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房租的真相
眼見進/入十一月末,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街上紅紅火火,熱鬧非凡,眾人都染上喜色,白家也已歡歡喜喜置辦起了年貨,唯白鑫一人苦悶在心,看著熱鬧喧囂人群,只覺自己是格格不入。
曹氏十分擔心兒子,眼看著他頓頓不好好吃飯,只扒拉幾口,就擱了碗筷,臉也沒個笑模樣,曹氏知道兒子有心事,可死活問不出來,那張嘴跟蚌殼似的,撬都撬不開。
白鑫自從聽說程聞人無音訊后,整個五臟六腑彷彿燃燒起來,他也知家人的關心,也想稀鬆平常不讓人注意,可面對著滿桌子飯菜,他只覺有東西沉甸甸堵在胸口,難受極了。
大娘搬離了鋪子,並不知道這邊的事,倒是十二月初時,她派人來送信,說是被郎中診出已懷孕一個月,這可把曹氏樂壞了,可又止不住擔心,怕女兒年紀小,不知輕重,或是那邊沒人照應,出了意外,若兒子不是這樣心事重重,她早過去了,躊躇半天,最後還是去了大娘家,卻沒住下,晚上乘輛車,披星戴月回來了。
「大娘倒比以前胖了些,臉上鼓出來,也有肉了,面上一派輕鬆,想來和啞巴過的不錯。」曹氏見著了女兒,且看她氣色好,終於放心了,說了些話,也想讓全家都跟著高興。
滿娘忍不住想,他們倆人衣食無憂,上面又無人管制,能不輕鬆嗎?她心底有些羨慕,這一羨慕,言語間帶出點意思,「大娘剛成親,小夫妻倆正是蜜裡調油,倆人朝夕相對,無別的事煩心,可不就鬆快嗎?」
她說完,方知失言,快速壓低頭,提心弔膽等著婆婆說話。
好在曹氏此時滿心想著女兒懷孕的事,也沒在意。五娘這時湊上來,嘟著小嘴,不滿地說:「娘,我也想去看大姐,為什麼不帶我去。」說完,擰股糖似的纏上曹氏,嚷嚷著下次也要去。
曹氏巴不得大女兒一舉得男,且她忌諱多,怕五娘去了,倒給帶去了女兒,若不是外面天寒地凍,曹氏都恨不得抱著狗子去,也好多沾沾。
眾人說說笑笑,可白鑫就是感覺不出一點喜氣,聽著此起彼伏笑聲,反而更加心煩意亂,現下連擠出個笑模樣都難,大家都看出他在強顏歡笑,一時間,又變得有些尷尬。
「我先上樓去睡了。」白鑫也知自己這樣惹得大家跟著擔心,他勉強擠出個笑容,步履沉重地走回了屋。
在天還沒變涼,程聞人還未走之前,白鑫就想著冬天時,用艾納香做能除冷沐浴香,又想了其他幾種,這會卻提不起絲毫幹勁,好像身上壓著大石頭,日常活動都艱難,白鑫不是懶惰的人,可這會,他想那些新的香品還是明年再說吧。
冬日裡白晝短,白鑫看著外面洋洋洒洒下了一天雪,卻覺得比夏日時還要漫長,又行人路過或是往這個方向走來,白鑫無數次期待是程家派人來報平安,卻又一次次失望,看著人從門前走過。
曹氏最近在置辦年貨時,算計錢的時候,猛地想起一事,立刻急匆匆跑到樓下來找白鑫,她見樓下比樓上不知冷了多少,又是一陣心疼,先是去火盆里扒拉幾下炭火,然後走過來,說:「三郎,我方才想起,咱們是不是快要交房租了?這屋主大官人本就有顆善心,許咱們按季交納,你不要忘了,我看你最近很少出去,還沒交吧?」
白鑫啊了一聲,果然是沒交,算算日子,已比預定晚了三日,又聯想到這鋪子都是程聞人找的,那人允許他按季交,更是看在了程聞人面子,他心中生愧,站起來就要上樓拿錢,「幸好娘提醒我,我這就去拿錢。」
曹氏忙攔住他,看了眼外面鵝毛大雪,入目雪白一片,連台階上都鋪了厚厚一層,她擔心道:「等雪停了再去吧,這雪也忒大了,路上不好走。」
因當時是程聞人從中牽線,白鑫不想讓他背後遭人議論,他恨不得時間退回三天前,這點雪又算什麼?
「娘,沒關係,謝官人的鋪子就在不遠處,一刻鐘就走到了。」
曹氏勸了幾句,見他執意不肯等,只得上樓給他添了厚厚衣服,戴上帽子,將傘遞給他。
白鑫將錢貼身放著,走到門口,噗地一聲撐開了傘,這就走了出去,迎風夾著雪花,如一把把薄而小的刀片,無孔不入順著衣縫鑽進來,白鑫雖早有防備,仍忍不住一個激靈,他走在雪裡嘎吱嘎吱響,一步一個腳印,斜著傘頂著風,兩肩上卻已落了薄薄一層雪。
謝官人的鋪子確實離這不遠,之前走上一刻鐘也就到了,但今個天氣惡劣,道路難行,白鑫花的時間要長些。
他一進去,鋪子里的夥計還以為來了客人,忙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白鑫說明來意,那夥計就讓人去樓上叫謝官人,不一會,穿著黎色厚袍、揣著蜂蝶團飛銀手爐的謝官人就出來了,謝官人不知這種天氣白鑫還來是有什麼要緊事,面露狐疑。
剛剛在外面,已經適應了天氣,猛地一進溫暖房間,反而渾身哆哆嗦嗦起來,他叉了叉手,面露歉意,「謝官人,實在抱歉,這幾日鋪子中有些事情,竟忘了交付房租,謝官人也是宅心仁厚,不曾催促,反而叫我更加羞愧。」
說完,就從懷裡掏出了銀子。
謝官人面露吃驚,也是他貴人事忙,差點忘了這件事,他啊了兩聲,看著白鑫紅彤彤的手,和洇濕的肩膀,這錢,說什麼也接不過來。
白鑫狐疑地看著他。
謝官人神色變了幾變,最後嘆了口氣,兩隻手重新握著手爐,「哎,你這錢我不能收。」
白鑫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謝官人不打算租房子了,驚慌失措地說:「謝官人若覺得按季交房租不方便,按年交也可以。」
謝官人搖了搖頭,打斷他接下來的話,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頓了頓,又是一聲嘆氣,「實話跟你說了吧,你租的那間門面,程二公子已經幫你付了三年房租。」
「什麼?」白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謝官人知道如今程聞人生死未卜,他心底是覺得對方恐怕凶多吉少,有感於倆人之間情誼,不想讓白鑫蒙在鼓裡,是以說了出來,「咱們這條街上熱鬧非凡,做生意也都日進斗金,房租從沒有過按季交付的,程二公子知你臉皮薄,寧可先不要,也不會找人求助,他見錯過這鋪子可惜,是以找到了我,實際上已經幫你墊付了三年房租。」
白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那之前……」
「之前那次,實際上我倆演的一齣戲。」
白鑫身子晃了晃,險些站不住,手裡的銀子沉甸甸的,如燙手山芋一般。
謝官人張張嘴,還想說點什麼,最後化成一聲嘆氣,幽幽道:「願程二公子這次能平安回來吧。」
白鑫渾渾噩噩離開了謝官人的鋪子,怎麼回的家,他沒有印象了,這一個多月來忍著的悲傷,終於決堤,他眼中蓄滿淚水,悔恨如同烈火般焚燒著他的心,他也終於承認對程聞人的感情,虔誠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個頭,祈禱著他能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