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彼岸花開(2)
第58章彼岸花開(2)
「她會去了哪裡?」這個問題像幽靈一樣折磨著他,使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祈求老天保佑她的離開是因為負氣,而不是因為太傷心。否則萬一出了什麼事……想到這裡,他的意志力不得不像沙場的戰士般頑抗著。可這酒,這紅燭,這夜色,這繾綣纏綿的一切影像從四面八方席捲過來,吞噬了他的心。
眼前的蘅冰頗有些困惑地看著他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他的胸口一陣劇痛。
「小姐說了,如果殿下心上二寸的地方會不時疼痛的話,這葯你就得趁熱喝……」他的耳畔迴響起齊州時素玉說過的話。那個聲音就像鬼魅一樣糾纏著他的神經,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梅漱雪啊梅漱雪,縱使你精習醫術,卻終究診斷不出我最大的隱疾是什麼!哇的一聲,他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頃刻間染紅了那張平鋪的邊防圖。
「啊!」蘅冰嚇得失聲尖叫起來,拔腿便要去外面喊人,可祈鑒一手支撐著桌子,一手卻緊緊地抓住她。
「你要去哪裡?」他的眼裡閃著鷹鷙般的光,狠狠地盯著她,彷彿與人狹路相逢的亡命之徒,渾身殺氣騰騰。
蘅冰陡然間全然明白。她轉身向著他,滿臉嘲諷的慍怒,「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懦夫!原來你和我一樣在擔心我姐姐!不,你比我還要擔心一百倍!你就這樣愛一個人嗎?愛得連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對!我對你失望透頂!」她越罵越激動,越罵越狠,祈鑒的臉色由蒼白變成了鐵青。他狠狠地一甩手將她一扔,她便跌落到床上,床帷落下,徹頭徹尾地籠罩著她。
隔著重重幔帳,燭火滅了,腳步聲響,終於沒了聲音。不知隔了多久,蘅冰方才驚魂未定地摸索著下床,將最近的一盞燈燭點亮。
卧房外的隔間里有一張狹長的卧榻。平日里當值的太監會睡在這裡,以隨時等候祈鑒夜間的差遣。蘅冰打著燈,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只見祈鑒已經趴在床榻上進入了夢鄉。睡夢裡的他平靜得像一個嬰兒,眉宇間卻蓄著近乎病入膏肓的憂鬱。
祈鑒對漱雪的「恨」沒有持續太久。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的心裡便充滿了擔憂,不再阻止蘅冰去找漱雪。蘅冰與江湖人士素有來往,要找到一個人不是難事,他因此並未太在意。黃昏時分,他處理了一天公務后回到寢宮,蘅冰派出去的人還沒有查探到任何消息,他方才真正感到心慌。
跟在身邊的小春子見狀道:「太子殿下,城郊有您剛剛訓練出來用做戰場偵察敵情的驍騎一千人,請他們幫忙,汴京城兩三百裡外的消息明天就能打聽出來。」
祈鑒果斷地拒絕了,「這些人捨生忘死為的是保家衛國,如果讓他們為我一己私事奔走,會寒了他們的心。」思慮片刻后他轉身吩咐小春子,「你現在馬上趕到荊王的府邸向荊王通報此事,讓他派家人秘密尋找。同時送信給高珏府上的高子灃兄弟,他們和梅家一向親近,定然不會置身事外的。」
消息送了出去。祈鈞和子泫都分頭帶人秘密打聽漱雪的下落。這天晚上,祈鑒又住進了書房,一邊看書一邊等待宮外的消息。
書房裡的燈亮了一夜。直到五更時分,他剛剛伏在書桌上小寐了片刻,祈鈞和幾位大臣便進宮來了。迅速洗漱更衣后,他便又恢復了神采和儀度,有條不紊地和諸人議起興修水利和獎勵農耕之事。近年民間商賈越來越富足,國庫卻連續虧空,許多國政都無法推行,而趙禎先前下的三道敕令都沒有得到真正的施行,他便將這件事交給了祈鑒和祈鈞,要他們早日拿出應對之策。
祈鑒和祈鈞在興修水利一事上觀念出奇一致,可在獎勵農耕上卻頗有分歧。正討論得熱火朝天,小春子來傳,宮外子泫派出去尋找漱雪的人有了消息。火速通傳后,來人稟報說尋找一夜后,西郊順天門外的一個農人說曾經看到這樣一位年輕姑娘向西去了。
「後來呢?」祈鑒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急切地問。
「後來便沒有任何消息了,直到在十裡外的江邊發現了這個……」來人從懷裡掏出一方絲巾。雪白的手絹一角綉著一個娟秀的「梅」字。
祈鑒一把奪過來,狠狠地提起來人的衣領喝道:「你說是在哪裡發現的?」
來人嚇得哆哆嗦嗦:「在……西郊十裡外的金水河邊上……」
祈鑒一把扔開他,呵斥道:「還不快帶路!」
來人連滾帶爬地向著殿外走去。
祈鑒一路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向著西郊趕去,祈鈞努力跟上他,心裡的疑雲卻揮之不去。他和祈鑒、漱雪一同長大,可直到昨天方才察覺出這其中的蹊蹺。漱雪的出走蘅冰擔憂,子泫擔憂,他也擔憂。但論起來祈鑒應當是最不關心的一個,為何他急得快發瘋了?難道說大家眼中無懈可擊的太子殿下竟然也是有軟肋的?趕到河邊已時近中午。祈鑒匆匆下馬,在那人的帶領下來到發現漱雪手絹的地方。河面寬闊,水流湍急,連漁船也了無蹤跡。穿過一片茂密的桃樹林,祈鑒和祈鈞匆匆趕到離水三尺的地方,子泫和幾個隨從正站在那裡,心事重重。
朝著他們腳下的土地看去,那裡是一條狹窄而濕滑的小路。路邊是垮掉的痕迹,黃褐色的泥土一直綿延到江里。斜坡的上面,是兩個淺淺的腳印和凌亂的抓痕。
「附近的村民看過了。從土壤的痕迹看,應該是前天夜裡有女子從這裡落水。我已經找了附近的縣衙派漁船在下游打撈,相信午後應該會有消息。」子泫憂心忡忡地說。
「不,這不可能。」祈鑒臉色蒼白,轉身呵斥隨從道,「你們快去打探,附近村莊有沒有誰家的姑娘不見了!」
隨從立刻領命離去,但這並沒有使他好過一點點。整整一個下午,祈鑒木然地應付著子泫和祈鈞在耳邊的談話,耳畔只剩下簌簌的風聲。
日薄西山的時候,下游的漁船終於打撈起一具早已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屍。容貌已經難以分辨,衣著首飾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木擔架抬著濕漉漉的屍體到桃花林中的空地停下了,三人立刻飛奔過去。
這一帶的農人聞訊,也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將屍體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傳說溺死的人死相可怖,尤其是若死有不甘,魂魄便會回來帶走見到它的肉身的人的性命。農人們你一言我一語,都踟躕著不敢靠前。
祈鑒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扒開人群,小心翼翼地探步上前揭開女子的面紗,手腳卻戰慄著,遲遲不敢落下目光。直到一對農人夫婦匆匆扒開人群進來,抱著女屍嚎哭起來,「我的女兒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
祈鑒忽然轉過身去。只見那女屍皮膚黝黑,臉龐瘦削,他心裡壓抑許久的恐懼頃刻煙消雲散,一時間顧不得旁邊悲不自勝的夫妻,竟似得了魔障般的喜極而泣,「梅漱雪,幸虧你沒有死!我和你的賬還沒有算清呢!沒有本王的命令你若敢出事,就算到了陰曹地府我也不會放過你!」
身旁的祈鈞和子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日落西山,天邊燃燒著火紅的晚霞。臨走前祈鑒特意為那對夫婦留下一沓銀票,又囑咐身邊的人為那枉死的女子打造一副上好棺材,便騎馬離去。馬兒沿著河岸慢慢走著,夕照將他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
春意悄然爬上枝頭,一轉眼便是寒食節了,但玉安沒有半點賞春的心情。自納如煙為妾,曹誦不但沒有變得快樂,反而一天天更加苦悶了。他不常來看玉安,也不再像先前那樣與如煙打得火熱。每天在宮裡應付差事後便在外面花天酒地,明月高懸時才帶著一身酒氣醉醺醺地回來。
一來二去,曹家的流言又開始擴散。如煙畢竟尋死覓活才得來一個妾室的地位,尚未風光便失了寵,下人們都隔岸觀火地看她笑話。
一件件事情的發生,玉安發現自己漸漸很少想起宮裡的事,而她對曹誦的恨意也漸漸減輕了。在這偌大的曹家,無論是她,是曹誦,還是如煙,都只不過是為一個「情」字受苦的可憐人。
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是玉安進宮見官家的日子。春寒料峭,趙禎偶然染了風寒,不住地咳嗽。他不喜歡苦口的湯藥,玉安便從民間搜集了些止咳的秘方,燉了粥讓他吃下去。宮裡頭陪伴在趙禎身邊的仍舊是閔淑儀,玉安也因此碰巧見到了昭兒一次。小小的孩子繼承了他生母尚明珠的上好容貌,生得白白嫩嫩,天庭飽滿,一雙黑眼珠子烏溜溜地轉,看起來分外機靈,讓人難以想象這樣的孩子將來可能是個智力不全的獃子。
行走宮裡,玉安自然也聽到了不少的傳聞。聽說尚美人的瘋病日益嚴重,而閔淑儀則和朝中的幾位權臣都走得很近,還通過枕邊風為其中幾位的親戚謀得了官職,因此這些人也對閔淑儀言聽計從,常常當著官家誇獎昭兒面相富貴,最肖聖上,因此趙禎也對昭兒分外疼愛,三天兩頭便去清景殿看他。
笙平有些憂心地問玉安,「公主,難不成寶康公主死了,閔淑儀反而更得勢,更囂張了?」
玉安對笙平的天真頗為不滿意,「流言將她捧上高處,便會有實實在在的手將她從高處拉下來。宮裡爭權的,爭寵的,都會將她視為眼中釘。她的好日子也就不遠了。」
回到公主宅,玉安有些累,又有些餓,笙平便令人將臨走前燉好的人蔘烏雞湯端上來。燉湯是笙平的絕活,她燉出來的湯不但味道鮮美,且火候恰如其分,是補養身體的佳品。玉安從她手裡接過湯來,笑盈盈地便要端起來喝,不料笙平卻一把攔住了。
「公主肚子一餓就忘記規矩了?」說完,她笑盈盈地去取來銀針。雖然銀針能夠試出的毒物種類有限,但這些年下來用銀針試毒已經成了她們的一種習慣。
玉安笑道:「這湯可是你親手燉的,你若要害我,我該怕是死了一百次了!」
「湯雖然是我親手燉的,可是也經了旁人之手呀!」笙平不依不饒地說,「有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例行規矩嘛!」
玉安只好依了她。這笙平倔犟古板的時候,她公主的架子也是不好使的。
笑容漸漸從她的臉上消失了。笙平手裡的銀針的針頭已經漸漸變成黑色。
湯里有毒。
一時間笙平和玉安的臉都變得蒼白。若不是笙平這「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堅持,她怕是已經百密一疏,命殞黃泉。
笙平一巴掌打到送湯來的小宮女的臉上,怒喝道:「說!是誰指使你謀害公主的?」
小宮女頓時嚇得跪在地上直哆嗦,邊哭邊回稟道:「笙平姐姐,冤枉啊!奴婢就算是死也不敢謀害公主啊!」
笙平自然不信她的話,正要上去教訓她,玉安一手將笙平攔住了。
「笙平讓你看著火,這期間可曾有誰來過?」玉安走到她跟前,冷冷問道。
小宮女顫抖著,哭哭啼啼地回稟道:「下午的時候駙馬爺跟前的阿旺來過……說是駙馬爺得了一味上好的人蔘想給公主補補……所以……所以……」
玉安的臉色鐵青。儘管她十分厭惡曹誦,卻絕不相信他會下毒害她,更不相信他會用如此拙劣的方式下毒。
笙平道:「公主,要不要立刻進宮稟告官家,讓他派人徹查此事?」
玉安搖頭道:「每一份殺孽都會有人陪葬。除了兇手,曹家還有許多人是無辜的。不論如何,葯是從阿旺手裡來的,曹誦縱然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這次不論他願意不願意放我回宮,都沒得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