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浴堂
程聞人陰沉著一張臉,走回了自家的鋪子,那老掌柜原本想彙報下剛才他不在時,鋪子里出現的小狀況,抬頭一看,便將話吞了回去,什麼都不提,只給迎進了裡屋。
程聞人此時胸口咚咚咚跳的飛快,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走回鋪子的這會功夫,他倒是逐漸冷靜了,倒並沒生白鑫的氣,只是莫名的慌慌張張,隱隱感覺事情不對,他的那幫酒肉朋友,哪個不是丫鬟成群,他壓根都沒注意過,剛剛突如其來的暴躁情緒,倒好像是,好像是……
呼之欲出的答案,讓程聞人嚇了一跳,他猛坐起來,椅子發出吱呀一聲,向後推了推。
正欲給他倒茶的小夥計嚇了一跳,手一抖,茶就灑了出來。
程聞人被就心煩意亂,現下看誰都彆扭,他忍不住責罵道:「笨手笨腳的,你這樣怎麼招呼客人?」
小夥計嚇了一跳,還以為程聞人要辭退他,當即哭喪著一張臉,連連告罪。
福臨見狀,忙接過茶壺,安撫道:「少爺,消消氣,沒得氣壞自己。」
程聞人口乾舌燥,舉起杯子一口將茶喝了,卻覺入嘴苦澀,他篤的一聲又將被子放回去,提步就要往外走。
福臨忙追出去,「少爺,你剛打外面回來,又去哪啊?」
福臨剛剛被特意留在鋪子里,他是知道程聞人剛才去找白鑫,只是見少爺回來時陰沉著一張臉,就猜倆人八成鬧了不愉快,故意不去提,他也知少爺不是吃虧性子,沒道理巴巴忍著一個窮小子,看他這樣,唯恐他去打架或是如何。
程聞人沒好氣道:「這個時辰,能幹什麼?當然出去吃飯啊!」
他這才想起,原本找白鑫,是為了約他一起吃飯,登高樓新來了幾個南方廚子,擅做湯羹,他之前還想著推薦白鑫吃什麼了,如今再想那幾個菜肴,只覺油膩無味。
福臨忙跟了上去,嘻嘻哈哈問道:「少爺,去哪裡吃啊?」
「八仙樓!」
福臨就是傻了也不會問「少爺你之前不是還說去登高樓了嗎?」這種話,少說少錯,默默跟在後面。
倆人走了一會,就到了八仙樓,此時酒樓人聲鼎沸,小二極有眼色,見程聞人穿著富貴,不敢怠慢,忙將兩人迎上了二樓,送進包間里。
「這位小官人,點些什麼吃?」
程聞人想也不想就說:「先來壺八仙釀。」
福臨聽了嚇了一跳,只因這八仙釀是八仙樓的招牌,取名為「八」,意在喝不過八杯,八杯過後,就要醉倒了,他忙勸道:「少爺,這八仙樓還有許多別的酒水,這天氣炎熱,不如叫杯葡萄酒嘗嘗?」
「少廢話,葡萄酒有什麼好嘗的?又酸又澀,就要八仙釀。」
小二記下,之後程聞人又隨便點了幾個熱菜,幾個冷盤。
不一會,酒菜就上齊了,福臨就是再不想自家少爺喝酒,也沒有說甩手不管的,只得幫著斟酒。
程聞人拿起來晃了晃,仰脖一口喝下來,辛辣滋味讓他臉騰地一聲紅了,五官皺了起來。
福臨忙勸道:「少爺,你吃點菜,瞧這個紅煨鰻,鹵香四溢。」
程聞人夾了一筷子,也不知是否心緒原因,只吃到一口醬味,也不覺得鮮美,這就示意福臨再次倒酒。
程聞人三杯下肚,就有些飄飄然了,奇怪的是他腦子越發清醒,裡面翻來覆去全是和白鑫有關的事,連倆人第一次相遇都想了起來,當時見對方不過是窮鄉僻壤的窮小子,只略略有些興趣,留意一下,可越往後,交際越多,每每總是想著只幫他一下,不過舉手之勞,倒後來,他的辛苦努力全看在眼裡,渾身血液好似燃燒起來,更是恨不得全心全意幫他。
只因想到白鑫的鋪子是靠他幫忙才開起來,其中有他功勞,他就忍不住心中滿足。
心情時好時壞,程聞人不知不覺間又喝了幾杯,福臨在一旁伺候得苦不堪言,心中忍不住埋怨白鑫。
……
此時天香堂,白鑫連連打著噴嚏,大郎見狀,擔心道:「早知道讓郎中給你也瞧瞧,別再是昨個淋了雨,生病了吧?哎呀,趁郎中還沒走遠,我給他叫回來。」
白鑫攔住他,「大哥,我沒事。」
夏季雨急,白鑫昨個沒來得及趕回家,確實讓雨淋了下,不過回來后立刻擦洗,又換了乾衣服,並沒什麼事,不過許是久未洗澡,總覺得身體黏黏糊糊,不大痛快,他想若是叫郎中回來診治,就是沒病,也要開些葯來吃,與其吃藥,不如好好洗個熱水澡,舒坦一下,「大哥,我去浴堂洗個澡,一會就回來。」
「三哥,你若是發寒,可不能著涼。」
「並不是發寒,許是昨日擦洗身體並不痛快,身上有些粘膩,用熱水泡一泡就好了。」
大郎點點頭,「那你可要洗熱水的,不要洗涼水的。」
「我曉得。」他說完,就上樓了,跟曹氏又說了一遍,這就收拾了一身乾淨衣裳,拿了塊自家用的皂糰子,出了門。
他也不挑非得什麼規模的大澡堂,就近選了一家,也是跟他家有生意往來的,那澡堂老闆見是他,忙讓人給他帶進去,又交代夥計,說不用向他兜售澡豆、皂糰子等物。
那夥計也認識白鑫,知老闆在跟他打趣,將人往裡帶,先是來到靠牆一排小柜子,指了一處中間的說:「小官人,將衣物放在這裡吧。」
白鑫這就解起了衣服,轉眼脫個精光,連同帶來的一併放在柜子里。夥計將柜子關上,落了個小銅鎖,又將拴著長長繩子的鑰匙遞給白鑫,「小官人,鑰匙收好了。」
他接過鑰匙,套在脖子上,手裡只拿著小盒子盛的皂糰子,走了進去。
浴堂中熱氣騰騰,白氣繚繞,飄著一陣皂角香氣,這個時間,正是閑人午睡的時候,池子里只三三兩兩泡著幾個人,且看他們洗的睡眼惺忪,也像是要離開了,白鑫走進池子里,剛伸進去一隻腳,就覺渾身一熱,迫不及待坐了進去。
他先是在池子里泡了會,這時,射門口走進來一年輕女子,走到白鑫跟前,其他人俱知道這女子是幹什麼的,也還是忍不住拿一雙火熱眼睛看過去,又故意將身子往外露了露。
女子臉上全無羞赧神色,飄飄下拜,細聲問道:「官人可要揩背?」
白鑫瞄了一眼,見對方素臉朝天,並不曾抹粉打扮,本想拒絕的,這會也回心轉意,從池子里爬了上來,「好。」
這池子旁邊,有一石台,是專門供人揩背的地方,白鑫趴了上去,那女子接過白鑫遞來的布巾,這就在他背上擦了起來。
白鑫年紀尚幼,皮膚不及大人粗厚,這女子力氣倒是剛剛好,他就是再愛乾淨,天天自個擦澡,也比不得別人給擦的方便,不一會,便感覺搓下來一層泥垢,後背一陣溫熱,女子舀起一捧水,沖了下去,白鑫感覺身體都好像變輕了,又暗自笑自己這是搓下來多少泥。
起先,那女子擦的倒也認真,但當擦道腰部時,她就若有似無地撩撥起來,一雙手總想順著石台的縫隙往前摸,白鑫立刻察覺出來,心中有些煩,知這女子雖是浴堂中揩背的,可若是可以,也會做些皮肉生意賺錢,他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略略抬起身子,扭頭看她。
那女子先是一喜,忙沖白鑫拋了個媚眼,誰知卻聽他說:「我只想揩背而已,你若做不好,換個人罷。」
女子擔心被換掉賺不到錢,嚇得臉色有些白,沾著水汽的睫毛眨了眨,連連搖頭,收回手,重新規矩起來。
不一會,揩完背,女子就離開了,白鑫回到池子,沒坐一會,又進來個年歲更大的女子,只是她手裡提著籃子,福了福身,問:「小官人,可吃點喝點什麼?我這裡有蜜麻酥、砂糖綠豆、栗子膏、澄沙糰子,喝的有鹵梅水、姜蜜水、綠豆水、雞蘇水,還有黃柑酒、桂花釀。」
白鑫這一泡,也覺得口乾舌燥,且被搓完背後,身子越發疲乏,肚子也有點餓了,於是說:「來碟蜜麻酥,來壺……黃柑酒,別的不需要了,一會不用再來人了。」
那女人連連稱是,這就從籃子里拿出白鑫要的東西。
白鑫靠在池邊,吃了點東西,喝了幾杯酒,他忍不住發出咕噥的感嘆,想他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今個這才是真正的放鬆。
喝酒喝得有些飄飄然,白鑫便將東西往旁邊推了推,將潮濕的布巾敷在臉上,仰頭靠在池邊,他閉起雙目,腦中沉沉的,不自覺想起了今個程聞人的事。
他因蓋著布,眼前全黑,再加上熱水一蒸,已有些昏昏欲睡,迷糊之際,耳聽旁邊響起嘩嘩水聲,他知是有人來了,並不以為意,想著再泡一會就起來,可現下實在太舒服,他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
思緒越飄越遠,一個不注意,身體泄了力氣,忽然屁股下一滑,整個人出溜進了水裡,白鑫立刻醒了,卻還是不可避免灌了幾口水進去,他揮動雙手掙扎幾下,還不待站起來,就感覺一雙手拽著他的胳膊,給他撈了起來。
白鑫臉上全是水,眼睛又酸又澀,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楚,他咳了幾下,啞著嗓音連連沖那人道謝。
對方也不說話,等白鑫抹掉了臉上水,揉了揉眼睛,方看清緊挨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程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