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談判
第66章談判
「伍大人,這白本的買賣,為難我了。」銅雀為坐在面前的麥芒伍看了一盞粗茶,顯得有些渾身不自在。麥芒伍的身後,不僅站著金角銀角,還有銅雀其他的貼身好手。
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銅雀所提防的是捲簾;但是麥芒伍平日里一向與自己劃清界限,現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來了鬼市……
麥芒伍是個聰明人,面對他的舉動銅雀不得不多想。桃花源一向中立,如果這種時候和鎮邪司走得這麼近,恐怕外面的人都會覺得桃花源傾向於朝廷了吧。
況且,這麥芒伍開口竟然就是借錢的事情,兩三萬兩銀子這種小錢,說出去有幾個人能信?看來,他這是活脫脫要把自己拉下水。
坦白講,銅雀很反感麥芒伍這種強人所難的舉動。
「不,我真的只是來借銀子辦事的。」麥芒伍說道,並不介意眼前的這杯茶水頗具送客的意思。
銅雀思忖三分,眼下可真不是與麥芒伍就這種事情爭執的時候。
銀子,小數目罷了;關於西域來的那壇貢酒,鬼市裡確實周轉留了兩壇,不過其中的一壇已經出手了。剩下的一壇,就算給了麥芒伍倒也未嘗不可。
「伍大人,以咱們的關係,兩三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銅雀推脫一番,最終還是把話落在了一個錢字上:「況且,這幾日小店的銀兩都放在了武舉賭局之中,實在周轉不開。」
麥芒伍點頭:「掌柜的是擔心咱鎮邪司會欠債不還嗎?」
銅雀啞然失笑,擺擺手:「倒不至於懷疑大人的人品。只是大人已經將衙門的銀兩全部下了注,賭在了那個鎮元身上。一旦賭局落敗,到時候,大人可就真的是既沒有銀子還,也沒有命來還了。」
說罷,銅雀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
「掌柜的果然好算計。」麥芒伍盯著手裡的茶杯,並不生氣:「看來,即便我們破了捲簾的重重準備,掌柜的還是不看好我鎮邪司。」
「別忘了,捲簾,有三大絕技。」銅雀抬起眼,提醒了一句。
「如果掌柜的是說南疆的屍兵,那麼,您多慮了。」麥芒伍依舊從容,將茶杯放在了桌子邊上,輕輕推倒;茶水瞬間瀰漫,而麥芒伍伸出了一根指頭,將水流劃開:「在老闆還在鬼市的這幾年,朝廷便注意到了些許端倪。有人不斷購入帆布、鐵釘等等器具,送往南疆。按捲簾的心思,自然是不會如此冒險。想必,捲簾在南疆做的準備,遠超乎你我想象。只是……我知道捲簾入京后,三大絕技之一自然就被鎖住了。」
麥芒伍此刻的胸有成竹,並不像是虛張聲勢。
銅雀嘆了口氣,朝袖子里摸索一番,掏出銀票放在了桌子上:「不過,即便伍大人一時手緊,以鎮邪司的底子,總也會有些稀罕物可以典當。大人此次空手而來,不會是真的想空手套白狼吧?」
麥芒伍皺皺眉,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他還真的不好猜到。銅雀起身,朝著外面的人揮揮手。金角銀角立刻將門帘放了下來,隨著其他人避開了談話。
「其實,我一直聽說,鎮邪司這幾年在替皇上收集紅錢。」銅雀換了個姿勢,不再直視麥芒伍凌厲的雙眼:「紅錢在鬼市什麼價格,伍大人心裡有數。如果伍大人能破了規矩行個方便,抵押幾枚紅錢在我店裡,那倒是您幫了我大忙。」
紅錢……麥芒伍抬頭,凝視著銅雀。
「大人,莫非想要殺人滅口?」銅雀看著麥芒伍此時的眼神,笑了笑:「不過,大人的擔心,倒也能理解。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鎮邪司做得出,那就得扛得住。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大人如何抉擇。」
往大了說,鎮邪司此舉乃是欺君之罪,整個衙門滿門抄斬也是罪有應得。
往小了說……其實,紅錢就與這西域貢酒一樣,在一般人眼裡,只是個貴重玩意罷了。
對於銅雀的說辭,麥芒伍並沒有太過意外;他並不會覺得鎮邪司裡面有了內鬼,與銅雀勾搭在了一起。畢竟紅錢是由外而來,這種秘密自然是無法嚴防死守的。銅雀能夠知道,也算是情理之中。
「衙門裡,確實有幾枚紅錢沒來得及貢給皇上。」麥芒伍知道,在銅雀面前裝糊塗,實在是難於登天,所以他扶好了茶杯,有一說一:「只不過,你我都知道這些東西有些來路。為了防止意外,紅錢一直都是交給咱鎮邪司的二當家貼身保管。倒不如今晚,我給掌柜的送來。」
「今晚?」銅雀點點頭:「我也一直聽說,鎮邪司的二當家可謂神出鬼沒,一向是日間修養,晚上才會現身。這麼說,伍大人倒也算是有幾分誠意……」
聽到這番話,麥芒伍即刻警覺起來:不可能,銅雀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這和從外而來的紅錢不同,二當家的事情,乃是鎮邪司內里絕不會外傳的底細!即便在鎮邪司內部,知道這件事的人也屈指可數……
砰的一聲。
桌子上的茶杯忽然間被什麼擊穿,摔了個粉碎。銅雀嚇了一跳,而麥芒伍也即刻轉身,手亮銀針——金角銀角已經到趕到了門帘外面,朝著裡面探視。
「不好……」麥芒伍看到外面的人反應,知道不是他們動手。相反,這種發展,才是麥芒伍能想象到的最糟的情況:「衙門出事了。」
此時,鎮邪司衙門的密室之中。
順風耳手中的火銃微冒青煙,他氣喘吁吁地站在千里眼身後。千里眼鬆開了捂著耳朵的雙手,然後以手中的拐杖探了探路。
鎮九州抬起自己的手掌,看到上面有一個新鮮的血洞。除此之外,鎮九州的七竅也被剛才的雷響震得流了血。
「果然,你這彈丸,是攔不住的。」鎮九州並不在意,只是甩了甩手,重新擺好架勢。實際上自己不僅攔不住順風耳的彈丸,甚至,他都沒有看到彈丸的身影。
順風耳剛才這一槍,並非要傷鎮九州,只是為了給鬼市裡的麥芒伍報信。鎮九州對此也心知肚明,所以才眼疾手快,以手去抓那彈丸。只是沒想到,自己終歸大意了: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兩人,雖說一個瞎子一個聾子,倒也真是有些本事。
也好,只是報信的話……麥芒伍現在身在鬼市,一時半會趕不回來。鎮九州此時倒輕鬆了:只要他們的目的不是叫醒二當家,即便此二人的本事出乎自己的意料,那麼自己依然勝券在握。
順風耳,乃是神機營出身;本來此人能力極高,仕途坦蕩;只是因為在神機營當差時被震聾了雙耳,才不得不離開。在他失魂落魄,萎頓於街邊買醉等死之際,是麥芒伍收留了他。果然,麥芒伍沒有看錯人。
順風耳手中的火銃,乃是神機營現在唯一的一把「天雷頂」。這把火銃,原是神機營最失敗的作品之一,按道理早該銷毀的……這兵器,已經震殺了七八個使用者,實在是不祥之兆。麥芒伍也是費盡周折,才將這把火銃「買」了出來,交給順風耳防身。
順風耳只是盯著鎮九州的臉,看著兩片嘴唇上下翻動一番后,開口說道:「別小瞧我們。咱們雖然相處最久,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彼此的深淺吧。」
鎮九州笑了笑,張開嘴巴不出聲的說了一句話。霎時間,那順風耳氣得發抖。
「怎麼了?」千里眼拄著拐杖扭過頭,朝著順風耳問了一句,不曉得生了什麼變故。
「沒什麼,一句髒話而已。」順風耳重新架起了手中長長的火銃,示意千里眼不要分心。
鎮九州看得出,這順風耳的能力又比之前精進了不少,現在已經可以讀唇猜話了。這兩個傢伙,不愧是鎮邪司護得最深的耳目。
「我們倆現在身兼重職,你卻如此亂來……」千里眼踱著步子,緩緩走到了鎮九州的側面:「雖然你這些年為了朝廷受盡苦痛,但是眼下除掉你的話,想必伍大人也不會責怪於我倆。」
鎮九州並沒有將自己的視線轉到千里眼身上;眼下,對面順風耳的火銃第一次瞄住了自己的腦袋。
而且……鎮九州知道,自己是看不到千里眼的。
——因為他步法詭異,會一直站在你的盲點上。
「不攻過來,還在等什麼?」順風耳開口問道:「難不成你還指望著我們念舊情,放你而去?」
「不,我只是略微傷感。」鎮九州嘆口氣,說道:「咱們七人都是走投無路,被麥芒伍收留。而且,咱們三個也坐到了二十八宿。如今,卻不得不刀兵相見……我只是想去揍捲簾一頓,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況且,二十八宿失了我,可以由傻子頂上便是。但是如果傷了你倆的話……」
「傻子和愣子,他們已經……」順風耳心中一動,情不自禁開了口。
「瞎子、聾子、傻子、愣子、瘸子、瘋子、騙子……想當年,別人都說錦衣衛專收殘障,確實有趣。」千里眼開口,打斷了順風耳的話:「只不過,伍大人的知遇之恩,不得不報。眼下,便不要提七子的事情了。我們倆自然是按規矩辦事。咱們,只需以死相博。」
「好。」鎮九州說著,再一次攥起了拳頭:「以死相博。」
順風耳握緊了扳機——伍大人,你多年的籌備,一向穩妥。只希望我們的一時任性,不會出什麼紕漏吧……
京城內。
青玄手裡拿著的書卷,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抓住了他的手腕,引著他不斷前行。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后,青玄帶著李棠和吳承恩,竟然又到了投宿的客棧附近。只是,對面的一笑樓,不曉得這個晚上發生了什麼,現在已然破敗不堪,連大門都被掀飛了半截。
書卷中的永生蠱依舊在涌動,三人沒有多想,徑自進了這一笑樓內。沒走幾步,便到了院子——這書卷雖然平息了躁動,卻自青玄手中突兀脫手,直直墜在了地上。
李棠和吳承恩互相看看,不曉得這一幕是什麼意思。
「在下面。」青玄指了指腳下。
李棠當即拔出兵器,朝著地面便是一刺。鋒利的刀刃如劈薄紙,霎時間土壤便淹到了刀柄位置。
只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李棠重新將兵器拔了出來,收回了刀鞘,隨即滿臉生疑:「能確定他躲在下面嗎?」
吳承恩見過那捲簾的手段,所以如果此刻捲簾土遁,他並不意外。加上青玄也這麼說,他自然是深信不疑。思來想去,吳承恩招呼也不打,便轉身跑了出去。李棠想來想去,打算喊出土地來問上一問。但是青玄卻沒有答應;畢竟事關捲簾,區區土地,絕對不想牽扯其中的。兩人正在商量,沒多久,吳承恩又奔了回來,手中多了兩把刨土用的鋤頭。
「說不定是他躲得深,倒不如咱仨輪流賣賣力氣,不出兩個時辰……」吳承恩氣喘吁吁地對李棠和青玄說。李棠不等吳承恩說完,早就挽起了袖子。
青玄沒有說話,只是蹲在了地上,他將手掌平貼於地面,然後另一隻手捏起了念珠。只聽得青玄口中念念有詞,似是經文。很快,地面微微震顫,然後彷彿水面融化了一般,左右分到兩邊。一道柔滑的裂痕,開始在青玄的手掌下不斷延伸。
吳承恩和李棠同時呆住了,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青玄在尚未有危險的時候用出五行,可見這個一直以來沉默低調的男人終於認真了。李棠一手扶著自己腰間的唐刀,一邊朝著那裂縫探身望去,吳承恩不得不在身後拉住她的胳膊,免得她不小心跌下去——李棠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差不多,已經有十餘丈深淺了。裡面到底藏著什麼,估計很快就要見分曉。她回頭朝吳承恩點了點頭,吳承恩也急忙掏出了龍鬚筆。
青玄腦門上的汗珠越來越密,裂痕也在不斷延伸。只不過,依舊沒有任何發現。吳承恩等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掏出張宣紙寫了一個「燈」字甩進了裂縫之中。隨著淡弱的光芒墜了下去,縫隙之中除了黑暗,別無他物。
終於,宣紙上的燈火還是熄滅了。這要是再深下去,豈不是要到了地府?吳承恩站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
就在此時,聽得縫隙之中,傳來了一聲異響;三人急忙小心翼翼探身,卻依舊什麼也看不到。正當吳承恩準備故技重施之際,書卷之中的永生蠱忽然間甩出了一隻觸手,朝著縫隙內竄去。青玄急忙抓住了書卷,然後用儘力氣,將它拉扯住。
吳承恩和李棠想也沒想,一同撲上去攔腰抱住青玄,一起用力。
青玄咬咬牙,感覺到了手上的力道很沉。很快,縫隙里傳來了摩擦聲。緊接著,那永生蠱的觸手彷彿魚鉤一般,將一口泥棺材「釣」了上來——三人鬆了力氣的同時,也嚇了一跳:棺材?難不成還真的深到地府了嗎?泥棺甩在地上,而書卷中的永生蠱也靜了下來。三人圍到了泥棺材周圍,卻聽得裡面有微微響動。李棠想也不想,一腳踹開了棺材蓋——
幾股帶血的沙流霎時間飛散而出。其中一股,直直奔著李棠的面部而去。吳承恩看到如此機關,已經亂了分寸,連宣紙都沒有掏便匆忙揮筆,凌亂之際草草寫下了一個「海」字。
說時遲,那時快。
一股海流憑空而至,自上而下奔騰洶湧,澆蓋在了泥棺之上。幾股細弱沙流顯然不是敵手,一瞬間便被吞沒其中,融進了地面。
李棠和青玄並無大礙,只有那吳承恩本事還沒到家,身陷於自己召喚的海流之中,被澆了個渾身通透。吳承恩皺皺眉,忍不住抬起自己的胳膊聞了聞:這海水,怎得如此之咸。
李棠定了定神,走到了泥棺面前,正準備與敵人廝殺——但是,她很快便倒退一步,意識到泥棺里的並非對手。
白骨夫人奄奄一息,渾身上下除了面孔外,全都血肉模糊。而她心臟的位置,一隻黑色的蠱蟲,正在悠然自得地上下攀爬,散發出了腐敗的氣息。
吳承恩也急忙探頭看了看,心下一動:「這不是那日在南疆的女妖嗎?為何這般境遇?」
「不……我好像從你的書里讀過她。」李棠心中陣陣悸動,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她,好像是……」
白骨夫人日夜受此折磨,早就失了神志;但是,迷糊之中聽到了吳承恩的聲音,卻忽然還了神一般,睜開了自己的雙眼;眼前,真真就是吳承恩的臉龐!白骨夫人喘一口氣,不禁失笑:是夢嗎?玄奘,你是來看我最後一眼,好讓我放心遁入輪迴嗎?
「喂!你怎麼了?」吳承恩大聲喊著,抬起手,想要將白骨夫人拉出石棺。
一股溫熱,從吳承恩的手上傳來——白骨夫人一個激靈,霎時間才意識到,這一切,並非是夢!
是真的!玄奘,來救自己了!
本以為自己已經流幹了血淚,此時此刻,白骨夫人的眼角還是情不自禁的濕潤起來;吳承恩模糊的身影,卻和前世一樣清晰無比……
該對他說什麼呢……久別重逢之際,自己該說什麼……
白骨夫人的嘴唇已經乾涸,一個字也講不出。李棠急忙拿出靈感抖了抖,幾滴露水落進了白骨夫人的嘴裡。
「快……走。」白骨夫人深吸一口氣,吐出了兩個字。
院子門口,一陣風沙猛然襲來,將兩扇殘缺的大門緊緊關閉。關門的響動,引得李棠等人回頭望去——
「原來,你沒死……」風沙散盡,一臉漠然的捲簾,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既然來了,便坐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