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恨你

第148章 恨你

灼染打開,赫然呈現了簡略剛毅的兩個字:良田。

此為遲晟筆跡。

灼染心中默念著,恬靜紅潤的臉上掠過一抹安然的笑意。她看著手中那一方絹帛,成功的信心又陡增些許。

良,意為已穩好妥貼,田,便是十字被口包圍,意為十面埋伏。

她與遲晟悄然來往,遲晟當初因擔心她撫養長笙多有苛待,每每探望長笙之時意求拉攏示好,加之又懷疑遲嫿難產之死為李聿所致,早已暗恨在心,索性也就成為了中宮一派。遲晟這個人與他逝去的女兒遲嫿一般,並不注重位高權重,他堅信月盈而虧盛極必衰的道理,唯有風光知卻步,攻成遂身退才能不騫不崩無恙長久。他只願唯一的外孫長笙無病無災,長命百歲。可是李聿的存在似乎阻礙了這一切,他總是擔心長笙會像遲嫿那樣折隕於這陰暗詭譎的深宮。一直以來,他無時無刻都在謹小慎微的行事,表忠誠,不二主,無野心,儘管如此,卻仍護不住他的女兒,如今他生怕欲加之罪殃及到長笙以及整個遲家,他擔憂,愁慮,惶惶不可終日,竟與灼染的心境如出一轍,最終在這種心境的影響下,他們不謀而合。

待到去往宮外小住時,灼染要與遲晟裡應外合算計李聿。

回顧李聿以往那風行之魄雷霆之勢的凌厲手段,一絲涼意漫過心尖,延透全身,以致於她有了少許放棄之意。

不,她不能畏縮,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思憶過去的委身屈就,不堪回首,那些所經歷的折辱磨難使她瘡痍滿腹,飲恨滿腔,她沒有忘記,這是李聿加註給她的。

這一切都是他逼她的,他若拿她當個人,她只消默默乖覺的守著皇后之位直到他老死賓天,可他偏不給她安生日子過活,偏要拿她當做交換的籌碼以求與夷染長相好,她要讓他知道,她不是他們換取恩愛的籌碼!

灼染捏著那絹帛,蔻丹縴手一點點的握緊,泛白的指甲陷入皮肉,隱隱作痛,連帶著心口也是痛的。

「曹氏本該出京回往曹家鄉下祖屋,可奴才卻發現她失魂落魄遊盪於街巷,像是魔怔了般,不知何去何從。」耳畔再次響起採風的稟奏。

灼染斂了心神,淺淺一笑,懶懶的道:「由著她去吧,不必理會。」

她扶著額頭,躺在柔軟猩紅的暖毯上,媚眼射放一縷狠辣。

她知道爾雅要做什麼,她放她出宮,正是希望她那麼做。

這是她深藏於心底的最隱秘的動機,甚至連爾雅都無從揣度,未必知曉。

爾雅愛他入狂,如今愛而不得且又落到這般田地自然心生怨恨,一旦出宮,定會有所行動,也正因為她算準爾雅會那麼做,所以便將其貶為庶民逐出了宮。

明晚這時,新仇舊怨,所有一切,也該有個定論了。

漫長的夜,月色朦朧,繁星點點如流螢閃爍,灼染輾轉反側之際,下榻於窗前踱步。慢慢細想著此次謀划有無疏漏以及是否周全等等。左思右慮一番發現並無不妥便又安下心來。

夜涼如水,望夷宮常侍夏仕白現身傳話,說李聿要處理政務,叫灼染不必等他,應儘早歇下養足精神以便明日出宮。

灼染聽罷,滿含關切的叮囑夏仕白務必勸他早些休息。

夏仕白一眼的無奈,笑著搖頭,神色間無不透著欽佩:「奴才倒巴不得聖上立刻就寢才好,偏聖上是個勤政愛民的主,若不把那地方貪官污吏懲治了,他必是無心睡眠的,且又從奏疏上了解到江南一帶近來多雨,聖上當即硃批明示提前預防水患,江北又逢遭乾旱,需引南邊水流由上至下充灌北邊以便於抗旱,並下令提前設立粥場米場糧倉等等以備不時之用,如今西蒼邊境與蠻夷交鋒,皆有無家可歸的流民到處亂竄,聖上決定一一驗明印照,待辨清良奸之後,該遣返的遣返,該安置的安置,留下來的可墾殖荒地以農耕為生,聖上常說農為天下之本,民為天下之根,此兩者皆為先才能固守朝綱,聖上不止銘記於心,還切切實實的做到了,凡事與民生有關的,無不細微見著洞察秋毫……至於南越,西夏這些附屬疆域又發生了內亂紛爭,聖上決定撥兵駐守,治安最好的便是東洲與西戎二郡,因娘娘的緣故,皆民心所向,又因聖上輕徭薄賦改良有方,萬萬子民富庶有餘,百姓更是是對大齊稱頌歌德……」

夏仕白口若懸河,掰著手指頭細數著李聿要處理的這些時事政務,感嘆的同時更是崇拜有加。

灼染默默聽著,心下突然滋生了自慚形穢的負罪感。

她不得不承認,李聿是一個好皇帝。

他的刻薄寡恩永遠都不會針對天下萬民。

為了自己能穩坐後宮,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途,她費盡周章深慮謀算,冒險與這樣一個有為之君展開殊死拚鬥,會不會太自私了些……

她大可以使用金蟬脫殼之計遠離他,從此相忘江湖永不見面,然而她有太多的難以取捨,她捨不得長意,又顧慮長笙,還有阿兄,還有那即將唾手可得的權利。

沒錯,唯有權利才能保護她所在意的人,所以她要得到權利。

她堅信永昌之後將會更好,待到那時會在她的輔佐下四海昇平,大齊會登上另一場經久不衰的繁華盛世當中去。

思及此,灼染扼斷了那份負罪感,轉身上了榻,靜下心來閉目入睡。

天微亮時,灼染已經盥洗完畢,一番純素妝容,一襲淺綠蔽膝深衣,清艷淡雅如出水芙蓉,採薇采荷將鏡前的她左右扶起,均花痴的看著,驚嘆連連。

「娘娘不施粉黛竟然更美了,像極了天宮仙子,清清麗麗的,哪哪都好看,真真看迷了人眼。」

「要不聖上怎會愛不釋手呢,娘娘傾城之姿,哪有看了不動心的?奴婢若是男兒,定是為娘娘神魂顛倒相思成災呢。」

灼染甜蜜一笑,在採薇的臉頰上捏了捏:「越發貧嘴貧舌了,待本宮走後,你們可要好生照料二皇子。」

採薇采荷笑著滿口應是。

曦光透過窗欞的縫隙悄然而輕柔的灑落各處,拂去了一夜積攢的霜冷,連帶著灼染的身軀也變的溫暖起來。

灼染從袖內抽出那支被絹帕包裹的芙蓉繞鳳金釵,緩緩的打開,取釵戴於暗接的烏雲髻上。

若她不戴,李聿定會懷疑她心有罅隙,所以不論這金釵有無劇毒,她必須戴上打消李聿的疑心。而況,戴上它將大有用處。

這時,連翹和紫蘇從望夷宮趕回來了。

她們告訴灼染,李聿沒有宿在望夷宮,而是一直在大政宮處理政務直到天亮,她們還說,望夷宮如今不叫望夷宮了,而是改成了灼華宮。

「還有思夷宮,玉華宮,宣春宮,宜春宮都已不復存在了,倒是新築了兩處,我說頭先怎麼封了這幾處宮殿,原是併入拆毀的行列中去了。」

「那新築的宮殿分別為朝華宮和慕灼殿。可見聖上愛娘娘愛到了骨子裡,連宮殿的名兒都有娘娘的身影呢。」

連翹與紫蘇一個如實相告,一個開心打趣。

灼染看著那普照宮檐的金色光輝,心口莫名一窒,悶悶沉沉的,些許不適。

太漫長了,她不想在等待中回味他曾經給予她的虛假深情。

「聖上不去了么?」昨夜至今通宵達旦,想是不會出宮了吧?

「夏常侍說讓娘娘再等等,聖上需歇息后才能出發。」紫蘇回說。

灼染踱步,看著殿外盛開的海棠花,笑道:「今兒天氣不錯,連理小築那邊的景緻定是極好的,不如本宮先行一步出去散心,待聖上閑時再尋了去,也不用急在一時。」正好她可提前交代一番,以免在錯的時間行錯了事。

連翹紫蘇點頭,異口同聲應是,說話間便行動了起來。

灼染坐了步輦行至重玄門,正要換乘玉輅出宮時,卻見李聿乘駕一匹棗紅駿馬拉載的縷空內雕花藤車輿早已行至宮門外。一襲月白色通身長袍,長身玉立,丰神秀骨,如清澈湖畔上倒映的靜美流光,奪了目,攫了心,又似霽月春風般搖亂了芳華驚艷了歲月。

李聿下了車輿邁步迎上她,握住她的手,旋即攔腰抱起。她下意識的摟著他的脖子,雙腿卻掙扎著要下地。

「陛下辛苦一夜,回去安歇要緊,臣妾可先行一步去連理小築那邊等著陛下。」

溫柔的聲音滿含關切。

「夫妻成雙才能共接連理,為夫不會讓你等待,只會與你執手,並肩。」他看著她,柔緩情切,撩動人心。

灼染俏臉緋紅,朱唇溢出絲絲甜蜜,將身靠攏他幾分,幸福埋首於懷。

「早起冷,應穿上為夫送與你的那件袖衣。」他握著她的肩膀,總覺得她衣著單薄了些。

「夫君說的是那件銷金袖衣嗎?」灼染抿嘴一笑,摸了一下李聿的下巴:「它太珍貴了,阿灼不捨得穿,唯有珍藏。」

李聿寵溺一瞥,說她是個小傻瓜。上了車輿后,他將自己那件素紗團龍紋銷金袖衣脫了下來給她穿上。

灼染內心雖抗拒,卻也只得順從。

後來李聿駕車,灼染挽著他的胳膊坐於一旁,夫唱婦隨比翼雙飛,悠然寄情於沿途的鳥語花香之中。

連理小築更是景緻秀雅,只見芳草宜人花木叢生,隱隱綽綽中可見雞鴨結伴麻雀覓食,旁邊的荷塘更是藕香飄溢,沁人心脾。灼染牽著李聿的手走到塘沿旁站定,看著水中歡暢遊動的魚兒,開心的說想吃魚。

李聿當即挽起袍擺下水捉魚。

後來他輕鬆松抓了一條鯉魚上了岸,又親自下廚做了一道美味可口的紅燒鯉魚。

他將菜肴端至案上卻不見灼染。當他放眼望去卻無她的蹤影時,頃刻間變的心焦如焚起來,似乎她的身影就該充滿他整個視線,不應該憑空消失才對。

迫切出尋時只遠遠瞧見灼染低頭正慌急找著什麼。

李聿大步流星而去,喚了一聲娘子。

灼染捂著胸口累的喘息,加之髮髻鬆散更顯狼狽,看見李聿,就勢倒了懷中,急切切的說他給她的繞鳳金釵不小心丟了。她沿著荷塘岸邊尋找一直都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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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聿聽罷,心疼將她摟進了屋,如竹的手纏繞三千青絲,為她挽好了髮髻。遂又膝蓋觸地,蹲下身為她系著腰間垂散的絛帶,親密握著她的手,柔聲哄說:「無礙,娘子先吃魚,為夫去找。」

灼染抓緊一下他的手,滿含期待:「夫君一定要找回來,已丟過一次,若在丟了,阿灼豈不辜負夫君的一片情意么?」

「無心之失,何來辜負一說,且安心吃魚,為夫很快就回來。」李聿拍了拍她的手,勾唇一笑,眸中繾綣涌動,深情流溢,無盡無終。

最後他起身離開了,月白長袍盪起綿綿的細膩的漣漪,像是長河中一朵隨風捲起的浪花。

灼染看著他的背影,腦海里浮現出過去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冰冷的烏眸掠過一絲莫名的傷慟,很快閃逝不見。

她的手心沁出冷汗,延至整個身軀。

很久以後,當李聿拿著那支鳳釵推門返回時,一道利箭順著他的方向疾射而來,嗖的一聲,射中了他的胸膛,第二支射在咽喉處,第三支鋒利釘在了他的腿上。

劇烈疼痛由心口迅速蔓延,痛到摧筋斷骨,滲透靈魂,高大的身軀難以承受的跌倒在地,頓時,一片血色染紅了那身長袍,亦染紅了她的眼睛,濃烈的腥氣籠罩著這間溫馨雅緻的小屋。

他單膝著地,捏著鳳釵的那隻手青筋暴突,支撐著緩緩起身,看著她閑庭信步走近,那清俊的面容如籠寒霜。

灼染心頭瑟瑟,耳畔嗡鳴,顫抖的步伐不願在走前一步,只垂眸和他對望著。

她的身後,站立著一排精練老到百發百中的西戎弓箭手。

「想讓我死?」眼紅目赤,剛毅冷峻的容顏已是深情不再,餘下的便是山雨欲來的駭怒。

灼染輕笑一聲:「沒錯,我做夢都希望你去死。」

視線模糊,濕了雙頰,又說了一句:「李聿,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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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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