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蒹葭蒼蒼(1)

第55章 蒹葭蒼蒼(1)

第55章蒹葭蒼蒼(1)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漱雪趕到公主宅時,玉安面容慘白,胸口已被鮮血染透。從匕首上的血印看,傷口約有一指深,幸未傷及要害。費盡心思止住了血,但人已經元氣大傷。

漱雪盡心儘力地挽救著玉安的生命,笙平也沒有閑著,緊跟在她身邊幫忙。皇后留下來的千年霍山紫靈芝,兜兜轉轉終究派上了用場。

昏沉沉的,玉安的腦海里出現了許多幻象。子泫騎著馬從遙遠的地方向她飛馳而來。他的手渴望地伸向她,她也試圖抓住他,可是卻始終沒有抓住,子泫從馬背上掉了下來,摔落向無邊無際的深淵……

「子泫……子泫……」她呼喊著驚醒,渾身被汗水浸得冰涼。

屋裡燈火通明。她的手正被一隻溫暖的手握著。緩緩睜開眼,竟然是漱雪溫柔的面龐。

她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個時辰。

「你總算醒過來了!」漱雪驚喜地轉過頭呼喚笙平,「看來這千年靈芝果然名不虛傳。」

玉安只覺得自己像躺在雲端上般,輕飄飄的,軟綿綿的,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你真傻。」漱雪握著她的手,「我所認識的玉安公主怎麼能輕易選擇自盡?你就不怕子泫會崩潰瘋狂嗎?」

子泫。玉安的嘴角露出一絲蒼白的笑,就是因為愛他太深,才不能允許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受到一點點的褻瀆。今生今世她只屬於他,那是他們的約定。

「漱雪……」許久后,她終於能開口說話了,「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照顧子泫……」

見她說話這麼困難,漱雪連忙伸手阻止她,道:「公主,是你讓我明白了什麼是愛,如今你自己反而糊塗了嗎?今生今世,子泫都只會愛你一個人,沒有了你,他便註定會孤獨。你如今放心不下他,就早點兒好起來,一生一世都好好看著他。」

體內一股熱浪撲來,隨即是天翻地覆的痛,玉安覺得自己的靈魂就要脫離身體,自己就要死了。她喃喃道:「我怕是看不完他的一輩子了……」

「只要你有決心,就一定支持得住。」漱雪緊緊握著她的手給她鼓勁,「你現在一定有灼熱虛浮的感覺,這不是因為你要死了,而是靈芝的藥效開始發揮。」她的嘴角露出一絲興奮的笑容,「我不會讓你死的!」

玉安抬了抬眼皮,努力地看著她。認識眼前這個女孩很久了,可是直到這一刻,玉安才真正地用心去「注意」她。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青絲低垂如瀑布,臉頰紅潤如桃花,微笑純凈如清泉……這就是那個和自己有奪愛之恨的梅漱雪嗎?她的心中究竟裝著多少美好的東西?想到這裡,玉安的鼻子一酸流下眼淚。傷口的疼痛若隱若現,心裡的疼痛卻翻江倒海。沒有嫉妒,沒有怨恨,面對著漱雪,她的內心只有無窮無盡的酸楚。

「漱雪,你是不是對每一位病人都這麼和氣地說話?」許久后她張開嘴,虛弱地問。

這個問題有些孩子氣的天真。漱雪點點頭,笑道:「是。不過只有面對你這位病人的時候,才會有這麼多話說。」

玉安的嘴角也艱難地露出笑,「謝謝你這麼說……」

漱雪搖頭道:「我說的都是心裡話。想想齊州的百姓,想想天下不用帶著沉重銀錢上路的商人,想想私塾里學著四書五經的孩子。玉安,你是那麼的偉大,所以不能死,我還想看著你創造更多的奇迹呢!」

玉安搖搖頭,「齊州的百姓……真正應該感謝的人是你。」

漱雪也搖搖頭,「救人本來就是醫者的職分,可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我們當時的處境下,你相信我並且支持了我。」

玉安會心地笑了,「這麼說,我們可以做朋友的了?」

漱雪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我們早就是朋友了!不過呢,現在我只想你做個聽話的病人。快點好起來吧!做朋友的,就不要讓我手裡出現失敗的病例。」

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漱雪再次為玉安把脈,脈象雖然仍舊微弱,卻漸漸穩定了。她吩咐素玉將公主已經安全的好消息告訴外面曹家的人和三位不便診治胸口傷而在外面候著的醫官,便收拾好藥箱離開。

笙平送她到了公主宅的大門時,候著的人群一下子圍了上來。眾人正七嘴八舌地問著,就見不遠處一排燈籠開道,來者竟然是曹妃。妃嬪深夜出宮嚴重違反了宮禁,而曹儀竟然第一時間能請到曹妃來處理,可見他亦早就建成了一條通往宮中的線路。

曹妃摘下斗篷,迎向漱雪,神情有幾分凝重,「公主現在怎麼樣了?」

漱雪答道:「已無大礙。」

曹妃明顯鬆了一口氣,轉身向著外面候著的曹家人道:「半夜三更,府里竟然出了竊賊還刺傷了公主,這當值的人還要不要腦袋了?」她又對候著的醫官們說,「公主不過小傷,辛苦幾位大人了。」她抬眼示意,冰燕便將一錠錠金元寶呈了上去。

等所有人走後,她的目光方才又回到漱雪身上,「辛苦梅姑娘了。曹家的家事,無謂讓更多人憂勞,還請梅姑娘不要向外人提起。」

漱雪點點頭,「漱雪明白。」說完她向曹妃行禮,便帶著素玉匆匆離去。

卧房裡,小宮女剛剛為玉安換下血跡斑斑的衣被,玉安平躺著,雙目微閉卻尚未入睡。聽到聲響,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曹妃走到近旁,輕輕坐在床沿,伸出手握著玉安纖長清瘦的手。玉安雖然很虛弱,卻不糊塗。從曹府到宮廷來回需要差不多兩個時辰,曹妃這麼快趕來,且髮髻井然,衣著一絲不苟,身上飄著提神熏香的味道。難道是長夜漫漫,她也未曾卧眠嗎?

「玉安,」曹妃伸出手撥開垂在她面頰上的一縷青絲,語重心長地說,「你這是何苦。」

玉安蒼白一笑,沒有說話。曹妃看出了她眼底遙遠的戒備,淡然一笑道:「其實,世人都逃不開一個情字,只是為它所吃的苦不一樣罷了。我待字閨中的時候,也曾經在這樣的一個院子住過,並在那裡和一位年輕的勇士一起練過劍,讀過書。」

玉安睜大眼睛,帶著幾分困惑地看著她。

「他是我的奶娘的兒子。為了讓我安心奉召入宮,父親便認了他做義子,遠去邊陲,從了軍。」

「後來呢?」玉安對她的故事產生了興趣。

「後來他繼承了我爺爺的精神,殺敵無數,建功立業,成了戰場上最勇猛的將軍,也成了整個曹家的榮耀。甚至連他的死,也給曹家帶來了無上的光榮。」

她說的竟是曹堅?玉安心裡一顫。她望著曹妃,曹妃的嘴角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微笑,但神情那麼寧靜,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原來眼前這位錦衣華服的妃子也曾有過辛酸的往事。玉安突然憶起曹妃入宮后清淡出世的樣子,原來是有她自己的緣由的。

「他被所有人奉為英雄,風光大葬,比生前還要尊貴十倍。」她娓娓道來,「可是不過短短時間,他已經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了。我不會忘記他,但我也不會再為他而受苦。如今我有你爹爹,有暉兒,還有曹家的每一個人,我想守住他為曹家帶來的榮耀——這是我祭奠他的方式。」她的目光落在玉安身上,懇切而真誠。

「娘娘希望我怎麼做?」玉安動了動嘴皮。

「如果今天晚上曹家進了竊賊,於你於曹家都好,不是嗎?」她微微笑著說。

玉安沒有想便點了點頭。

「曹娘子,」她道,「我想知道官家是否知道此事?」

「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差人去福寧殿送信了。」曹妃這麼回答她,「想必官家昨晚又去了清景殿,所以要早上才能得到消息。」

玉安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曹妃比她想象的還要聰明。不送信,官家怪罪下來擔待不起;直接送信,曹妃又會失去和她交涉的先機。於是曹妃讓人送信去福寧殿,逗留一陣子再去清景殿,那時官家已然酣夢,清景殿的僕從也定會將送信的人攔在殿門外頭。待官家早上得知消息,必定是一兩個時辰后的事了。

「曹娘子的用心玉安明白。」她說。

曹妃心裡懸著的石頭落了地。她吩咐冰燕去備些粥飯,又道:「玉安,你是個絕頂聰明的姑娘,如今我們都是一家人了,我希望你好好活著,日後我們互相扶攜,好好地走下去。如今你在宮外,不知一些事。尚明珠幽居太久,已經神志不清了。」

如墮五里霧中,喜怒無常,驚魂不定,服用了過量五石散的人皆會如此。玉安小時候便知道了,尚明珠目前的狀態也正是她親手部署而造成的。

曹妃道:「尚明珠瘋掉,清景殿便是最大的得益者。目前閔淑儀受專寵,又和夏竦及呂夷簡的舊部聯了手,勢力日益鼎盛。如今暉兒一天天長大,機敏可愛,我不想他有五皇子那樣的遭遇。」

「曹娘子的意思是……」

「我想和你合作。」她直言不諱。

「蒙娘子看得起,玉安哪有那樣的能耐?」

「公主不要妄自菲薄。官家近日疏離你定然有他的苦衷,事實上他早就離不開你了。」

玉安不置可否地一笑,「縱使如此,玉安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曹妃靜靜一笑道:「公主一定日夜都想回到宮裡吧?我願意幫你離開曹家。」看出玉安感到意外,曹妃又道,「我這個侄子生性純良卻資質平平。如果公主喜歡他,定然能輔助曹家蒸蒸日上,如若不喜歡他,這樁婚姻便是一件兩敗俱傷的事。怪只怪當初我沒有鐵下心來阻止,才造就了你們今天的錯誤。」

「可是娘子要怎麼幫我回到宮裡呢?」

「以公主的聰明,還不知道惠姨娘可以發揮多大的作用嗎?」

都是聰慧之人,輕輕點撥便心領神會。曹妃走時,看著進進出出的許承佑道:「你身邊的人真是能幹。那個許承佑若好好栽培,他日定然能有大出息的。」

曹妃走後,玉安又困又乏,不知不覺中便睡著了,醒時已是日上三竿。聽說期間趙禎已經來看過她。因為不忍吵醒她,匆匆見了一面后便離去了。臨走時他從御前軍撥調了諸人來曹家保護公主的安全,並已經下令全城捉拿賊匪。

「官家拉著公主的手,說了好多話,還掉了好多眼淚。」翠兒怯生生地稟告。

「他說什麼了?」

「官家說……說他這一年來已經失去太多,不能再失去公主了……」翠兒語無倫次地回憶道。

這一年來,宮裡每一個人逝去,對於其他人而言或許只是宮闈棋局上得利或失利的一個棋子,在趙禎那裡,卻是一個個親人的離去。自己愛的人和愛自己的人大都仇恨著彼此,這其中的辛酸亦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正當玉安陷入沉思時,笙平端著燕窩進來了,同時帶進來一則消息:秦安對瓔珞遇害的事毫不知情。

那麼會是誰呢?玉安的腦海里一片昏亂。但不論是誰,希望真相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雖然離開曹家還不過是一個縹緲的夢,但這個夢有了曹妃的支持,彷彿一瞬間真實了許多。強忍住胸口火辣辣的痛,她的心裡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接下來的日子,漱雪幾乎天天都會來看玉安,為她診脈、敷藥、重新調理配方。在她的照顧下,玉安的傷一天天好起來。只是玉安晚上仍舊常常做噩夢。夢裡有許多戴著面具的鬼神在她的身邊跳舞。取下面具,竟然是曹誦的臉。

不過說來她已經七八天沒有見到曹誦。從受傷到康復都是家丁和丫鬟兩邊跑腿,他從來沒有來過宅邸看她。

這也正合玉安心中所願。

直到第八天下午,笙平從前院的小丫鬟那裡聽來了些消息。這段日子曹誦白天出去尋花問柳,晚上便回屋喝得酩酊大醉。玉安躺在窗前的貂皮椅上看書,同時漫不經心地聽著笙平的話。書頁翻過,她的臉上仍舊如冰雪般素淡。

「聽說……」笙平吞吞吐吐地繼續稟報,「前天晚上,駙馬酒醉后誤入了如煙姑娘的房間……這兩天晚上他都住在那裡……」

翻書的動作停止了。看來這件事情很快便可以解決了——甚至不需要她出面。玉安抬起頭,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曹誦如果愛上如煙,或許他會願意放開她。即使他仍舊不肯,她也可以以他新婚納妾為由提出和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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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傾國傾城之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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