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8章

那些細細碎碎的記憶又開始像蟲子一樣吞噬著我短暫的寧靜,我又看見了那些被霓虹燈點燃的夜晚,那些夜晚太像火了,燒掉了我,也燒掉了我不顧一切的愛情……

我現在上班的地方,就是雲城最大的投資公司——雲城投資。我忘不了,大四那年,當我在實習表格里填下這家公司的名稱時輔導員詫異的眼神,他抽了一口煙——那時候,我還很討厭煙味,所以,我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

「你是不是有什麼親戚在這家公司?」他問我。

「沒有。」

「難得啊。」他乾澀地笑了笑,「這家投資公司很難進,能進去實習的就八九不離十都能留下工作了。」

「可能我的運氣比較好吧。」

「已經是非常好了。」他笑了,將煙頭掐滅,「我大學畢業那年,最想去的公司就是這家投資公司,可我的運氣就沒有你好。加油,程晨,你會成為我們學院的驕傲。」

他是對的,我確實成了我們學院的驕傲——畢業那年,我是我們學院最先拿下offer的學生。當很多同學還在為去哪裡、要做什麼而迷茫的時候,我已經在雲城投資做起了小小的交易員。

我也是在那裡認識白楊的,在我畢業正式入職雲城投資之後,白楊就來了。那時的他,已經有兩年國外工作經驗了,做事老練又沉穩,公司高層就安排他與我搭檔——這大抵是想映襯那句「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謬論吧。事實證明,高層的決定是對的——那群「人精」早就在無數場投資戰役中練就了「快、精、准」的本領,所以,讓我跟著白楊並肩作戰的安排,實在是眨個眼睛就能獲得勝算的小事情。

兩年來,我跟著白楊沒少學到東西,我就像是一張白紙,在時間的軌跡里寫滿了投資戰略,但大多都是白楊教給我的,他真是一個好老師,精明又不失風度。前不久,公司要在我們之間選出一位做項目經理——實際上,根本就沒我什麼事情,可能是為了照顧女性在公司的地位,象徵性地提了提名罷了。但是白楊放棄了這個機會,他給高層寫了舉薦信,說及我這兩年來的努力與付出,可能是他的文筆太好了,連高層都感動了吧,於是,我幸運地成了他的上司。

這兩年,我也成了同學眼中的「人精」,我買了房子,購了車子,可也在家人的絮叨中越來越向大齡剩女的位置靠近。這些跌跌撞撞的日子裡,我漸漸開始明白,老天不可能把什麼都給你,它總會讓你缺少點什麼,這樣才能印證它的公平性。

閑暇的時候,我還是會去大學時的那家咖啡館,雖然女主人早已移民了,可是咖啡館依然沒有關門,她說:「程晨,我開這個咖啡館也不是為了能賺多少錢,就是為了心裡能有個念想,以後不管去哪裡,總還是有個地方會一輩子等著自己,這種感覺,想想都美好。」

咖啡館的生意比以前冷清多了,除了一對小情侶,沒有別人。見我進來,新來的服務員十分熱情地拿著飲品單朝我走來,「小姐,要喝點什麼?我們這裡今天有特價……」

沒等她說完,我就朝她擺了擺手,「卡布奇諾……」我沒有力氣跟任何人說話,我也懶得說。我越來越覺得,自從李淑媛回國以後,我又開始變成了那個時候的「我」——沉默寡言,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哦,對了,那時候的「我」,剛剛分手。

那真是一段極其灰暗的日子,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了抽煙,在無數個寂寥的日子裡,一邊抽煙一邊發獃,比如現在。

那些細細碎碎的記憶又開始像蟲子一樣吞噬著我短暫的寧靜,我又看見了耿璐,看見了李易繁,看見了那些被霓虹燈點燃的夜晚,那些夜晚太像火了,燒掉了我,也燒掉了我不顧一切的愛情,我垂下了頭,然後,手機響了。

謝天謝地。我開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聽電話了,「哪位?」

「你好,你還不認識我,我們也不曾見過面,但是,我們會見面,也會認識。」

「我不喜歡廢話多的人。」

「我叫張凱。」

「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如果是在以前,我早就把電話掛了,可是,現在,我一點都不想,我想有個人說說話,說什麼都好。

「是我向你媽媽要的電話號碼,她說你昨天會回來,可是你沒有。」

原來是相親。

「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沒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去雲城,請你吃個飯或者喝杯咖啡什麼的。」

「吃飯和喝咖啡的錢,我還是有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聲音開始倉促起來,就像被誤以為是犯了錯的孩子開始著急為自己辯解一樣,「我是說,我們可以先交個朋友。」

「這樣啊。」

「當然,沒有什麼企圖,你放心。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飯?」

我看了一下表,下午四點半。

「你能來嗎?」

「當然。」他十分地肯定,「我可以開車到高鐵站,坐高鐵也就一個半小時,不出意外的話,六點鐘我們就能見上面了。」

「很好,我可以開車去接你。」

「其實,不用。」他說,「你給我地址,我直接去找你。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一會兒見。」

掛了電話,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件多大的蠢事,不過,我一點羞愧感都沒有,我甚至開始有些期待了,期待聽到別人的故事,如果這故事足夠精彩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替代掉自己的故事呢?想到這裡,我微微舒了口氣,好像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秘密一點點地開始釋放了。

我給湘湘發微信,告訴她晚飯自己解決,還沒放下手機,她的電話就打來了,「你晚上是約了白楊哥哥吧?我也想去蹭飯。」

「當然不是。」

「好吧,那我晚上去白楊哥哥家裡蹭飯。對了,今天李淑媛姐姐來家裡找你了,看見你不在,就走了。」

「也沒說什麼?」

「什麼都沒說。就是提了一大包好吃的,真糟糕,我又要變胖了。」她一邊說,一邊發出像老鼠吃東西的那種細碎的咀嚼聲,然後提高了嗓門,好像是要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那樣,「對了,我已經跟雲城的記者們打過招呼了,就是尋找李易繁的事情,他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新聞點,都願意和我們一起尋找。我知道,這件事情可能會讓你覺得不舒服,但是,相比你的不舒服來說,尋找一個失蹤了兩年的人才更重要吧?」

我耳朵里傳來「嗡嗡嗡」的聲響,我不知道是因為她的聲音太尖銳了,還是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我開始覺得整個世界陷入短暫的混沌,天像是要塌下來一樣,而我就站在這片混沌的世界里,走不了,也跑不動。我用手緊緊地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東西,一種鑽心的疼痛喚醒了我,我這才意識到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皮膚里,摳出一道月牙似的深紅。

「湘湘……」

「我不跟你說了,我要給白楊哥哥打電話,晚上找他蹭飯去。」她說著,就掛上了電話。

世界重新恢復了寧靜,就這樣,我又看見了兩年前的自己。

我大四那年,李易繁已經工作一年了,他身上僅有的青澀被時光漸漸磨平,和很多剛踏入社會的大學生一樣,他高傲,又不得志,職場上的爾虞我詐,哪比得上課本的單純。他開始喝酒,每次喝多了總要說很多話,最多的那一句是「程晨,我對不起你」。

「程晨,我對不起你。」

我端來熱水,用熱毛巾幫他擦臉,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程晨,我對不起你。」

「沒關係,我先幫你擦擦臉好嗎?」

「你聽我說。」他握著我的手不肯松,因為喝多了,他的臉上有種悲壯的豪情,「我好無能,都一年了,可還是什麼都沒有。」

「你已經很優秀了。」

「才沒有,你用不著安慰我。」他說著,撲在我的懷裡,嚶嚶地哭起來,「程晨,相信我,我會讓你過得好,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說著,用毛巾幫他擦掉臉上的淚珠,他這個樣子,總會讓我覺得心疼。

很快,他便沉沉睡去,他睡覺的樣子很安詳,像個初生的嬰兒,窗外的柔光投進屋子裡,那種感覺很靜謐。我站了起來,燒了壺開水,端來一杯放在他的床頭,然後深深地吻了他的額頭,我說:「李易繁,我愛你。」

只是,他聽不到。

其實,在宇宙的空間里,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條平行線,從出生到死亡,生命的平行線只是儘可能地與另一條平行線無限可能地接近,卻永遠都不會有交集,永遠都不會,只是接近的時間或長或短。那時候的我和李易繁,應該是最接近彼此的時候吧。

大四了,生活終究還是被忙碌填滿了,畢業論文、實習、聚一次少一次的同學聚會……我開始覺得時間越來越不夠用,就像錢包里的錢一樣。於是,我起得更早了,從學校食堂買好早點,送到李易繁的公司樓下——那時候,我們上班地點已經很近了,坐公交車才四站。他坐在樓下的麥當勞里吃著我帶來的早點,說:「程晨,以後真的不用幫我帶早點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照顧自己的。」

「剛好順路啊,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喜歡吃學校的小籠包嗎?」

「哪裡順路啊?你要轉車,再坐四站路,早上的公交車那麼擠,我不是不知道。」

「快吃吧,都要涼了。」我說,「不行了,我要先走了,一會兒要開會。」

「程晨。」

「怎麼了?」我回過頭來看著他。

「中午,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飯了,公司有個客戶,需要我去接待一下。」

「沒關係啊!」我微微一笑,「要加油啊!」

「我會的。」他用力地點點頭。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一切都要重新洗牌,就像一場遊戲結束了,要開始下一場遊戲一樣。

還是李淑媛提醒我的,那天我忙完工作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還沒有睡,窩在床上看書。她看書的樣子很安詳,就像沉浸在另外一個世界里一樣,見我回來,她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書本,「怎麼樣?今天很忙嗎?」

「當然,都要忙暈了。」我說著,把包放在了床邊。

「怪不得中午沒見到你。」

「怎麼了,你中午去找你哥哥啦?」我脫掉了外套。

「我找他做什麼,我才沒那個心思。」她說著,合上了書,微微側了側身子,「程晨,你會發現,我是對的。」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其實你也不用明白,你遲早會發現的。」她說,「我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上自習,你知道的,我要考雅思了。」

「李淑媛,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她閉上眼,不再理我。

窗外是寂靜的,初冬的蕭瑟殘卷了往日里的喧嘩,整個世界像是突然就靜了下來,特別是在愈發冷冽的深夜。我想我該給李易繁打個電話,問他休息了沒有,或者,問他中午和李淑媛說了些什麼,再或者,我現在去找他,對,就是去找他。

於是,我重新穿好了衣服,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校園裡是昏暗的,如果不是林立的路燈和成排的梧桐樹,冬日的校園將會是荒蕪的空曠。我裹緊了大衣,等了好久,才攔下一輛計程車,報了地址,剩下的都交給計程車了。

很快,我就到了他居住的樓下,那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夏天的時候牆體上總會爬滿翠綠的爬山虎,李易繁畢業的時候就租住在這裡了。他本可以住在家裡的,但是他沒有,他說:「我不想看見他,更不想看見他帶回來的女人。」

我知道,其實他跟李淑媛一樣,但是又不一樣。

我穿過深長的衚衕爬上樓,卻在心裡盤算著一會兒怎麼跟他解釋,免得讓他覺得我像是在「查崗」——我不喜歡這個詞,可是我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詞來表達我的意思。算了,我就說加班太晚了,沒有回學校的車了,只要李淑媛不揭穿我,他就不會懷疑我,更何況,李淑媛也不可能揭穿我的。

這麼想著,我就變得理所當然起來,好像自己真的是因為加班太晚才來這裡,七上八下的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於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其自然地按下了門鈴。

屋子裡傳來「噠噠」的聲響,伴著柔和的女聲,「一定是我叫的外賣送到了,我來開門。」

然後,她就看見了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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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已不是我要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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