家裡的老三,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我老欺負兩個弟弟,他們都怕我,你呢?」娥子覺得英子很善談,她也有問必答。
「我是家裡的老大,下面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可不敢欺負弟弟妹妹,我都要讓著他們。」娥子忽然覺得英子好幸福,她的爸媽一定很愛她。
「你以後就叫我英子姐吧,反正我也比你大。」樂觀的英子碰碰娥子說道。
「英子姐?嘻嘻,好,我以後就喊你英子姐了!」娥子扭臉看著廖懷英那不大的已經笑成彎彎月亮一樣的眼睛,她低頭把自己的手穿進英子的胳膊肘里,緊緊攬著。
娥子看著窗外,車廂里很冷,窗戶上都是厚厚的一層哈氣,外面其實就是一片荒野,車廂里開始有了噪雜聲,大家開始慢慢熟悉起來,就跟娥子和英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