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血與金(三)

第228章 血與金(三)

索菲抬頭看著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遵循滲透的法則。」

10分鐘前。

兩位決鬥者相對而立。此刻,夕陽尚未西下。雖然決鬥的消息並未公開,但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消息的人們,早已將街道圍得水泄不通。

菲勒蒙擔心發生流彈傷及無辜,試圖將人群驅散,但這只是徒勞。人類的本性與跳蚤、蚊子無異,為了觀看別人的鮮血,他們甘願冒著生命危險。

終於,時間到了。菲勒蒙莊嚴地宣布,或者說,像一位葬禮司儀般,用悲痛的聲音說道:

「請雙方確認手槍中是否只有一發子彈。」

兩人遲緩地打開槍膛進行確認。其中一人雙手顫抖得厲害,甚至把手槍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我撿一下。」

他彎下腰,動作明顯是在拖延時間。他的動作是如此緩慢,以至於當他再次直起身子時,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確認完畢了嗎?」

「是的。」

菲勒蒙看向另一個沒有回答的人。他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來解釋一下規則。雙方輪流向對方開槍。如果有人中彈,決鬥立即結束。如果雙方都開槍后無人中彈,我會再給每人一發子彈。雙方各向前走一步,然後交換開槍順序,重複之前的步驟。直到決出勝負為止。明白了嗎?」

這時,一個顫抖的聲音問道:

「中槍之後,還有可能活下來嗎?」

「有可能。」

菲勒蒙撒了謊。這場決鬥,沒有生還的可能。

「但是,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夠了,這樣就夠了。」

男人打斷了他的話。

「開槍順序用拋硬幣決定。」

菲勒蒙用眼神徵求了兩人的同意。

「正面。」

「那我就反面。」

硬幣被拋向空中。就在這時,夕陽的餘暉如同一束紅光傾瀉而下,菲勒蒙被晃得睜不開眼,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接住硬幣。

他攤開手掌,硬幣靜靜地躺在他的手背上。或許,他錯過了最後的機會。菲勒蒙愣神的功夫,兩人像火烈鳥一樣伸長脖子,想要看清硬幣的正反面。這副滑稽的樣子暫且不提,以他們站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看到硬幣。

「反面。」

幾家歡喜幾家愁。

「那麼,反面先開槍,正面后開槍。兩位沒有異議吧?」

「沒有。」

另一個人沒有回答。

「我,我還是放棄吧。」

他說道。

「這不公平,這怎麼能……」

「這不是雙方都同意的決鬥嗎?」

「這怎麼能叫同意呢?」

男人大聲喊道。人群中傳來一陣噓聲。他沒有得到任何同情,突然轉頭看向菲勒蒙。

「你也說句話啊!難道你想看到有人死嗎?」

「我……」

菲勒蒙最終沒有說出口。索菲抓住了他的胳膊,打斷了他的話。一直沉默不語的索菲,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卻清晰有力地說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們也不想看到流血事件。如果您現在反悔,決鬥可以取消。」

男人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很快又被陰霾籠罩。

「不,就這樣,就這樣繼續吧。繼續……」

「他說要繼續。」

這次,索菲是對著菲勒蒙說的。她的語氣輕鬆愉快,菲勒蒙卻對她的媚眼感到厭惡。

「那麼,決鬥繼續。聽我號令,決鬥者依次開槍。」

強烈的陽光刺得菲勒蒙雙眼流淚,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眼皮貼在眼球上,菲勒蒙生平第一次看到了眼皮的內側。那是一片鮮紅。

「三,二……」

還沒數到一,槍聲就響了。

顯然,有人因為過度緊張而提前開槍了。菲勒蒙猛地睜開眼睛。然後,他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目睹了同樣的景象。

第二槍,已經沒有必要了。

1小時前。

菲勒蒙找到了提前到達的索梅羅。他似乎剛剛結束了一場記者招待會,頭髮有些凌亂,一臉疲憊。他坐在矮牆上,不停地擦拭著手槍的握把,或者說是在拋光,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讓人覺得他有些不著調。

然而,即使是這件事,對他來說似乎也無關緊要。菲勒蒙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他就已經注意到菲勒蒙的到來,猛地站起身來。

「男爵,您怎麼來了?」

「最好還是取消吧。」

菲勒蒙開門見山地說道。

「取消什麼?」

「決鬥。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決鬥。」

菲勒蒙也知道,這樣的解釋並不恰當。

「聽著,這場決鬥的結果已經註定了。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其中一個人會死,而且根據我的推測,那個人很可能是……」

「也就是說,你也不確定?」

索梅羅打斷了他的話。菲勒蒙猶豫了一下,坦白道:

「是的,目前還不確定。」

「我聽說,男爵您曾經上過戰場。」

索梅羅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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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為什麼要上戰場?我聽說那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戰場。」

「為什麼……」

「因為你不得不去,不是嗎?」

菲勒蒙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一樣。雖然我沒有為國家扛過槍,但你想想,我可是白手起家的。這怎麼可能呢?建工廠需要土地,需要資金,這麼一大筆錢,是從哪裡來的?」

索梅羅的語氣近乎懇求。從這方面來說,他是個很坦誠的人。

「我曾經在鐵路公司一天工作18個小時。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扛著旗子,沿著鐵路線走,在有故障的地方插上旗子。你知道我那時候在想什麼嗎?什麼都沒想!那些白手起家的神話都是假的。一開始,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找到一塊合適的土地建工廠,但後來,我的眼裡就只有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鐵軌了。」

他繼續說道:

「然後,機會來了。一個簡單的任務:乘坐競爭對手的火車,在人多的地方跳車。我照做了。我避開人群,擰鬆了三等車廂門的螺絲,然後假裝火車出現故障,跳了下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的胳膊失去了知覺,掉了好幾顆牙,懷裡卻揣著一大筆我從未見過的巨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是一場交易。這樣的機會並不多見。改變命運的機會,可不是隨時都會出現的。男爵您,不也是這樣做的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菲勒蒙一時語塞。索梅羅像是解釋自己的問題一樣,又說了一遍:

「我們都是為鮮血標價的人,不是嗎?」

「但那比生命更重要嗎?」

菲勒蒙急忙問道。

「我賺了很多錢,但我還在繼續往上爬。」

索梅羅撫摸著掛在脖子上的懷錶。他的動作並非炫耀,甚至像是無意識的。

「生命屬於個人,榮譽屬於子孫後代。」

菲勒蒙放棄了勸說。他知道,這場流血事件已經無法阻止了。

2小時前。

時間無情地流逝著。

菲勒蒙和索菲坐在咖啡館的露台上,兩人都盯著桌上的茶杯發獃。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甜膩的味道。

索菲像是故意炫耀似的,優雅地喝著茶,嘴唇和脖頸的線條優美動人。菲勒蒙無意中理解了藝術家們所說的,人體美學線條的含義。

「累的時候,吃點甜的比較好。」

索菲說道。

菲勒蒙尷尬地發現,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找到拒絕擔任決鬥見證人的借口。因此,他完全無法享受倫敦繁華的街道,以及難得一見的晴朗天空。

「還有甜茶嗎?」

「是一種西式的甘蔗茶,是店家根據中國的茶改良的。」

索菲一副很懂的樣子。菲勒蒙只是第二次來這家咖啡館,他乖乖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顯渾濁的茶水。

然後,他立刻把茶水吐了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

「天哪,你沒事吧?我早就說了很甜啊。」

索菲慌忙地環顧四周,然後有些尷尬地遞給他一塊手帕。菲勒蒙拒絕了她的好意,用袖子擦了擦嘴。

「這甜得發苦!」

「當然會更甜一些,店家用糖精代替了甘蔗。」

索菲反而責怪菲勒蒙不懂行情。糖精?我的意思是,糖精!菲勒蒙發現自己越來越跟不上潮流了。

「我喝這個就夠了。」

菲勒蒙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水壺,打開蓋子。一股濃烈的酒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索菲一臉嫌棄。

「總之,現在是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

索菲整理了一下表情,反問道。她顯然是在裝傻。菲勒蒙確信,她比自己更清楚他在問什麼。

「別這樣看著我,我知道了,我會說的。畢竟這是我的錯。」

「你的錯?」

索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解釋。

「事實上,舊塞勒姆決鬥法,雖然名字叫決鬥,但其實是一種祭祀儀式。需要三位儀式參與者。」

「祭祀儀式?」

「不然你以為異教徒的決鬥是什麼?不過也不用太擔心,埃塞爾雷德二世最終皈依了基督教,拉格納的後代也都在這片土地上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禮。」

菲勒蒙聽得一臉嚴肅,索菲卻像是在開玩笑一樣,笑了起來。

「儀式當然需要兩位決鬥者。還需要一位扮演祭司的角色,也就是見證人。」

「這和我理解的見證人不太一樣。見證人不就是宣布規則,然後宣布勝負的人嗎?」

「啊,用現實的常識去理解異教徒的法則,是很危險的。除非是天文學。」

菲勒蒙再次認為索菲在說一些他聽不懂的笑話,但她的表情卻很認真。

「據說,以前的儀式要簡單得多。不需要複雜的準備程序,兩位決鬥者互相廝殺,自然就能分出勝負。但自從舊塞勒姆消失,人們變得越來越講究,傳統的刀劍決鬥逐漸被淘汰,而使用槍械決鬥,往往會導致一方死亡。所以,雖然能分出勝負,但決鬥的倖存者卻越來越少。」

索菲的解釋很模糊。菲勒蒙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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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完全不明白,除了決鬥本身之外,勝負還有什麼其他意義?用刀劍決鬥,勝負自然分明,為什麼用槍械決鬥就沒有倖存者呢?」

索菲猶豫了一下。菲勒蒙很快就知道她為什麼猶豫了。因為索菲接下來說的話,和他對她的印象截然不同。

「亞伯拉罕遵從上帝的旨意,帶著他的兒子以撒上山,準備把他作為燔祭獻給上帝。」

「但那個故事裡,沒有人死。」

菲勒蒙說道。

「因為山上已經準備好了一隻羊羔來代替以撒。我覺得這個故事和現在的情況不太一樣。」

「關鍵在於,祭品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但這就能否定亞伯拉罕的決心,以及他捆綁以撒的行為嗎?如果亞伯拉罕想要欺騙上帝,拒絕獻上兒子,他還能在山上找到那隻羊羔嗎?」

索菲的嘴角帶著一絲悲傷的笑容。

「其實,這都是我的猜測。埃塞爾雷德二世是基督教徒,儀式和亞伯拉罕燔祭的聯繫,也都是我的猜測。真相早已被時間掩埋,探尋真相也充滿了危險。但是,當我讀到聖經中的這段話時,我不禁開始想象,如果父親拋棄孩子也是命中注定的話……」

那一瞬間,菲勒蒙從索菲身上看到了一種他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會存在的悲傷。但這種悲傷轉瞬即逝。

索菲又恢復了往日那神秘而嫵媚的笑容。菲勒蒙回過神來,問道:

「你想說什麼?」

「燔祭是必然的結局。祭司的作用,只是從兩人中選出早已註定的祭品。但僅僅旁觀決鬥,是無法出現倖存者的。所以,就算您不願意見他們,我也會勸您去的。不過您也不用太擔心,判斷的標準很明確,您不需要親自動手。」

菲勒蒙皺著眉頭問道:

「你的意思是,誰死誰活已經註定了?就算是我來決定,我又憑什麼能一眼就看出誰會死?」

「濃度。」

索菲簡短地回答道。菲勒蒙沒有追問「什麼濃度」,因為他經歷過戰爭,憑直覺就能明白索菲的意思。

曾經,用刀劍決鬥時,一眼就能看出;而用槍械決鬥后,只有在一方死去后才能看到的東西,是什麼,菲勒蒙再清楚不過了。或許,這場決鬥的勝負,也取決於此。

「勝負只取決於濃度。」

「我做不到。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決鬥。勝負早已註定,這和公開殺人沒什麼區別。」

「就算他們自願的也不行嗎?」

索菲目光空洞地盯著菲勒蒙。菲勒蒙避開她的目光,說道:

「我會讓他們改變主意的。」

3小時前。

「奇怪。明明已經忘記了,卻又逐漸被歷史所束縛。這是因為這個女人的靈魂太過強大,還是因為金雀花王朝的罪孽太過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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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蘇魯:倫敦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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