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揮長袖群芳競艷

「你借口事務繁忙，居然足足晚半個時辰！你蔑視我不大緊，誤了大事可如何是好？你，這是想要我的命哇！」

蕭夫人原本就受過胖婦人整治，經常挾恨報復，今兒又是大好機會，豈肯放過？她嘴裡不住地叫罵，手下卻不停，抽起來根本不顧胖婦人死活，又幾鞭子下去。胖婦人極是疼痛難忍，全身一直不住地顫抖，牙齒雖死死咬住自己手臂，還是憋出殺豬般哀嚎。教規里有一條，受罰時越躲閃告饒，懲罰就會越重，不怕打死。常打人的胖婦人對這條最熟悉，因此，即使被打成這樣，她蜷縮成團跪那兒也只慘呼，既敢不掙扎也不敢求饒。

屋裡眾姊妹都不忍卒看，這些人也多被胖婦人調|教過，卻無一人替她求情。

跪一旁的管盼盼，視線中剛好有那戒鞭，她曾不止一次地吃過它的苦頭，知它煞是厲害非常。見不可一世的胖婦人被打成這樣，她沒有絲毫幸災樂禍，只有不寒而慄！

蕭夫人直抽到胖婦人背上血痕累累，才停手怒叱道：「瞧你那點出息！姑念你也是為教中出力，否則定不輕饒，給我滾一邊去！」

胖婦人早癱倒於地無力磕頭謝恩，兩下人拉了她閃在一旁，房間里眾人無不戰戰兢兢，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凝重。

蕭夫人收了戾相，低首垂目看著盼盼，皺了下眉頭道：「怎穿成這樣子？」

盼盼心裡一驚，趴在地上的軀體不覺抖了一下，只道這下也必挨打了！

蕭夫人顯然看到了她嬌軀的變化，但卻沒打她。只躬下身來，用帶血的戒鞭抬起盼盼下巴仔細端詳，面露喜容道：「聞名不如見面，這新進的小優兒果然水靈精妙！斜眼這次真立功了，我料主人必定歡喜。瞧這眉兒彎彎如新月，小嘴紅紅似櫻桃的，燕老優，燕大美人，你快來看看哪，這下可有人與你有得比了！」

盼盼這才知道，這房裡還有個一小間，剛才懲治胖婦人那麼大的動靜，裡面的人居然沒吭一聲。她只覺眼前一花，屏風後轉出一個女子，一襲紅白色絲衣外罩羅紗，裁剪得很顯合體貼身，盡顯她凸凹有致的絕妙身材，娉娉裊裊地移步出來時，盼盼雖還跪著，只用餘光掃了她一眼，就知是五官極其標緻的大美人，其人正是郯縣民間第一美女燕菲昭。

那燕美人輕移蓮步，圍著盼盼轉了幾圈，嘖嘖贊道：「夫人說哪裡話？我看是沒得比，真要是比一比，管妹妹好比那園中的木芍藥，我卻是路旁的車輪草了！」

她這一說，蕭夫人倒笑了。眾人雖沒敢笑出聲，氣氛已緩和了不少，不似適才那樣壓抑地讓人喘不過氣來了。燕美人顯然極有面子，她輕舒玉臂挽了盼盼，便坐榻上聆聽訓示。

蕭夫人斂起笑容，清清嗓子道：「今兒召諸位來，和往日有所不同，實是有天大的事。天子要在此宴請一位貴賓，順便於席間觀賞諸位的表演！」她口中的天子，自然是闕宣了。

盼盼聽了心道：「幸虧無人知我失手殺人，還能再撐會，多留戀這人間哪！但願不要在表演前被抓吧？這天子乃本教第一人，想必別人也不能隨隨便便闖入這兒抓人。」

她定了定心神，就聽蕭夫人話音陡然加大道：「天子的威儀不用我多說了吧？我事先言明，今兒誰伺候得不好，別說賞了，休想走得出這門！還有，在這裡看見的、聽見的，走出去不準透漏半個字，否則必將禍及全族！聽清了嗎？」

一聽滅族，眾女嚇得花容變色，都趕緊施禮道：「聽清了！」

蕭夫人語氣稍緩下道：「比平日多加些小心就行。編排已定好，先獻舞，再獻唱。若天子喜歡，定會臨幸在座的不知哪一位，不知誰有這造化？伺候好了，要記大功，賞賜是少不了的，以後也可以功抵罪。已得過好處的，這次還須努力！」

眾女聽不是做「餌人」之事，都鬆了口氣。這倒罷了，盼盼聽得「可以功抵罪」一說，心頭一震，失口問道：「這功能抵何罪？」

眾人聽了都一驚，無不看向她，盼盼頓時嚇得臉色蒼白。萬幸蕭夫人居然沒有發作，只目視她。那燕美人彩袖一揮，玉手搭住盼盼肩膀，笑道：「妹妹被天子相中，就是殺了人，也能免！」

盼盼聞聽此言，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根稻草一樣，心頭又驚又喜，精神猛地一振，心道只要拖到晚上，定使出渾身解數，說不定……

她猶自那兒出神，蕭夫人若非現用著她，早發火了，現耐了性子道：「管小優，你去換件合適的綵衣。就那件配紅色披帛的那個，先試試。再梳梳頭，戴些好看首飾。」

暗自盤算的盼盼被燕美人手臂輕搗一下，趕緊興奮地「喏」了一聲。

蕭夫人不放心她，又道：「這麼早召諸位來的原因，想必你們已清楚。還不是因為賈六婦病了？大優環兒又跌了面相，程祭酒chayexs.com.chayexs.com推薦新來的小優兒管盼盼接替，我看很好。可她到底初入這行不久，缺少與諸位的配合經驗，故得先行排演排演。燕老優，今兒領舞和主唱還是你，要多幫幫她。」

燕菲昭本對盼盼頗有好感，聽這話后輕施一禮，道了一聲「敢不從命」。

盼盼心下竊喜，這幫姊妹皆此道高手，她今天不想壓倒群芳，只想從她們身上多學些東西，晚上好表演出來。素聞燕美人舞技已出神入化，能得一見已是造化，更能得她指點一二，今日即使死了，也值了！

她穿上那套紅色的絲綢舞衣，披的帶子也是紅的，這衣服窄口長袖，束腰后略顯緊身，裙擺曳地不多。蕭夫人眼光還是挺毒的，她看盼盼身材出挑，故意挑這件很顯腰身，舞步帶限幅的長裙，恰契合盼盼心意。

琴瑟樂起了，眾倡女先合練一曲流行長袖舞，一女配唱李延年的《佳人曲》。管盼盼先在一旁看了會兒，只覺得姊妹們舞如行雲流水，歌如鳳吟鸞吹。她瞅個空位插了進去，第一次和眾人配合，竟絲毫看不出她破綻，一下子就像溶了進去。特別是兩兩對舞時，長袖配合得嚴絲合縫，姿態柔美洒脫，步法嫻熟合拍，旁觀的蕭夫人都禁不住喝起彩來。

接下來加了鼓樂，是較有難度的巾舞。巾舞是用手臂舞動長綢，通過長綢翻轉變化，舞出變幻莫測的綢花。此舞配合難度小，主要難度在自己的修鍊，講究臂、腕、腰、腹、腿、足妙到毫巔地配合，才能舞起來毫無凝滯之感。

盼盼從小就對舞蹈感興趣，尤喜歡巾舞。一上來，就見她腰姿風擺一般婀娜，時而翩翩若驚鴻，時而婉婉若游龍，一氣呵成，加上一身錦衣華服，衣袂飄飄，令人觀之悅目，心往神弛。

這些動作，眾女平時也都稔熟，只是沒有盼盼舞得那麼恰到好處。一時眾女都停了步，看她一人獨舞，中有一人嘆道：「若說管小優是初學，那我也真該臉紅了！」

即使燕美人，看盼盼的身形舞姿，也自覺不及，不禁微微起了些醋意，因以往此時她才是焦點，今兒卻換作了盼盼，如何不妒？初時她還想拉著盼盼，親自手把手地教，見盼盼如此，竟生出壓她一頭的想法。

接下來簫笳合鳴，由燕菲昭獨唱。燕美人選了詞短的《上邪》，蕭夫人嫌此歌發音太過高亢尖厲，給換成了《巫山高》。燕美人進言道：「宴飲時不如先讓別人唱，只我一人唱，略顯單調。」

蕭夫人點了下頭，方欲指一人時，燕菲昭有意聽聽盼盼的唱功造詣，先指她道：「這妹妹的歌我還沒聽過呢，不如她先唱唱，夫人聽聽再說。」

盼盼只道燕菲昭有意提攜她，心中暗喜道：「今日須要大展其才，才能引得天子憐恤，減免我殺人大罪。」

見蕭夫人同意，盼盼略略謙讓了一下。等眾女一半鼓吹，一半舞起時，她才移蓮步，扭腰肢，邊輕舞邊展喉唱道：

巫山高，高以大。

淮水深，深以逝。

我欲東歸，害不為？

我集無高曳，水何湯湯回回。

臨水遠望，泣下沾衣。

遠道之人心思歸，謂之何！

這歌聲凄涼處如雨打秋葉，高亢時似繞樑遏雲，婉轉時如千折百回，聲聲入耳，端的是動人心扉！一曲下來，尚餘音裊裊，不絕如縷，連一眾高手都一時忘了喝彩。場子里凝固了片刻，才猛然響起掌聲。

燕菲昭先大喊道：「好……好呵！我今兒才知道什麼叫天籟之音，妹妹真番茄品也！」

蕭夫人和眾女也齊贊道：「昔孔夫子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要聽了這歌，恐怕得半年不知肉味了！」

管盼盼心下十分得意，臉上卻是羞怯難當，屈身一揖道：「鴉雀嘔啞之音，怡笑方家了！」

最後安排的是今日高|潮，樂音由簫、笙、箏、琴合奏，演出的卻是時下大興的「一唱眾和」壓軸大戲。由曲目主角燕菲昭獨舞並主唱，眾女或人聲和唱，或用絲竹相和。

蕭夫人揀了首歡快調的《相逢行》，燕菲昭又換了一身繞襟盛裝，濃妝艷抹盡顯艷麗逼人。她先到彩席中心，待樂聲一起，身形才動了起來。她的舞姿一起方家就看出來，許多細節雕琢很巧很靈，若非長期苦練那是學不來的，如果強行模仿則大顯粗糙，不如燕菲昭輕盈飄逸，更兼她步法巧靈奇玄，體如游龍，娜婀多姿，亞似雲中仙子。

燕菲昭羅衣從風，綽約閑靡的才舞了片刻多，場中就喝彩不斷。她今天少有的賣力，居然展示了從不輕易示人的「踽步」，身似花枝亂顫，聲當驚起梁塵。把盼盼驚呆了，心中羨慕道：「這才是舞的極致，這燕菲昭果非浪得虛名，與她相比，我剛才所舞只算初學！」

眾人都看得出神，等燕菲昭停下時，喝彩之聲哄然大起。盼盼由衷地道：「老優此舞，直把小妹看傻了。打今兒起，小妹以老優為師為尊，也要學個一二方算會舞！」

有蕭夫人監督，她們一直練到酉時初才暫歇。飯畢，蕭夫人和管事臨時出去了，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有的讓別人幫著細細補妝，有的則猜謎說笑，有的猜枚射覆。獨盼盼內心極為不安，瞅著天色已晚，坐榻上暗暗盤算該如何辦。

過了一會兒，只聽人聲嘈雜，馬嘶門響，一眾人等趕緊都斂氣屏息，正襟危坐。

蕭夫人跑進來，緊張地道：「快整好衣衫起身待命，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