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斗轉星移(1)
第26章斗轉星移(1)
金風扇素節,玉露凝成霜。登高去來雁,惆悵客心傷。
等玉安再次醒來時,渾身的傷口便像冒著火,灼燒著她的全身。她抬眼看著四周,柔軟的蠶絲被,粉色的紗帳……這裡不是監牢,也不是宮廷,究竟是哪裡?玉安欲起身,傷口卻痛得令她呻吟了一聲,立刻有人推門進來。
來人竟然是莫允賢的表弟秦安,「公主,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總算醒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玉安虛弱地問。
「是許承佑到表哥府上送信,我得知了此事,便帶人去把你搶了出來。」
秦安語氣輕鬆,彷彿到御史台大牢劫獄就和做客一般。玉安一臉狐疑地問道:「你是怎樣把我帶出來的?」
秦安也不瞞她,說:「我派去查探的人發現你被尚琨抓回去了,就料定他會對你不利,因此派人綁了他的妻子兒女,堆了乾柴要燒他房子,他便立刻把你給放出來了。」
這個消息讓玉安如五雷轟頂。綁架朝廷命官劫獄,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呀!
「公主莫要擔憂。」秦安仍舊面無表情,「有恩必報是我們行走江湖的規矩。你出事當日,我已經派人送信給高二公子,此刻想必他正日夜兼程往回趕呢!」
「謝謝你。」玉安想起曹誦,「曹公子怎麼樣了?」
秦安道:「不知道。聽手下人說,救走你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不醒。如果醒不來最好,尚琨就吃定官司了!」
玉安默不做聲。她不想曹誦死,反而有些擔心他。但她仍舊要感謝尚琨這次的行徑。他不容分說的一頓毒打,正好成全了一個現成的苦肉計。此刻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祈鑒會推薦這個毫無韜略的尚琨來擔任監察御史。當趙禎重用尚氏一門時,這個尚琨就是一枚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是他的活人質。
如今之計,她應該趁著新傷舊患盡顯儘快回宮面聖。
「您放心吧。」秦安像是知道她的心事,說,「表哥以前說過,曹家有事去找賈昌朝賈大人,尚家有事便去找石介石大人。我已經給石大人送去了匿名書信並陳述了尚琨的罪惡,希望此時已經遞到了官家手中。」
原來莫允賢事先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她想了想問:「秦安,我必須儘快回到宮裡。現在必須找到一個可靠的人接我入宮。」
「誰?」
「荊王趙曦。」
第二天一大早,祈鈞的車便前來接應她。見到玉安,他一是擔心她的傷勢,二是擔心梅家的前景,故顯得憂心忡忡。
「玉安,宮裡開棺驗屍,證實海棠確系服用了昏睡葯,但再也沒有證據證明她究竟為何人所害,也就沒有線索證明你的清白,如果爹爹娘娘還是不能信你,此去便是自投羅網。」
尚明珠謀事向來滴水不漏,玉安並不意外。她靜靜地看著祈鈞,問道:「四哥哥,你相信我嗎?」
祈鈞的目光投向窗外,嘆了口氣,「我相信你又有何用?玉安,」他有些試探地看著她,「為了證明你的清白,我已經向爹爹提議滴血認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你可願意一試?」見玉安滿臉驚愕,他又說,「要不我和你先試上一試?如果血脈相融,我們即刻回宮;否則你立刻離開汴京,走得越遠越好!」
玉安感激地看著他,卻搖了搖頭,「我若走了,會連累到很多人,那樣我即使苟活世間,又有什麼意義?我這次跟你回宮就是要賭上一把。如果我贏了,我一定要讓這次害我的人都得到報應;如果我輸了,我也會將一腔碧血灑於君前。」
她渾身是傷,又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便不停地咳嗽。祈鈞連忙為她挪了挪被子。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這麼多心裡話,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她寒冰般的外表下有著這麼熾熱強烈的愛恨。
「到哪兒了?」車行了一段時間后,玉安張開蒼白的嘴唇,問。
祈鈞掀開車簾后答她,「剛剛路過梅家。」
「漱雪現在怎麼樣了?」
祈鈞嘆了口氣,歉疚地說:「對不起,為了保護漱雪和蘅冰,我建議高家向梅家提親,認同漱雪是高家的人……」
天底下除了笙平,最了解子泫和玉安的感情的就是他了。但如果這次他們賭輸了,必然會禍及梅家,他不得不考慮漱雪的前程。
玉安凄然一笑。性命尚且由不得自己,哪裡還能為情傷心呢?福寧殿里。趙禎收到祈鈞急報,說他正護送玉安公主回宮,眾妃嬪、宮人和戲班班主夫婦在內的證人再次聚集到一起。祈鑒頭一日從夔州凱旋,也一早進宮列席公斷。
趙禎正焦灼不安地來回踱步。他這些天心裡一直在糾結,此刻比任何人都期待真相。
過了許久,玉安在祈鈞的陪同下,如一片輕雲般從福寧殿的正南門款款而來。每走一步,身上的傷都鑽心般地疼痛,但嘴角卻掛著一絲柔韌的笑容。
因為祈鈞先前稟報說她受了重傷,趙禎見到這樣的她,十分驚訝。
「爹爹,」祈鈞跪地請求道,「玉安妹妹是金枝玉葉,曹誦是朝廷命官,尚琨未得諭令就毒打他們,其罪當誅啊!」
尚美人也立刻下跪請求,「玉安是不是金枝玉葉本就是糊塗賬,又和曹誦聯手越獄,更串通外人劫獄,尚琨不過依法行事,請官家明斷!」
皇后緩緩開口道:「官家,確定玉安身份是頭等大事。先前荊王建議滴血認親,雖並非十全十美,也不失為一個方法。」
趙禎點了點頭,「就這麼辦吧!」
侍者端上兩隻盛著清水的玉碗,率先走到玉安跟前。不料玉安的目光投向趙禎,一字一句地道:「玉安寧死不從。」
趙禎大為意外,甚至有些慍怒,壓著嗓音問:「為何?」
玉安環視列位嬪妃一番后,目光又回到趙禎身上,「玉安俯仰無愧天地,又怎麼會害怕這滴血認親的把戲?玉安之所以不願意這麼做,是要維護我們皇家的榮尊。」
這從何說起?眾人面面相覷。
「剛剛娘娘也說了,滴血認親並非十全之策。若玉安確系您的骨肉,卻因這不周全的方法而被殺了頭,那您和皇家的顏面豈不是被流言飛語和別有用心的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趙禎和皇后聽出了端倪。尚美人卻道:「你的意思是由著它成一筆糊塗賬,讓官家默默消受嗎?」
玉安斜睨她一眼道:「是不是糊塗賬,自然有別的辦法水落石出。」她的目光又回到趙禎身上,一雙明亮的眸子懇切而溫柔,「爹爹,今日玉安如果與您滴血認親,無異於縱容您的子嗣被人折辱。這次是我,以後又難保輪到其他皇子、公主,官家的孩子如果都要滴血才能確認,您的天威何在?」
見趙禎和皇后都有些動容,玉安又道:「士可殺不可辱。如果爹爹信得過玉安,就不能讓流言飛語和姦佞小人得逞;如果爹爹信不過,玉安便成了沒有體面的公主。與其日後再被人編派,倒不如將這一腔碧血灑在這廊柱之下,以酬卻今生與爹爹的緣分!」
說罷,她後退了三步,注視著那幾丈高的廊柱,堅定而決絕。
她這舉動無疑在告訴趙禎要將自己的威嚴置於最高的地位,讓天下人信服他,而非讓他來信服天下人。殿內再次嘩然。祈鑒的嘴角露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笑。他就知道,再難的局面她也會出奇制勝的。此刻,他甚至開始期待趙禎被玉安說服,因為他已經被說服了。
趙禎劍眉緊蹙,目不轉睛地盯著玉安。此刻的她瘦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蒼白的臉色更是令他心疼不已,他幾乎要上前去扶住她了。是的,眼前這個女兒,總能輕而易舉地抓住他的心。面前的石階,曾是她陪伴他秉燭夜談的地方;她瘦小的縴手,曾經為他煮過羊肉湯,批過奏章,盛過燕窩粥,在他苦澀的湯藥里加過冰糖。尹美人、梅醫官、海棠都已經死了,那些所謂的證據便都不能坐實,即使冤枉她的可能性只有一成,他也不應當嘗試。
想到這裡,他疾步走下台階,對她道:「你說得對,皇家的威嚴不能被肆意踐踏。滴血認親這種事,後宮永不再提!」
說罷,他伸手去拉她。這一拉,她的小臂上布滿的道道傷痕如一條條赤蛇噬咬著他的心。趙禎的手猛然一抖,彎腰扶起她,轉身對眾人說:「諸位娘子聽好了,玉安永遠是朕最心愛的三公主,誰敢妄議便是死罪!日後請皇后明細宮中法度,嬪妃、皇子、公主謹慎遵從。有違法度者嚴懲不貸,法度之外永不相疑!」
一席話重新認可了玉安,明確了皇后後宮之主的中心地位,更是對妃嬪們信任的承諾。
見玉安臉色發青,梅妃忙說:「官家,玉安現在狀況不好,還是立刻傳醫官診治,改天再審理吧!」
趙禎正要宣旨,玉安卻牢牢扶住他的手,「玉安未盡完孝道,不敢休息。為了皇室榮尊,我一定要證明我的清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