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腳曲阜
青鸞和張三山一路穿山過林跋山涉水,今日終於進入曲阜落落腳,這座文人多出的儒家聖地,建築布局多為四水歸堂隨處可見學子文人,似道非道的青鸞與一身短打勁裝的張三山顯得與此處有些格格不入。
在這個三綱五常的朝代,在曲卓,青鸞與張三山無疑是女子中的異類,招來頗多打量與嫌棄。
對她們容貌的讚歎,對她們衣著的指點,有著姣好的容貌卻既不溫婉也不嬌柔,與人對望目光凌凌不羞不怯。既無羅裙釵環又無金蓮小小,全無女兒美姿態,可嘆!可嘆!
青鸞不喜歡這裡的氛圍,雖然看起來乾淨繁華,卻透著一股腐朽氣,只有汲汲營營而無進取之心,一個個搖頭晃腦指指點點的文人好似那書里的蠹蟲,生於書本之中困於方寸之間。
青鸞拽住張三山的手腕,快步進入小巷,七拐八拐間兩人已經變換了容貌服飾,從進城時的小姑娘,變成了兩個頭戴太陽巾的面容普通眼神清正的小道士。
在這個留髮不留頭,儒從而釋道不從的朝代,也唯有道士可以滿發出行。
掏出兩份度牒,青鸞帶著人準備找個小道觀掛單。她們此次進城多有紕漏,可容不得細查,但不過是略作停留便走,曲阜人多,倒也不需要換個身份重新入城。
至於度牒,這兵荒馬亂的,道觀之間的信息並不算流通,小道觀尤甚,且一路行來收斂屍骨她手中握有多份道觀弟子的身份度牒,頂一時身份行個便利只要不給他們門派抹黑也是無虞,畢竟都是送行時說好了的。
行進之中,青鸞嘆氣,她出來之後多行於山野不通此世風氣各地風俗,但她相信張三山定然是門清的,可她一聲不吭的看著她踩坑,真是個蔫壞焉壞的小崽子。
決定了,今晚的葯多放一把黃連。
繁華的城鎮邊緣,平民矮房之間擠著一座小小的道觀,門牌窄窄,供殿一座,供奉著赤面髯須的王靈官,三目怒視持輪舉鞭威猛勇武。
只不過,觀內道士僅有三人皆身削體瘦,靈官的金甲紅袍也顏色暗淡,但觀內雖青石有缺屋頂瓦雜,可房屋神像皆乾淨整潔,庭內菜圃繁而有序。
清貧有節,觀內自有清正氣。
簡問了法眷履歷奉了香供,便被年紀小的道士帶到了客房落腳,觀內人少迎來送往的知客活計多由小道士擔任。
略作修整,張三山便跟青鸞領了出去採買的活計帶著一紙清單出門,青鸞也不跟她,只放她出去和人接觸自由活動。
看的太緊的長輩可是會招人討厭的……
臨近午時張三山送了些食材回道觀,吃過午飯又匆匆出了門。
青鸞找走街串巷的樵夫買了兩擔柴火,跟主家借了廚房準備做點補血滋養的吃食和行路的乾糧,七八歲的小道士跟在她身後跑來跑去,塞了顆飴糖便笑眯了眼睛,坐在灶前非要幫她燒火打下手。
「趙道長,宋道長很忙嗎?剛落腳就在外邊跑來跑去的。」小道士坐在爐灶前呼呼的吹火,飛了一臉的黑灰,青鸞偷偷的送了點風,那瘦削的小身板胸口起伏如風箱怪嚇人的。
「嗯,我們趕路,要買的東西多就得麻煩他勞累些。」青鸞用黃芪水調和著手中的糯米粉,將它們調和成光滑不沾手的麵糰,蒸熟的紅棗去核混著紅豆、碎銀耳及其他藥粉調成內餡,將包了餡的糯米糰子壓成一個個扁圓的小圓餅上鍋蒸熟。
這是以前張家族裡的方子,有的藥材不齊便精簡了些,但煮水的黃芪是她從不咸山族地葯圃里薅的,藥效很好,做出來的葯膳也當有古方三分藥效,給小麒麟用來補身體目前也是合宜。
小道士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被青鸞撿出來的糯米糕,頂著黑灰的小鼻子不自覺的吸著熱氣,扁扁圓圓的糯米糕被挑到了盛有熟黃豆粉的大盆子里,他端著盆這麼一搖一晃,黃黃香香的糯米糕便被『趙道長』夾了出去放到竹筐里散熱。
青鸞分了一份給小道士,讓他端給道觀的老方丈和他師兄嘗嘗,小道士連連擺手推拒,只道兩位道長前來掛單,又是買糧又是添柴,道觀清貧厚顏收下留余已是佔了便宜,怎好再收葯食。
青鸞溫聲哄勸他,出門在外甚少開火多有手生,老方丈見多識廣經驗豐富幫她把把藥性,也算她一份心意供奉與靈官,小道士說不過又不敢收,最後拖到出門看診的中年道士回來拍板收下,送了青鸞一些供奉過的黃紙、硃砂及觀中存儲的無根凈水。
中年道士左永站在庭院和青鸞交談了兩句,也不言深,略說說曲阜城裡哪家藥鋪心善哪家民事鋪子質好,城裡哪些地方避著些哪裡最近多生事端,見青鸞一一記下謝過,便止言去打水澆菜。
小道士端著手裡說是一份,卻足有十餘個的點心去找了自己的老師父,這點心看起來軟軟糯糯的不費牙口,趙道長又說可以益氣補血,師父應該會喜歡吧?這可是師兄點頭他才收下的,師父要訓就去訓師兄可不能再說是他貪嘴。
不過宋道長定然是和他一樣貪嘴的,那麼大的個人了還要他師兄給他做點心吃,嘿嘿,趙道長的手藝真好聞起來好好吃,左師兄要是也有一手好廚藝就好了……
可惜,左師兄只會燉菜,這種精細麻煩的小點心怎麼看都不像是他會做的東西。
雖然……雖然只是相對精巧麻煩……但這樣費時間費材料的吃食不是他們這個貧窮的小道觀應當挂念的的……
小道士從老道士的屋子裡出來,一手端著放了五塊點心的供盤,一手將師父分給自己的點心揣進懷裡,恭恭敬敬的將點心奉到神像桌前,便歡快的去找自己的左師兄分享懷裡的點心,他好饞好饞的,早點幫左師兄做完活計他們就可以一起吃點心了,聞起來這麼好吃的點心左師兄一定也沒有吃過。
……
老道士提著點心,姿態從容的進了藥鋪的後堂,將點心往桌子上一放一推:「你恩人專門給你做的點心,要不要先嘗嘗,老道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
老道士嘴上說的輕鬆,捏著點心的手卻湊在鼻尖細細聞嗅:「這裡邊可是用了不少好葯啊!比族裡的方子都差不到哪去。」
小小的咬了一口,連皮帶餡品味了很久:「補血益氣,她對你倒是上心。」
張三山喝了一口茶水,對老道士的陰陽怪氣無動於衷,也不知對面那傢伙什麼品位,易個容弄得頭髮稀疏寥寥草草的沒個好形象,這一擠眉瞪眼的皺皺巴巴更是丑的不想看,傷眼睛。
明明在族裡也算是容貌出色的那一撥,非得把自己往丑了扮,他那個道觀窮困潦倒得有一半原因出在他自己身上,半點仙風道骨的氣質都沒有倒像個坑蒙拐騙的老騙子,連徒弟都是破廟裡撿來的。
「我說的你上報了沒有?」
「交了交了,這麼大的事我還能拖沓不成?我說你那恩人真對我們那麼了解?她不也沒認出我來嘛?」老道士不是很相信,這麼多年了還能有個不知道從哪個山溝溝里冒出來的非本族的老前輩,怎麼聽都覺的像是騙人的吧?
「淵源頗深。」張三山點頭,血脈的反應做不假,以及對方打斷秘法的熟稔也是佐證。
「行吧,我最近躲著她點,別等把我也給扒出來。我在這道觀呆的好好的,可不想挪窩。」看張三山被當小孩子哄是挺有趣的,但放到自己身上就不好玩了。
「現在這亂七八糟的,族裡也不知道何時回復。有個任務你要不要先接一下,也算和你關係不淺。」老道士掏出一紙密信,張三山帶著那位恩人過去說不定能幫上大忙,他出門前的占卜結果可是小吉,之前可是卦卦大凶,又不能不去,他都準備薅幾個佛道一起同行了。
如今,如今交給張三山吧,她的身手可比他好多了,他去是大凶,她去就是小吉了。他倆的差距不至於這麼大,那轉機一定就出現在張三山那位恩人的身上,是人是鬼,這趟也可以看看。
沒有過去,看不見未來的人,簡直像是石頭縫裡蹦出來。奇怪!是真奇怪!最奇怪的是他明明感覺到卜算失敗的嚴重反噬,最後落到身上的反噬卻只似一個輕輕的巴掌拍在腦門上,像是母親在敲打頑皮的孩子,簡直是奇怪的緊!
更重要的是明明是這麼奇怪的事情,體內的血脈卻半點預警都沒有,平靜的可怕,幾乎讓人以為是自己吃錯了葯徹底將血脈壓制起來一般。
看不透猜不明,且遠著些,讓張三山自己和對方打交道吧,小門小戶經營不易,他就不摻和了。
張三山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出門,老道士坐在後堂慢吞吞的吃著點心,鬆弛耷拉的眼皮下清清明明。
張三山這位恩人倒是對她用盡了心思,不過一次同行這小丫頭就有些栽了,還是先別回去出去走一趟探探,心思定了就有決斷,免得兩邊拉扯憑生困擾。
那丫頭一向不聰明想得少,遇見麻煩能躲就躲是個心眼子淺的。這次見面倒是和他虛虛實實的避重就輕,短短几日倒是讓她給護上了。
但信任是可以算計來的,出去多看看,免得人進了族地出不來平白傷心徒生怨懟。
族裡亂七八糟的事能少一點兒還是少一點兒的好。
無論他卜算幾次,張家的未來都是一片迷霧,不見光不見天……
他的心告訴自己張家在靠近深淵,但他的卦給不了他方向……
族中如他和張三山一般覺得大廈將傾的終究只是少數,一個個還在那裡瞎鬧騰,勝字輩的對族長意見很大,和瑞字輩的矛盾頻發,一個個在外邊不回來也不知道還剩幾人,他們山字輩的基本沒什麼話語權,海字輩的又都還是小崽子……
人心散亂,禍事自生。
老道士推開窗戶,看著外邊逐漸暗淡的天空,哪怕是夏季傍晚天色也不會如正午一般明亮,它只是亮的更長暗的更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