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合謀

41合謀

楚鳳宸在等沈卿之的反應。在宮闈,在朝堂,其實並沒有真正的仇敵一說,有時候一個共同的敵人締結的關係要比共同的情感更加堅固。裴毓之於沈卿之是什麼樣的存在,她其實一直都知道的。如果沒有外力,瞿放在時沈卿之不是裴毓的對手,瞿放不在了,沈卿之已經是困獸。

對付一頭困獸,只要給他一點點逃脫牢籠的可能性,它就會死死抓住不敢鬆口。

果然,沈卿之沉靜了下來。

楚鳳宸緩步到他身前,仰起頭看著他溫文儒雅的臉。

沈卿之低眉笑了,又跪在了她面前。他輕道:「臣願效犬馬之勞。」

「可朕如何相信你?」

沈卿之道:「臣手上並無兵權,陛下早已有所決定,又何必來言語相激呢?」

楚鳳宸揚起了嘴角。

沒錯,她之所以選擇沈卿之,就是因為他的黨羽之中手握兵權的瞿放已經不在了,如果真能扳倒了裴毓,當攝政王失去攝政的資格,那麼兵權首先會落在她的手上。為政者,手握兵權才是長久之計,任憑沈卿之野心滔天,也不過是為人臣子。

「丞相可有良策?」

沈卿之踟躕片刻,道:「為今之計,須得先撇清攝政王與瞿將軍干係,方能讓他心安,再藉機行後續之事。這倒容易,只是若要攝政王府固若金湯,若想插足到他身旁並不容易。」

先獲取信任么?

楚鳳宸眸光暗沉,低道:「這就不牢丞相費心了,萬難之事,朕來做。」

*

天牢火災最終成了懸案,沒有人知曉陰暗潮濕而又防守森嚴的天牢是如何著了火的,就連守門的獄卒都無法說清究竟有什麼人進去過,審問到最後,已經奔潰的獄卒瘋了一樣喊「只有陛下與顧大人進去過」,這樁案子終於無法審了。

後來,天牢終於被徹底掀了個底朝天,瞿放身處的地方並沒有被徹底燒成灰燼,只是牢中屍身卻只剩下了零星一點。顧璟查看良久,最終上折說,瞿放恐是先遭人殺害,而後焚屍。究其原因,應是屯兵之事曝光之故。

楚鳳宸在議事殿上愣了許久,嘆息著阻止了顧璟的調查。

她說:「死者已矣,屯兵之事就此了結。」

那時,距離天牢火災已經有足足半月時間,距離裴毓不上朝也恰恰是半月。夏日蟬鳴使人焦躁,楚鳳宸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靜過。她在等,等著那個始作俑者自己站出來。

可是裴毓卻像是消失了一樣,宮中沒有半點攝政王府的消息,她派去打探的探子也都一去不復返。

兩日後,瞿放的衣冠冢落在了瞿家陵園內。剛剛出獄的阮語以未亡人的身份斟了一杯酒,又斟第二杯,跪在了楚鳳宸面前輕聲道:「陛下,民女與將軍其實並無私情。將軍之所以求陛下賜婚,不過是擔心陛下怪罪民女女扮男裝入軍營之事。」

幾日不見,阮語已經瘦削得不成樣子,越發像一朵小白花。

楚鳳宸冷眼看著,輕柔道:「朕明白。」

「將軍身死,民女無以為報,只是民女聽聞將軍曾傾心一女子,至死不能忘。民女雖對將軍有心,只是終究不敢,不忍……」

「你不必多說。」楚鳳宸冷笑,「你既然開了口,朕就不會讓你葬入瞿家陵園。」

「陛下?」

楚鳳宸冷道:「朕會下旨解除婚約。你只管放心。」

阮語面色一白,卻最終沒有開口辯解。只是把手中的酒杯遞給了楚鳳宸。

楚鳳宸接過酒杯,緩步到瞿放墓前,面無表情地傾倒了酒杯。冷風過,落葉漫天。她盯著墓碑上鮮紅的字跡一動不動,良久,她才又斟一杯酒,傾倒在他墓前。

她不願意。她對著墓碑輕聲道,她既然不願意,朕不忍心勉強的。你別怪朕。

她不願意守一世寡也是情理之中。若是下令完婚才是對瞿家世代忠烈之侮辱。

…………

三日後,裴毓終究還是出現了。

那時楚鳳宸正在華容宮後園中曬著夕陽,身後卻響起了一陣咳嗽聲。她沒有睜眼,耳朵卻可以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漸漸靠近,最終停在了她身旁。然後一隻冰涼的手落在了她的額上,伴隨著一聲咳嗽,那抹冰涼顫了顫。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果然看見了一抹暗紫。

「好久不見。」裴毓輕道。

楚鳳宸朝小榻內測縮了縮,眼中滿是防備。

裴毓目光暗沉,良久,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在榻前躬身道:「臣去鬼門關走了一遭,醒來才知宮中有了如此大變,你,不要太過難過。」

昏睡么?楚鳳宸小心地藏起眼中情緒,卻發現裴毓的眼神有些飄忽。他似乎是心神不寧卻又強裝著淡然一般。她的沉默顯然讓他更加焦躁了,他傾身向前,伸出手觸摸到了她的衣袖。

他說:「瞿放之死,與我無關。」

楚鳳宸沉默,只是緩緩坐起了身子。她低聲道:「可他死了,所有證據都指向你。」

裴毓目光晦暗,良久,他忽然微笑起來,蒼白的臉一瞬間如同撥雲見日,繁花忽開。他觸了觸當今聖上的臉頰,倏地閉起了眼睛,傾身吻上她的眼睫。

楚鳳宸如逢雷擊,一動也不敢動。她的手上是柔滑的髮絲,想抓卻又不敢,最後只能任憑那髮絲在她的手上一瀉而下,連同裴毓的吻一起變成了過耳的春風。

他說:「陛下肯與我說,我已經知足。」

「你……」

他微微彎翹了眉眼,眸中碎光如黃昏湖面波瀾,聲音居然柔軟得透出幾分乖巧。他說:「臣,很開心,開心時總想做些大逆不道的事。」

楚鳳宸:「……」

裴毓低笑出了聲。

正如他所說,他真的很開心。楚鳳宸眯著眼睛看他的時候,眼角還留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青灰,只是這點兒暗沉早就被他的笑容融化了。

楚鳳宸沉吟了片刻道:「攝政王似乎忘了朕身上的是帝袍。」

「嗯?」

楚鳳宸忍了忍,終於咬了咬牙淡道:「攝政王其實袖子早就斷了吧。」

裴毓一愣,忽然大笑出聲。

…………

楚鳳宸很快就為一句失口付出了代價。第二日,許久沒有上朝的攝政王裴毓道貌岸然地出現在了議事殿上,手指一份奏章,恭恭敬敬跪在殿下,言語柔和,情真意切地緬懷了瞿放守關衛國,坦言錯捕瞿放,並請命要去往神官府思過半年,為瞿放在天之靈祈福……

楚鳳宸默默屏住了呼吸。

裴毓肯定是不能離開朝野的。先不說沈卿之和她的計劃中沒有裴毓無端離開半年之久的計劃,即使沒有與沈卿之的合謀,裴毓也不能離開朝堂。他手握重權,如果去了神官府便是徹底脫離了所有人的視線,沒有人會知道這個攝政王會做出什麼事來。相反,他留在朝上的爪牙卻可以清清楚楚地把她的所作所為彙報給他。不論怎麼算,他都不能離開。

宸皇陛下坐在殿上,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走下皇座去攙扶裴毓,道:「攝政王無須自責,國有國法,攝政王疑心瞿將軍也不過是為國家安康行事,瞿將軍在天之靈不會責怪的。」

裴毓沉痛道:「瞿將軍雖不至怪罪,只是我燕晗無數英靈怕是也會戚戚然。臣懇請陛下准許臣去神官府,以慰瞿將軍英靈……」

楚鳳宸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道:「攝政王國之棟樑,江山社稷離不開攝政王……」

「陛下如若不答應,臣於心……」

禽獸!

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落,楚鳳宸咬牙切齒瞪了裴毓一眼。結果卻換來裴毓眸光一閃,滿目戲謔。

「陛下……」

「朕去。」終於,宸皇陛下很恨道。

裴毓抹了抹眼角,握住了當今聖上的手,凝重道:「有勞陛下了。」

楚鳳宸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死心道:「退朝。」

裴毓顯然是在報復,只是不知道他報復的是之前她的懷疑,還是昨日那句「攝政王該不會早就斷了袖子」,總而言之,當朝皇帝要去神官府了,那麼剩下留在宮中的,只可能是和寧公主,也只能是和寧公主。

三日後,宮中史官記載,燕晗宸皇十五年,大將軍瞿放不幸病歿。宸皇感其赤誠,聞死訊而哀思不能已,特親臨神官府,以月為期,慰瞿將軍在天之靈,而成後世之忠君良將之佳話。嗚呼哀哉,有君如此,何愁社稷;有將忠烈,江山永固!

那一日百官齊聚帝都城門,楚鳳宸身穿雲錦站在城牆上,對城牆之下的沈卿之微微點了點頭。沈相不需要知道和寧公主與宸皇的關係,他只需要知道和寧與宸皇有著相同的目的,知曉所有事情就夠了。

今日之變故,雖然並不在她的預算之列,不過,也不算差。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脖頸上那道細細的傷口已經痊癒了,宸皇與和寧終於又變成了兩個人。

「公主,城牆上風大,陛下已經遠去,公主還是請回宮吧。」

「嗯。」

一瞬間風過,吹得所有人衣袂飛揚。楚鳳宸摘下臉上的紗帽,在風裡眯起眼睛探望回宮的路,目光所及之盡頭是一抹暗紫身影靜靜站在當下。

裴毓。

「公主?」宮婢見她發獃,小聲提醒。

楚鳳宸回過神來,朝著裴毓邁開了腳步,少頃,她來到他身前,涼颼颼道:「攝政王似乎心情不錯?」

「嗯。」裴毓輕笑,「臣怕真斷了,防範於未然。」

楚鳳宸:「……」

裴毓道:「明日獵場,不知公主殿下可願作陪?」

楚鳳宸淡道:「本宮能帶上駙馬都尉嗎?」

有一種皇帝,分分鐘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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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分分鐘弄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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