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醉刻江山生死事,古來征戰幾人回
望山縣裡,魏寬看著太子的飛舟乘風而去。
即刻讓他心生警覺。他去書房用紙鳶多方傳信,問明了事情原委。
魏寬手掌發麻,明白大事不妙。那員外郎不安好心,拿著他魏家當槍使。當即魏寬也追著太子的飛舟而去。
遠處的雪原里,楊暮客讓季通搬開了一個石頭,石縫裡是一個蟻巢。
寒風吹過,一些吃雪水的螞蟻凍死在巢穴之外。
這些螞蟻沾染了瘟炁,若是來年開春,螞蟻生了翅膀,撲啦啦地飛出去。不知又要禍害多少人。楊暮客掐離字訣,將石塊熔成金水,灌進蟻穴之中。一個坤字訣覆土術,把土層翻到丈許地下。
季通警惕地看著那地面,「這裡有瘟炁少爺您也提點一句,小的若也染了那愚痴病如何是好?」
楊暮客拍拍手收功,「你這火命的糙漢子,正克這瘟炁。就是散瘟的瘟神,見著你都躲得遠遠的。」
二人收拾完此地繼續往前走。
這天地間可不是獨有此二人處置瘟炁,歲神殿的瘟部神官追著瘟炁的痕迹,細細收攏。土地神,社稷神,山神,把落入自家神域的瘟炁都逼到地表,方便瘟部處置。
楊暮客越走越遠,眼見著就來到了愚公軍的駐紮之地。
幾個穿著嚴實的官差在營地之中統計人數,楊暮客才到這裡,就察覺不大對勁。
兵煞未散,有火暗燃。
尋了個沒人的地方,讓季通望風。掐靈官印,喚瘟神。
這一路鮮有人煙,且不談有沒有什麼淫祀供奉的小神,就算喊來這些小神也不知過往。但就近瘟神是一路跟著這些遭瘟的災民。所以喚瘟神問事才是正主。
瘟神騎風落地,磕頭道,「小神參見紫明上人。」
楊暮客單手一抬,「神官免禮。此間按理來說戰情已消,兵煞當去。為何仍人心浮動,意欲打戰?」
「回稟上人,人心浮動,乃是因分配不均,有人偏信不懷好意之人。」
楊暮客嗤笑一聲,「不懷好意之人?已到這般地步,還有人私心作祟,該殺。」
只見瘟神低頭抖了抖袖子,放出一縷瘟炁,飄到了一個望山縣來的差人身上。「上人,那便是傳謠之人。」
楊暮客抱拳道謝,「打擾神官履職,此間再無他事。請神官歸位。」
噗地一陣黃煙,瘟神騎風而去。
楊暮客提起腰帶上的腰牌,扯下丟給季通。說道,「等下隨我進去,我指明了人,你便上前一刀砍了,若有人攔亦或問責,你就把腰牌展示給他們看。」
「是。」
二人進入了愚公軍營寨,楊暮客指著一個背影。季通可不是蠢蛋,要做事後才展示那皇室腰牌。而是把腰牌舉高,抽刀出鞘,將那人捅個對穿。也不等人發問,收了刀舉著腰牌退到楊暮客身後。
那人死後一縷黑煙飄出,周遭之人皆不敢動彈。
死者同袍看到此景,而後看到了那雙手揣在袖子里的小道士。問責的心思瞬間無了。他曉得身邊的混賬定然做了什麼取死之事。
楊暮客走上前去,與差人的領隊說,「取了那死者面罩看看,姓甚名誰記下來,回去好好查查,這人到底何方背景,為何會在這營寨之中傳謠。當下營中不少災民聽信了謠言,爾等先去闢謠,晚了怕是要有營嘯。」
之後二人繼續往愚公軍營寨後面走。
前頭的災民還有些人樣,後面災民居所已不似人間之境。
口角流涎者漫無目的亂走,目光遲滯者呆坐望著天空,赤身裸體之人呵呵傻笑不停,有人學話卻不知言之何物。
此地瘟炁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但是病入膏肓,這些人救不回來。粗粗看去,約是有上千人。
季通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營寨,「這愚公軍管著這些蠢蛋瘋子要花多少力氣?」
楊暮客嘆息一聲,「拿著吃的勾引幾下,能花多少力氣。這些個人怕是餓了要吃周遭活物,饞了咬自己幾口也實屬正常。」
二人走著走著,看見了一個道士。那道士伸手一變,一隻燒雞顯現在掌心。
旁邊的愚痴病患者聞著香味,但是因為對天妖的畏懼本性不敢上前。
楊暮客近前去問那道士,「觀中可曾養過雉鳥?」
道士護住燒雞,眨眨眼看他,「方才看到一隻烤羊,才把那烤羊抓出來。周邊的人就搶光了。我捉到一隻飛燕,那些個人躲得遠遠的,才烤熟,你就來。你也要搶么?」
楊暮客搖搖頭,「貧道不吃人了。不與你搶。你吃吧。」
那道士嘿嘿嘿地抱著燒雞啃了起來。楊暮客很無奈,救不得這個俗道。那隻烤羊是這個俗道的脾胃,被人分食了。那隻燒雞是兩個腰子化成的。這俗道五臟六腑精氣已經被吃光了,全憑著過往功德撐著一口氣。待陽壽消耗完畢,便要魂飛魄散。
二人離開后,季通不解地問楊暮客,「這道士怎地也要落到這般地步?」
楊暮客齜牙一笑,「有一種修法叫做坐忘。有人走了捷徑,吃鉛汞,養木母金公,毀神魂,把坐忘修成了坐忘道,結果大多都是這般模樣。這道士若不得愚痴病,想來最後應該是瘋死,但得了愚痴病,就忘了規矩,把自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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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通眨眨眼,「咱都是一路走來,少爺是怎麼知曉的?」
楊暮客揣著手繼續往前走,「貧道胡謅的。」
季通長吁一口氣,「就曉得是少爺你在嚇我。我就說怎有人修道還能修成這副模樣。修道自是應當越來越好才是。」
楊暮客輕輕搖頭不再作答。這題答不上來。
走到了愚公軍的最中央,此處大多都是輕症病患,還有許多貴人。人都活得好好的,精神頭看著也挺足。
周邊侍衛警惕痴人營走過來的二人。
楊暮客抿嘴一笑,從袖子里掏出一根拂塵,他甩甩拂塵,風雪捲走了眾人的敵意。
腳踩七星罡步,拂塵掃雪,畫下符咒,造就請神科儀。
背後金光閃耀,功德正法化作祛瘟除煞大陣,順著地面引下炁網靈炁。楊暮客手掐靈官印,再次召喚瘟神,「敕令,人道弔詭,當有神道庇佑。瘟炁過境,違天時。瘟部神君當顯功德,歸正天時。」
數個黃袍瘟神從黑霧中走出,「神官得令。」
新鄉郡出走幾十萬患病尚淺者,終於有了病癒希望。至於那些病入膏肓之人,只能看自身根性因果。
這時營地里的人都曉得這道士就是前一晚做法之人,盡數跪下磕頭。讚頌功德。
這些人的聲音盡數傳達到了楊暮客耳畔,哪怕關閉了聽覺,依舊會在心底響起。掐著靜心訣依舊被吵得心煩意亂。功德,又哪是這般容易受的。楊暮客掐著縮地成寸,帶著季通離開營地。
季通眼裡楊暮客皮相不停變化。此時楊暮客眼中閃著綠光,抓著拂塵的手指甲漆黑,尖似利爪。
楊暮客抬頭看季通,開口一嘴尖牙,說道,「去給貧道望風,貧道此刻就要修一下坐忘的功課。」
「誒。」
鵝毛大雪中侍衛被凍得哆哆嗦嗦,小道士一身金光坐得穩當。
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
太子的飛舟抵達留安城,皇家衛隊將士人巡防盡數趕走。
春香郡太守一臉慚愧地面見太子,道明當下情境。
魏氏少爺魏咸干預會審,刑部司諸多官吏弄虛作假。他這太守只能維持現狀,保下大可道長婢女蔡䴉不被下獄,但此時已經被單獨羈押在府衙靜室,受到監視。
太子聽后側頭問他,「誰人丟了扇子?這扇子可有購置憑證,可有來歷證明?」
太守點頭道,「春陽郡蔥烏縣,縣男韓琪言說,此扇乃是春陽郡尤氏俗道為其行科,得神官庇佑。危急之時可護身之用,不知何時被蔡䴉竊走。其上『可保平安』四字渾然天成,乃是制式文書式樣,遂不可鑒定筆跡。」
太子噗嗤一笑,「他們倒是膽大包天。一股腦都跳出來了。」
太守可沒太子殿下這般底氣,哀怨道,「這幫人一向都是膽大包天的,何曾顧及過律法。」
太子哼了聲,「冀朝有個新聞,一個名叫亞爾的道長闖入禁宮,言說,律法是給可以違反律法之人準備的。我看吶,這些人也要吃一些苦頭。既然敢做偽證,那就將那些證人盡數傳喚到堂上驗校一番。看看誰人說謊。」
太守雞賊地看了眼太子,「下官可沒有轄治之權。」
「本王手諭。夠了么?」
太守跪地叩頭,「臣,領旨!」
太子親自入場,讓幕後的員外郎啊有些始料未及。不過就是要弄砸了一場鑒寶會,這一向沉得住氣的太子怎麼這般急迫?
員外郎趕忙傳信京都,向尹相報告。
但尹相此時焦頭爛額,北境戰事已經糜爛不堪。九堡被破,從九星之陣改做八門。數十萬陣亡數目已經不可輕言而過,這時已經需要有人出來擔責。
大將軍羅真負傷昏迷不醒,老狐狸當真是會躲的。
皇宮中,聖人把皇后喚到內宮之中。國難當頭,此時自然不是為了敦倫之樂。
聖人笑呵呵地跟皇后說,「這便是你的好侄兒,棄陣而逃。幾十萬條性命啊……朕要如何與這些士人家族交代?又要如何與國神觀和江女神教交代?」
皇后把正臉藏起來,鼓足氣勢說,「有什麼好交代的。打戰之事,勝敗本就是常事。何況只是丟了一堡。我羅朝還未輸。那妖國妖怪能作妖作法。我等凡人,抵擋吃力不是正常?陛下卻因一場小敗就要興師問罪,也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聖人點了點頭,「是啊,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但總要有人擔責。朕,考慮不周。朕,有失仁德。所以朕準備寫一封罪己詔,提前退位。由太子繼承大統,一改我羅朝穢氣,重振旗鼓!」
皇后抬頭逼視著聖人,「陛下,當今太子德行不足。由他繼承大統,怕是難以服眾。」
聖人依舊是面容慈祥,「不知夫人可聽聞昨夜急報?」
皇后明知故問道,「什麼?」
聖人拍拍大腿,「太子平亂有功,勸降賊首。一郡兵危之禍已解。這樣的功德,這樣的仁君。朕,弗如他。」
皇后咬牙切齒,「那沒人性的東西,妾身當真後悔,他是妾身掉下來的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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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嘆息一聲,「家宅不寧啊。朕心意已定。朕退位之際,請夫人與朕一同入住南山,不再過問外事。」
皇后瞪著眼,「你當真如此忘恩負義?」
聖人抬眼看著她,「朕也有一封休書,你我可以和離。」
當夜羅朝聖人大醉一場,與宮娥同飲,尋歡作樂好不痛快。
北境潰敗的消息傳到了留安港。
太子夜燈下繁忙。諸多回信需要處置。魏氏家主魏寬跪在宅院門口求見,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
終於,太子寫完了給伴讀的回信,招呼了一聲內官。告訴內官把魏寬請進來。
魏寬躬身進了宅院,看著那明晃晃敞著的屋門,還沒等進門,就跪下挪著進去。
「臣,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上前將魏寬撈起來,「侯爺使不得如此大禮。」
魏寬戰戰兢兢地站起,也不敢抬頭看,「犬子懵懂無知,欲想竊取鑒寶會成果。請太子殿下開恩,饒了犬子一命。」
太子低頭看看魏寬,「唆使他人誣告外商。頂破了天,也就是杖二十的刑罰。怎會傷其性命呢?」
魏寬聽了這話倒吸一口寒氣,「太子殿下。我等受了尹氏信使誆騙,並未有意與太子殿下作對。」
太子呵呵一笑,「哦?本王可從未感覺到春香郡有過敵意。一切都是那麼順心順意,本王甚至覺著比京中好了百倍。」
魏寬擦了擦額頭冷汗,一咬牙,「殿下。臣有罪,臣唆使家臣擾亂軍心。」
太子拍拍魏寬肩膀,「侯爺一家乃是功臣之後,可不能染上污名。擾亂軍心,那是夷九族的大罪。這話說不得。侯爺再想想?」
魏寬窟通一聲再次跪下,「殿下。臣……臣……受國相之命,阻撓殿下行事。國相還有命令,若有機會,可誣陷殿下辦事不力……盡一切可能栽贓殿下,非是承大位者。」
太子咬了咬牙,「國難當頭,這等勾心鬥角之事糾結不休。爾等,對得起前線的將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