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坐得盜罪化青羊
大唐時,國際大都市長安城有著一種獨特的習俗。每年元旦過後,城裡的居民都會自發的按照某種順序輪流設宴,熱情款待街坊鄰居和親朋好友。
而且,這樣的聚會,還有一個專門的稱呼——「傳座」。
當然,考慮到安全生產的隱患,這樣的聚會大多是街坊為單位來組織的。參加聚會的人員也多是鄰近的街坊,親戚朋友則是少量的代表。
畢竟不比鄉下,在商業氣氛極濃的長安城,做不到一村一寨以宗族形式的團居。再說,遠親不如近鄰,同一個街坊,大伙兒抬頭不見低頭見,聚聚會,拉近下關係,總是有好處的。
這一年,東市裡,輪到制筆工匠趙士家充當東家,負責操辦這次的聚會。
趙士做事向來細緻周到,早在數日之前,便精心準備好精美的請帖,親自送到各位街坊手中,鄭重其事地與大家約定好時日。
說來也巧,就在趙士廣發英雄帖的前幾日,從城外搬來了一戶人家,就住在趙士他們那個坊里。
等到趙士登門送請帖的時候,這戶人家心裡很是激動,萬萬沒想到自己才住上幾天,就有街坊請吃飯,再說往日里也沒參加過這樣的活動,對聚會充滿了好奇。
於是,到了約定的那天,這位新鄰居早早地就登了門。
聽到家裡人說大清早就有客人登門,正在家裡忙活準備的趙士很是意外。往日里,大伙兒都是快到飯點時才過來,今天是哪位客人呢,來這麼早?
等趙士到了自己門口,看著站在外面的新鄰居。趙士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便滿臉堆笑地將其迎進屋內。
走進院子,看著趙家人忙忙碌碌地還在布置準備,這位新鄰居也醒悟過來自己來早了些,連忙向趙士說著抱歉,準備離開等下再上門。
但來的都是客,總不能因為自己還沒準備好就讓客人先行迴避一下再來的道理。趙士挽著新鄰居的手,邀著他進了書房,又著人上了茶。
一開始,在書房裡,主客之間還有些拘謹。但是很快便打開了話匣子。兩人從長安城近日發生的奇聞異事,到坊間流傳的趣談傳說,無所不聊。
興緻勃勃之間,不知不覺便多飲了好幾杯清香撲鼻的茶水。又閑坐了片刻之後,那位客人突然感到腹中一陣翻騰,想必是方才茶水喝得多了,此刻只覺內急難耐。
於是,他略帶歉意地向趙士拱了拱手,輕聲說道:「實在不好意思,在下需要去方便一下,還望趙兄見諒。」
趙士連忙喚來一名僕役,讓他帶領客人朝著茅房走去。
或許因為這裡是長安城,寸土寸金。趙家的茅房外面,緊挨著的是一間寬敞的雜物間。裡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有臼碓這樣常見的器具,還有一些其他雜七雜八、叫不上名字的東西。要想抵達茅房,就必須先穿過這個雜物間才行。
按照僕役的指點,那位早早到來的客人急匆匆地穿過雜物間,走進茅房解決自己身體所承受的「負擔」。
等他卸完貨從茅房出來,再度經過雜物間的時候,不由的愣住了。怎麼在自己解決內急這段時間裡,雜物間里多了個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穿著青色裙子和白色上衣。大約只有個十三四歲,看著眉清目秀,還很識禮。但怪異的是,小姑娘的脖子上卻系著根粗實的麻繩,然後牢牢地拴在了碓臼上。
收到趙士的請帖后,自己也打聽過。這趙士,在東市裡也頗有名望啊,風評也不錯。怎會無緣無故將這麼一個小姑娘囚禁在茅房旁邊的雜物間里呢?
難道其中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時間,各種猜測湧上客人心頭,讓他感到既震驚又疑惑。
然而,還不等客人啟齒詢問,那個青裙白衣的小姑娘倒是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還請客人不要怪罪,我是趙家的女兒。往日里,自己一時糊塗,背著雙親從他們的箱籠里偷偷拿了一百錢,想著能去買些自己喜歡的胭脂水粉。」
「哎……不曾想那些錢還沒用出去,我自己倒先死了。」
「那一百錢,被我藏匿在了廚房西北角的牆壁之中。雖說那些錢未曾動用分毫,但終究是未經告知便擅自取用,因此受到的懲罰。今日,也只能以我的性命來償還虧欠父母的這筆債務了。」
小姑娘的話說完之後,瞬間變成了一隻青色的羊,但是脖子是白色的。而那條拴住她脖頸的繩索,依然緊緊系在碓臼上,未有絲毫鬆動。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姑娘說自己因為不告而取受到懲罰變成一隻羊,而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小姑娘還說,自己將會被殺掉來償還虧欠父母的債。
頓時,客人的頭上是冷汗直流,兩隻腳也像是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他的目光緊緊盯在那隻擁有白色脖頸的青羊身上,艱難地挪動著腳步,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朝著門口倒退而去。
好不容易退到了門口,他便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轉身撒開腳丫子狂奔起來。看到在外面候著他的趙家僕役是一頭的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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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一臉慌慌張張,跌跌撞撞的衝進書房。趙士家院子裡布置的那些聚會準備的物品,也不知被他帶翻了多少。
好不容易扶住了桌椅之後,他嘴巴張的大大的朝著趙士「啊啊啊」了一陣,但一個完整的詞都沒吐出來。
看著客人驚魂不定、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趙士不由地大奇,「這不過是去上個茅房,怎麼弄成了這副樣子?難道上個茅坑還上出花來了不成?」
還不等趙士開口,這時,先前領著客人去茅房的僕役也跟著過來了。說不知道客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剛才急匆匆地從茅房跑出來,把院子的布置都撞翻了好些。
聽到僕役的稟報,趙士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連忙開口詢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瞧把你給嚇得,連句話都說不清楚了!莫不是我這家中藏有什麼妖魔鬼怪,將你驚嚇成這般模樣?」
然而,那位提前登門的鄰居似乎還未定下神來,整個身子依舊像篩糠一般,哆哆嗦嗦地抖個不停。
聽到趙士問自己,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朝茅房方向指了指,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們家……你們家雜房裡……有個小姑娘……突然變成了一隻羊……而且……而且她的脖子上還系著一根繩子……被牢牢地拴在了碓臼之上!」
聽到這番荒誕不經的話語,趙士先是一愣,隨即眉頭微皺,面露懷疑之色:「我說老兄啊,這話可不能隨口亂說呀!」
「哪有什麼人家的小姑娘會無緣無故變成羊,還被人用繩子拴起來呢?」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難說啊。」
「你這話,既是在說我們家會妖術,又是說有拐賣人口,這個罪名,我們家可是承擔不起啊。」
趙士的話,把客人急壞了。他高高地舉起右手,激動得聲音都顫抖起來:「我對天發誓,如果我說半句假話,就讓我遭天打雷劈!」
緊接著,他便語無倫次地將自己剛剛所見到的事情一股腦兒全都說了出來。
但是,對於客人所說的一切,趙士卻是打心眼裡一點兒都不相信。他心裡暗自琢磨著:「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竟能說出如此荒唐之言。」
要知道,就在客人方才去茅房那會兒功夫,家裡人告訴他已經把羊給買回來了。因為屠夫尚未到來,所以趙士便吩咐下人先把羊牽到雜物間里拴好。
那可是實實在在、活蹦亂跳的一隻羊啊,怎麼可能轉眼間就變成一個小姑娘呢?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況且,這頭羊明明白白就是買回來打算做菜用的,街坊鄰居誰不知道這件事兒呀。青天白日的,哪裡來這麼多鬼話呢?
眼見趙士仍然半信半疑,客人不由得更急了。不過,片刻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再次把一開始看到的情景重新描述了一遍。
隨著客人越講越是詳細生動,趙士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凝重起來,他雙眉緊蹙,嘴唇微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震驚和疑惑。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整個房間里只剩下客人滔滔不絕的講述聲。
過了許久,趙士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但他心中的波瀾卻絲毫未減。猶豫再三后,他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向客人追問:「你口中所說的那個由小姑娘變成的羊,她究竟長什麼樣呢?」
趙士聲音微微顫抖,似乎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聽到趙士的問話,客人先是一怔,隨後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那顆依舊狂跳不止的心。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那小姑娘的身影,然後緩緩睜開眼睛,仔細地回憶起每一個細節。
他一邊比劃著,一邊說道:「那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是個瓜子臉,高鼻樑,頭上還插著根叉子……」客人說得繪聲繪色,彷彿那小姑娘此刻就在眼前。
當趙士聽完客人的敘述之後,整個人瞬間像是被一道驚雷擊中一般,徹底呆住了。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客人,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因為根據客人的描述,這個小姑娘竟與他兩年前不幸夭折離世的親生女兒長得一模一樣!那熟悉的面容、靈動的神態,無一不讓他感到心如刀絞。
見趙士愣著不做聲,客人誤以為他對自己的話仍心存疑慮。於是,客人毫不猶豫地舉起右手,鄭重其事地對著天空賭咒發誓道:「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我說謊就讓我不得好死!喝水被嗆死,吃飯噎死……總之,讓我遭受世間所有最慘的報應!」
「你也知道啊,我才剛剛搬到這裡沒多久,以前從來都沒有來過你們家呢。」那位客人一臉誠懇地說道。
接著他又繼續講道:「那個小姑娘可是親口跟我說的哦,她說她偷走的那整整一百文錢呀,就悄悄地藏在了您家廚房西北角的牆壁裡頭呢!要不咱們就這樣吧,現在馬上一塊兒過去瞅瞅,看看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兒,這不一下子就能把真相弄個水落石出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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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這位客人說得這般斬釘截鐵、信誓旦旦的樣子,趙士心裡不禁犯起了嘀咕,但還是當即站起身來,帶著客人一同朝著自家的廚房走去。
他們倆按照客人所描述的位置,在廚房西北角的牆壁處仔仔細細地尋找起來。嘿,你別說,還真讓他們給找到了!
在一處不太顯眼的牆縫裡,塞著一個小小的布包。這個小布包上面沾滿了厚厚的灰塵,看上去好像已經被放在那裡很長時間了。
趙士小心翼翼地將小布包取出來,輕輕吹去表面的塵土,然後慢慢地解開了包裹。當他看清包里的東西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百文銅錢。
這時,趙士的老婆聽到動靜后也匆匆趕了過來。等她聽完丈夫和客人講述完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原本紅潤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
隨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快步跑到茅房外的雜物間,抱著那頭有著白色脖頸的青羊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失聲慟哭,哭聲凄慘無比,聽到哭聲的人都忍不住鼻子發酸。
這時,趙家邀請的賓客們也陸陸續續來了,看著趙士的老婆抱著一隻白脖青羊在院子里失聲痛哭。眾人面面相覷,臉上滿是詫異和疑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快,大伙兒就知道了趙士的老婆為啥抱著那頭白脖青羊哭了,私下裡嘀咕什麼的都有。
出了這麼一攤子事,趙家精心準備的宴會自然也就不得不取消了。趙士挨個向街坊們賠禮道歉說遲些日子再招呼大家。
等到客人們都走了之後,趙士看著猶在院子里抱著那頭羊的妻子,心裡也是哀嘆了一聲。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商議了一番之後,趙家連夜就把這頭白脖青羊送到了附近的佛寺,當著長生羊供了起來。還請僧人到家裡專門做了一場法事。
在這之後,趙士一家隔三差五就會去寺里瞧瞧,供上些布施,皈依了佛門。
後來,那頭羊怎麼樣了,沒人知道,或許,在佛寺里自然老死了吧。趙士一家,後來則搬離了東市,去了哪裡,也沒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