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錦瑟無端(1)
第21章錦瑟無端(1)
欲為萬里贈,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銷落,何用慰遠客。
延春閣的格局一如五年之前,只是早已翻修。黃瓦紅牆,玉砌石欄,金碧輝煌。尹曉蝶在時,這裡水池乾涸,雜草叢生,如今卻鑲金戴玉,香煙裊裊。尚明珠衣著光鮮,面色紅潤,滿桌佳肴色香俱佳。玉安瞥了一眼便知這又是出自海棠之手。
海棠做菜以前就是出名的。據說尹曉蝶亦是看準了這點才帶她入宮的。只是後來她和尹曉蝶鬧得很僵,便不肯再展現她的手藝。
尚明珠盛情相邀,皇后和玉安依次落座,玉簫和笙平則近身伺候著。席間備有排熾羊肉、五味杏酪鵝、蛤蜊米脯羹、金銀炙焦芙蓉餅、梅粥等飲食,看得人眼花繚亂。尤其是這排熾羊肉和五味杏酪鵝,尚明珠特意放在了皇后和玉安的跟前,說是家鄉的風味兒,請皇后和公主務必賞臉嘗一嘗。
玉安多年來一直未改不在外面吃食的習慣,這日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在餐桌邊坐下來。
「前陣子因為我的事情,讓娘娘操勞,使玉安公主受苦,實在慚愧。因此借玉安公主一杯生辰酒,向娘娘謝罪,也祝公主安康。」
一旁伺候的海棠托起琥珀壺為她連斟三杯梨花酒,尚明珠皆拂袖一飲而盡。
皇后笑道:「明珠如此便見外了。這次是我管教不嚴,讓你受了委屈。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尚明珠和皇后你一句,我一句,親親熱熱地聊著客套話,玉安身後的笙平卻變了臉色。見玉安的左手中指彎曲點桌沿三下,她即刻會意玉安已察覺到危險。
這梨花酒、排熾羊肉和五味杏酪鵝,色香味俱全,也甚合皇后清淡的口味,卻都含玉安心痛病的禁忌之物。
她們到底在耍什麼花招?玉安心裡打鼓。正想著,海棠已經帶著琥珀壺過來給玉安斟酒。未及海棠靠近笙平便迎上去接,一個推辭不讓,一個執意要取,一推二阻,笙平衣袖一揮,竟將整壺酒連帶著五味杏酪鵝一起打翻,灑了玉安一身。
皇后怒斥:「笙平,你好大的膽子!也不看看今天是玉安公主的什麼日子,也敢這麼毛手毛腳的!」
玉安一邊整頓衣襟一邊為笙平說情,「娘娘犯不著讓笙平掃了興緻,我回頭一定好好罰她!」
笙平連聲請罪。皇后覺得沒必要在玉安生辰罰她的人,便讓笙平起來。看著玉安的那身滿是油污的衣服,尚明珠道:「如果玉安公主不嫌棄,就暫且換上我的衣裙吧!」說罷她便起身要領玉安進屋。
玉安若無其事地抖了抖衣裙,走到海棠跟前,拉著她的手道:「不用勞動尚娘子,海棠領我去就好了。」說完,她將海棠攥得更緊。
待玉安拉著海棠向屋裡走去,皇后笑道:「這海棠也算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怪不得你喜歡她。當年玉安搬去慶雲殿時就舍不下她,只是慶雲殿有慶雲殿的規矩,這麼一來,倒讓明珠你得了這麼個可心的人兒去。」
皇后不過是客套地誇了海棠兩句,尚明珠卻不自在起來。細細想來,她發現自己對海棠的了解都來自於她的說辭,竟然從來沒有認真考究過她和尹曉蝶、玉安的關係。
一番折騰,飯菜都涼了。玉安更衣后,大家聊得多,吃得少,也就這麼散了。
午後,皇後去福寧殿看望官家,玉安便在笙平的陪同下回霽月閣。途經寶慈殿西側時,皇後走遠后,玉安蹲下身便要查看笙平的膝蓋,笙平連忙一把捂住。
「剛才跪了那麼久,疼嗎?」玉安蹙眉問道。笙平連忙搖頭說不疼。
「公主,」笙平道,「她們今天到底想做什麼?」
玉安嘆口氣道:「我也不能確定。海棠看著我長到十歲,知道太多和我有關的事,如果她要拿來做文章,真是防不勝防,必須得把她倆分拆開才好。」
笙平思索片刻道:「難道只有她知道公主的短處,公主就不知道她的,就不能反擊嗎?」
玉安吸了口氣。是啊,她怎麼忘記這個了呢?
空氣冰涼,寶慈殿前一派空曠。玉安一抬頭便瞥見一位身著常服的年輕公子從瑤津亭的方向走過來。到了玉安跟前,他合手施禮道:「玉安公主吉祥!」
玉安認出是曹誦,便還禮道:「曹公子吉祥。」曹堅陣亡后,中書省擬定安撫曹家的公文呈至御覽時玉安也看過。除了曹美人封為昭媛,曹誦的父親曹儀遷兵部侍郎,連曹誦也升了品級。
「今天是玉安公主生辰,在下特來賀玉安公主長命百歲,芳齡永繼。」曹誦從衣襟里取出一個錦盒,一對溫潤光澤的藍田白璧呈現在眼前,「這對白璧是在下託人從西域王公那裡買來的,全天下只有玉安公主才配得上擁有它。」
玉安不接,只笑道:「如此貴重的禮物玉安受之有愧,還請公子收回。」說完,她頷首施禮后便欲帶著笙平離開。
曹誦連忙追上前去攔住她們的去路,委屈地說:「公主在宮裡是出了名的好脾氣,連對打雜宮女都和聲和氣,為何唯獨對在下如此冷淡?」
笙平見狀道:「曹公子,你對公主出言孟浪,就不怕官家治你罪嗎?」
曹誦不以為然,「官家寬仁,尚且願意將自己的內人賜予宋祁宋大人,成全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在下尚未婚娶,他又豈會怪罪?」
他說的是前些年的一樁趣事。趙禎一向開明,幾年前一個內人在街上遇上了風流倜儻的「紅杏尚書」宋祁,二人暗生情愫,宋祁回家便做《鷓鴣天》一首云:「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這首詞很快傳到了趙禎的耳中。不過他不但沒有降罪,反而說了句「蓬山不遠」,便將那內人賜予他。
笙平撲哧笑了。眼前這位曹公子雖舉止輕浮,但神情聲調卻頗有幾分天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真難為他了。
「告辭了。」面對他的長篇大論,玉安竟然只這樣回答。她領著笙平繞開曹誦,向著霽月閣的方向走去。等她裊娜的身影消失在迴廊的盡頭,曹誦仍舊站在原地的大理石階前,無可奈何地望著她的背影。
台階上傳來一陣響亮的掌聲,曹誦抬頭一看,祈鑒從寶慈殿的廊柱後走下來。
「你說對了,」曹誦沮喪地嘆了口氣,「她對這稀罕物一點興趣也沒有。」
祈鑒笑道:「想必曹兄對我的這位三妹妹也不過爾爾,一吃閉門羹就打退堂鼓了。」
曹誦急忙分辯,甚至舉起手發誓:「蒼天可鑒,我對玉安公主一片真情,至死不悔!」
「如是這樣,」祈鑒狡黠地一笑,扇骨輕敲手心,「你自然應該多花些心思才是啊!」
曹誦嘆了口氣,「我雖然在高珏那裡吹耳邊風,可是即使阻止得了高子泫,她若一直對我這麼冷淡,也無濟於事呀。」
祈鑒徐下台階,道:「子遠兄,你可別忘了,你想娶的這個女子,可是咱們帝后皆看重的公主,你若三言兩語就得了去,豈不是太看輕我們趙家的子孫了?」
「王爺有何高見?」
「你若想短時間內得到玉安的心,那是一點兒指望也沒有。但依曹家的家世和你這一表人才,要得到官家賜婚其實不難。而你的這對璧雖然送不了玉安,卻是可以送給皇后的。」
曹誦並不是糊塗人,心知祈鑒之所以肯指點他有自己的打算,但他雖對權力傾軋沒有興趣,對玉安卻十分嚮往,祈鑒的助力對他便非常必要。「多謝王爺提點,不知在下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祈鑒笑容可掬,目光卻更深邃了,「曹公子若是真想幫我,只需要回答我兩個問題便可以了。我聽說你的堂姑姑曹昭媛待字閨中時文武雙全,既會騎馬射箭,又擅長飛白書體,可有此事?」
曹誦略一思索,答道:「是啊。幾位姑姑都學過騎射,但論及書法,唯靜宜姑姑是最好的。」
「小王聽說曹堅將軍幼年流落街頭,七歲便被曹玘大人收養,五年前從了軍,可有此事?」
曹誦點頭,「正是。」
祈鑒薄露笑意。後宮佳麗中,曹昭媛家世、品貌皆不遜於他人。其他美人若是善飛白書,只怕是早就用來討官家歡心了,可她卻瞞得如此密不透風,似是有意疏離聖眷。這樣一個有想法、有韌性的人,早晚會在後宮佔一席之地。而曹家作為唯一可以和高家媲美的望族,將來也必然會成一番氣候。想到這裡,他頷首道:「子遠兄平時要多進宮來走動走動才好。他日子遠兄若得閑,小王還要登門拜訪,與你飲酒論書畫呢!」說罷便與曹誦拜別,曹誦亦行禮告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