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顆看海心,精魄琉璃盞

第82章 一顆看海心,精魄琉璃盞

魏寬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他與尹氏的種種糾葛盡數說出。

太子冷笑一聲。這南方士人豪門,吾兒借大婚四處拜訪打點。獨你魏氏不聲不響,其中心意又怎能猜不出。

尹氏北方已有生殺大權,在羅朝,這權勢已經走到了頭。只有揭開皇權的那頂蓋子,他們才有活動的空間,否則定然是要自吞血肉,縮身求安。偏偏這魏氏當真是不開眼,竟想跟著尹氏擴張。

其實歸根一句。因為當下羅朝大位不正,才給了這些庸才起了歹心的機會。

魏寬將種種秘辛都交代,看似兩頭得罪。實乃當真為了魏氏日後續存。

太子是能得罪的,因為聖人要有肚量,要有容人之心。他魏氏功臣之後,縱有千百錯誤,太子當恩威並濟。

尹氏是能得罪的,因為尹氏孤注一擲,現已無暇他顧。他魏氏形勢所迫,即便倒戈異幟,尹氏唯專註當下。

魏寬看得清楚,當今太子德行具現,不可為敵。

魏寬說了許多,直到說,「尹氏使者以各家士人家規為引,逼迫官家懲治庶人,兼并土地,藏匿人口。」

太子眉頭緊鎖,問魏寬,「你可知你春香郡人都去哪兒了?」

魏寬搖了搖頭,「小人不知。」

太子揮揮手讓魏寬離開,沒再多說什麼。

魏寬出了宅院,看著夜空,背脊發寒。

太子若當面怒斥,以兒子性命要挾,魏寬想著的是讓出利益,換回兒子性命。但太子只是言說杖二十……這是一個態度,公事公辦的態度。

這個案子沒什麼好爭辯的,照著律法辦案就好。但其餘的呢?追溯過往,都拿著律法來評判,這是撕破臉皮的鬥爭了。依律,他魏氏的魏仲氏,魏叔氏兩個分家,都是惡貫滿盈的氏族。太子一紙令下,盡數追查下去,怕是能挖到魏氏的祖墳里。

所以當太子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之時,魏寬乾脆地服軟。而後言說對太子沒有敵意。

太子的回復讓魏寬更是驚恐萬分。在太子眼中,他魏氏根本算不上是敵人。像是一盤桌上的菜一樣,任人食用。

魏寬是個極聰明的人,自知沒有大智慧。他既選擇服軟,那就服軟到底。將所有他認為太子關心之事盡數交代。

當面之後,魏寬終於明白了當今太子的為人。這是一個無情的人。尹公,魏某對不住您了。

京都中,尹相得知了聖人態度。夜色中匆匆趕往國神觀,他欲求見國神觀方丈。

黑夜之中,尹威放下了一直端著的肩膀。他靠在椅子里,享受片刻的孤獨與寧靜。這些年來,他爬到了尹氏一直夢寐以求的國相之位。

很累了,他真的很累。

尹氏幫著國神觀構陷奴戶,換來供奉家神的香火。那些高高在上的保家神,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貪婪之色。他一度享受這種快感。

偶爾他能有種幻覺,若是權力足夠大,他甚至可以引誘國神?不不不……是歲神殿的執歲,伏在地面聽他號令。

尹氏族譜中記載。保家神以生祀之法供奉,可讓氣運不失,外邪不擾。數百年前,國神觀與尹氏達成交易。以奴戶換取人道香火。自從與國神觀達成合作關係后,尹氏祠堂已經有了自己的私家陰府。尹氏族人的神魂死後都不歸城隍管理,由自家陰府陰宅收攏,養鬼於後山。這法子,尹氏還大大方方地告訴了尋妖司。

尹威從這些記載中得了一顆心,一顆嚮往長生久視的心。一顆若能鳩佔鵲巢,頂替羅氏聖人宗廟的心。

他侄兒逃離戰場,且被嚇丟了魂兒的事兒絕對不能被人發現。被嚇丟的魂兒會隨機鑽進某個陌生人的肉體。被佔據身體會患癔症,毫無顧忌地說出諸多似如感同身受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很快就會被有心之人發現,千里之外卻曾真實發生存在。尹氏有諸多秘密,不能被人知曉。哪怕是通過一個瘋子之口。

尹氏的陰宅找不到侄兒丟的魂,尹相需要通過國神觀確定,那侄兒的魂魄已經消散在世間。亦或想辦法讓那魂兒消散在世間。

國神觀的方丈粟岳躺在被窩裡,睡得正香。小道士急報擾了他的清夢。

粟岳聽聞是尹相連夜拜訪,重新爬進了被窩,一句不見打發了事。

尹威並沒有因為國神觀方丈的拒之門外而勃然大怒。他反而因此下定了決心,提筆書信,告知宗祠供奉,差遣家中保家神外出尋找侄兒丟失魂魄。迫不得已,當真是一個跨過禁令的好由頭。

黑夜的大雪之中,季通藏在雪窩裡被凍得瑟瑟發抖,他也不敢離開拾些柴火取暖。只能調動氣血,保證自己不被凍僵。

坐忘入定的楊暮客睜眼那一刻,兩道金光射出。一閃而逝。

季通搓搓手,從雪窩裡爬起來,「少爺,您可醒過來了。」

楊暮客看到黑夜飄雪,語氣裡帶著歉意,「難為你了。在這冰天雪地里受罪。」

季通上前將楊暮客攙扶起來,「少爺這話說得可不似您以往。」

楊暮客看著季通肩膀與頭頂的三把火,笑問,「貧道以往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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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通嘿嘿傻笑,「您定要罵小的蠢笨,不知變通找些個取暖的法子。」

楊暮客點點頭笑罵道,「你是不是蠢?搭個雪屋子很難嗎?你這憨貨,偏偏要趴在個小坑裡頭吹風受凍。」

季通哀怨地說,「哎喲。這就對了。可您又沒說小的能隨意走動,可不敢亂動。生怕擾了少爺您入定打坐。」

楊暮客身上金光好似火焰。哪怕此時已經在風雪裡打坐六七個時辰,非但一點兒不冷,反而暖和異常。季通身上的三盞魂火也因靠近了后火苗旺盛。

打坐的時候楊暮客身上可沒有火焰,這是他靈覺回歸,神魂重新入主屍身功德外顯的結果。季通肯定是看不見這功德外顯火焰的。只是他也覺著靠近少爺后,身子緩和許多,疲累之感盡數不見。

楊暮客看到季通肩頭和頭頂的三盞燈后明白了一件事兒,原來道經上言之生靈有三盞魂燈之事竟可肉眼觀之。功德加身,修行精進。以至於靈覺越發敏銳。

入定之時。楊暮客的神思寄託於心湖。

曾經他以為胎光爽靈各有性格不同,已醒六魄職責分化。但被那吵吵鬧鬧的讚頌之聲逼到心湖求靜后,卻只有他一人立於湖面。心湖裡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自此明悟,原來醒來的二魂六魄並無主意。甚至本來無相。

可那白日夢裡,兩魂五魄庭審雀陰的過往還歷歷在目。楊暮客看著湖中倒影迷茫了,這倒影到底是不是幽精?

楊暮客對著湖面發問,嘿,你要怎麼才能從湖裡頭出來呢?

湖面里的倒影說了一樣的話。

楊暮客抬頭看了看萬里無雲的藍天,低頭看了看湖面。問他,到底是你在裡頭,還是我在裡頭?

沒有太陽,光從何來?

楊暮客一拍額頭,胎光從靈覺里分出來。化作一團光影慢慢浮起,越飄越高,越飄越大。直至飄到天空成了太陽。

靜靜的湖面沒有一點漣漪,該是有風才對。爽靈好似風的精靈,從背後飄出,飛向天際變成了雲。

屍狗神化成了一條魚,跳進心湖裡。非毒化成了一棵樹,長在岸旁。伏矢是影子,吞賊變成了水藻,除穢變成了湖底石頭,雀陰是一汪泉眼。

楊暮客此時再對那湖中波瀾蕩漾的倒影說,「你在裡頭,我在外頭。」

幽精那倒影時而變成女子模樣,正是楊暮客穿著婢子著裝時的樣貌。時而又化成短髮戴眼鏡時的大學生。

楊暮客踩在湖面上,輕輕哼唱母親做飯時最愛唱的歌。

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

我無法把你看得清楚

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

感覺像進了層層迷霧

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

霧中的夢想不是歸宿

母親永遠不會唱到第四句副歌。母親說過,第四句歌詞太死板,太宿命。愛情應該是美滿的。

走在湖面的楊暮客嘻嘻一笑。若另外一個世間,有個和我一樣的人,卻是個女子?那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這男子會愛上如我一樣的女子么?

他邊走邊對湖面的幽精說,「愛情想來應該不是照鏡子。我父親和母親就一點兒也不像。」

就這麼走著,他找到了一個出口。像是桃花源記一般,他想象著一個出口。初極狹,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世間白雪茫茫,三盞燈火藏在了雪窩之中。

視線慢慢變暗,壓在睫毛的積雪冰涼。

那三盞燈火兩盞被季通扛在肩膀上,一盞頂在頭頂。弱弱的,似是要隨風熄滅一般。但又很頑強,不停地搖曳招展,點亮了黑夜。

過了一會兒,楊暮客眼中的金光散去了,他也再看不見那三盞燈。

季通此時問楊暮客,「少爺,白日里那個歹人為何讓小的直接殺了。抓起來問明白不是更好么?」

楊暮客齜牙一笑,「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季通眼珠一轉,「先聽假話。」

楊暮客平靜地說,「形勢所迫。那人既然在愚公軍中傳謠,定然有接應之人。他們是裡應外合,若抓起來,內應藉機招呼盲信之人,提前作亂。將他殺了,內應不敢妄動。為求活,定然小心隱藏,不敢生事。貧道做事只求合理,殺了,自然最合理。」

季通聽后心想,這假話如此道理明白,怎地也不像假的,迷糊地問,「那真話呢?」

楊暮客憋著笑,言語卻比寒風還冷,「貧道心中憋著怒,若不殺上一兩個人,何以平息貧道心中怒意?」

季通渾身寒毛乍起,「您心中有怒,便唆使小的去殺人?您親自動手不是更痛快么?難不成是怕損功德?」

楊暮客再齜牙一笑,「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季通咽了口唾沫,「這回先聽真話。」

楊暮客無奈嘆息,「貧道心中沒有殺念,若我去動手,怕是於心不忍,下不得手。」

季通糊裡糊塗地問,「那假話嘞?」

楊暮客呵呵笑道,「貧道這鐘靈毓秀的模樣,殺人這等事情做了后得多難看。臟活自是要你這憨貨來干。」

季通聽后目瞪口呆,「您這真話假話,小的根本分不清楚。」

「真真假假,重要麼?」

望山縣夜裡宵禁,檢查嚴格。守門的見風雪中遠遠走出來兩個人,警惕地拿起了報警的玉石開關。

待那二人走近了后,守門的看清楚是小道士和親隨。長吁一口氣。望山縣可是多虧了這兩個爺爺,若非這倆人,不知要死傷多少。

守門的趕緊上前道,「二位爺爺,殿下走前留信,留安港有人對道爺家中婢女心懷不軌。太子已先一步趕去處置。若道爺歸來,縣城裡已經給道爺備好了飛舟。」

楊暮客領著季通匆匆入城,見著了李滄海。李滄海客客氣氣地給楊暮客道謝,說白日里抓著的細作已經查出來是何人,目的何在。

楊暮客得了功德,也言說此行圓滿。

二人登上飛舟直奔留安港而去。

在飛舟上,楊暮客想著事情來龍去脈。這比卦當下應驗一回,以後是否還會應驗呢?

比卦,上坎下坤。上六,比之無首。

楊暮客和季通來了陸上的望山縣,而蔡䴉留在江邊。遂,蔡䴉不在主人身旁,應卦象遭奸人誣陷。而楊暮客幸好與太子交好,得貴人氣運。讓蔡䴉化險為夷。

本來就要跟太子說,這魏家對鑒寶會不懷好意,這下好,他魏氏先一步踩進坑裡。想到此處,楊暮客再琢磨那魏寬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這回不論如何也要好好敲打一下這狗東西。

夜色中留安港有一艘小舟緊急靠岸。是京都軍部運送陣亡將士和俗道遺物的快船。

一把琴送到了敖氏樓船之上。

敖麓認得這琴是青姑娘所用,把消息壓了下來。沒去通知姜福。姜酒那小丫頭若是得知了姑娘死訊,要哭成個什麼模樣。

縱然是水師神,敖麓也沒有起死回生的辦法。看著手中的五弦琴,敖麓無奈。琴上有靈韻存在,那青姑娘死在應是還在用琴來做法。她江女神教歷來都是人化蟲身。不知那青姑娘若功德有成,神魂要變作什麼模樣?

敖麓低頭一看,琴箱上有一隻飛蛾的影子……

妖軍攻破戊堡之前,青姑娘隨著尋妖司的隊伍一同趕到了一處大陣裡頭。

此處大陣需通曉靈性之人,同心協力引導大陣靈炁加固冰牆。

眾人都曉得與妖國征戰,妖國已經被禁用天象之法。想來這樣的堅固的堡壘無法擊破。但妖精身具天賦神通,縱然被禁用了天象之法,那冰牆又怎能抵擋牛妖捨命自爆瘤胃引火。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十幾個牛妖以命相搏,讓戊堡防禦大陣破損。

其實縱然如此,只要主將穩住,安排守軍層層阻擊等待支援,依舊可保戊堡不失。但將軍尹凌悄悄逃走,上下失序。大陣被妖軍攻破。

引導靈炁的尋妖司隊伍在冰堡最裡頭。

青姑娘死前抱著五弦琴,想彈奏一曲。但刺骨的冰風被妖王用兩翅鼓動灌入堡壘。一切都來不及。

聽著風聲……似夢似醒……

氣始於東方,四時始於木,右行傳於火,火傳於土,土傳於金,金傳於水。

音始於西方,五音始於金,左旋傳於火,火傳於木,木傳於水,水傳於土。

我這一生,也許就該留在水上。不該有不切實的妄想。

江女神教的神女手持一盞明燈,將被凍死的青姑娘神魂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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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客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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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一顆看海心,精魄琉璃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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