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隱忍,切勿動怒
這頓家宴吃得可謂是風平浪靜極了,他們都收斂被命運摧殘之後的明桿,用溫馨良善偽裝遮掩,掩飾那些從心地深處迸發而出的怨恨和邪惡。
吃飯的時候談笑風生,彼此之間的話語有了這世間的人間煙火,用最虛偽的寬容蓋過一個又一個虛偽的話題。
命運無情,把人折磨得失去了痛覺,卻還能麻木的面帶微笑,那笑雖說帶著堅強,但卻因為易洵之的一句話開始有了裂縫。
飯桌上難免會旁敲側擊的聊起瑣事,人生無非就幾個話題,學業、工作、婚姻。
易洵之出生世家,自小學業精進比同齡人要優秀得多得多,不勞任何人擔心,工作也無需他們操心,人脈資源在他們這個階層都是一等一的好。
而他這把年歲必定就是被長輩念叨婚姻大事,他而今26歲,周應淮32歲,年歲都不小了,江綺音每每提及都會嘆息不已。
江綺音指了指易洵之跟前的桂花蜜藕讓秀華姨給他添,隨口一問:「有女朋友嗎?」
易洵之輕咬了一口蜜藕笑道:「沒有女朋友,有未婚妻在精神病院。」
此話一出,餐廳忽然靜了下來,尤其的安靜。
周應淮用餐的動作依然得體,聞言后依舊坐懷不亂,只是薄唇卻抿得很緊,表情淡漠,似乎易洵之口中說的那些事情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原本26歲有未婚妻很正常,但江綺音難過的是,他提及的事情,足以讓今天這個局覆滅,當年的事提不得。
江綺音開口,緩和有些凝滯得氣氛:「還年輕,慢慢看總會有好的。」
「再說。」
江綺音平復情緒,牽強一笑緩緩道:「欸。」
「表哥呢?」易洵之從始至終的眼神都落在一言不發的周應淮身上,一個坐懷不亂的「假君子」。
而後他繼而扯了扯唇繼續道:「這麼些年也不找個女朋友,想必江女士也等急了呢。」
簡單的幾個字從他唇齒間吐露,刻薄盡顯。
周應淮低頭優雅地吃著晚餐,烏黑的眸子宛如幽夜,似笑非笑:「難為你了,還惦念著我的事。」
易洵之也似是胃口真的大好,慢條斯理的一直吃著飯,話語更是輕漫到了極點:「沒辦法,你的私人生活太過惹眼,頭條新聞都裝不下你的女友們,想不關注都難。」
「女友們」三個字比毒藥還傷人,周應淮的痛覺神經像是突然被扯了扯。
周應淮抬眸看向他,幽深的眸藏匿著無數陰暗負面的情緒,緩聲道:「那謝謝表弟你了,畢竟比起那些媒娛的毛瑟槍筆下給我攥寫的紅顏知己,自己人賦予給我的毛瑟槍還要更為尖銳一些。不過你也要小心,畢竟你回國這件事情也有不少人知道,到時候又要被大肆做文章胡謅你本人的時候,你本人也可以依舊穩如泰山的坐在這裡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
易洵之眼波浮動,眸色沉沉:「還真要多謝表哥您的一番美意了,我歸國只為儘儘孝道,確實我本人並沒有你周公子這般大名頭,那麼接下來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那一刻,周應淮那暗夜般的雙眸竄起了火,帶著吞噬一切的危戾。
易洵之在飯桌上惡意挑釁致使周應淮要失去理智嗎?
沒有。
「文鴛,你要去哪兒?」江綺音見周應淮忽然起身,皺了眉。
「煙癮犯了,出去一下。」聲音已經在很遠處了,如同往昔淡漠,背影略顯蕭條。
餐廳里,易洵之無動於衷的繼續吃著面前帶血的牛肉塊,濃稠的汁液混著血水從他口腔迸發而出,口感極佳,緩緩的平復了方才他那顆懷揣著惡意的心。
「我記得表哥以前不沾煙酒。」
江綺音面前笑了笑,一個舒歲安彷彿掏空了兒子的所有,染上這些陋習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隨即輕聲開口:「這幾年工作壓力大,應酬不免沾染。」
話已至此,易洵之也不指望從江綺音口中探聽一些什麼,然後拿起筷子給她添了菜:「吃菜。」
嘴角掛著笑,眉目卻盡顯冷然。
看吧,生活早已把他們逼得面目全非了,還有什麼情分......還有什麼過去呢?
......
周公館庭院的長廊掛壁上掛的皆是古董燈,昏黃的燈罩下很有歲月滄桑的韻味,人站在廊下漂浮的光暈里顯得尤為蕭條。
周應淮倚在門口,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地面上顯得孤孤單單,不過煙霧繚繞下,有人朝他走來。
他沒有回頭,似乎也對來人沒有興趣,就這麼沉默的站在那處,身長如玉,身影略顯清冷,猶如被時光厚待剪裁,就連抽煙都如此的完美。
易洵之目光滑過他的臉,淡淡開口:「沒想到你也染了煙癮。」
周應淮抖了抖指縫間香煙的煙灰,嫻熟精準的抖落煙灰:「人會變的,不是么?」
這次,易洵之也從褲袋裡掏出打火機,打開,火苗冒起,他笑了笑,把煙放在好看的唇上:「也是。」
從始至終,周應淮都沒有看向易洵之的方向,腳下已經林林總總有有幾根煙了,手指間的煙霧繚繞不斷,目光放在遠處被霧氣侵擾的樹丫上。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易洵之朝他的方向凝望了一會兒,涼涼開口:「回國之前,我遣了專門的人去看言淑慧,不過進不去,聽聞初時人也不聽話,後來慢慢就聽話了。在那裡就算清醒最後也會被規訓得聽話,我想問一句她還活著嗎?」
周應淮眸子微斂,煙灰從指間彈落在地:「你說的那個人我認識嗎?」
易洵之長眉輕挑,不緊不慢道:「這麼說來,這個人我該認識嗎?」他掏出手機,遞過去給周應淮。
只一眼,周應淮眸子的冷順然宛若著冰寒的天氣那般。
易洵之想,如果周應淮現在手上有刀,定會毫不手軟的朝他刺過來。
「一個秘密換一個人如何?」
周應淮終於側眸看向易洵之,目光仔細,凌遲著他臉上的每一寸表情,最後作出結論:「易洵之,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易洵之迎視周應淮的眸,絲毫沒有退讓。
兩人離得很近,兩人的容貌皆為上乘,細看發現周應淮的眉眼極為好看,但再好看卻也沾染了令人膽顫的寒氣,若不是這裡是周公館,也許兩人會真的再次大打出手。
面前這個男子,因為極度隱忍,眼睛里甚至滲出了紅血絲,前額處的青筋若隱若現,這是抑制煞人的怒氣。
易洵之眸瞳深沉,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你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還不如攤開來說,但前提是,你要放了她。」
「放?」周應淮像是在笑,但眼睛里卻沒有絲毫笑意,有聲音在易洵之耳畔響起,冷得刺骨:「也不是不可以,你把8年前的舒歲安還給我,我就把言淑慧放了。」
易洵之驀然抬起眼瞼,眸色夾雜著複雜:「什麼?」
「我如此卑鄙無恥,但你易洵之也齷齪不堪。」周應淮並未見惱怒,把煙蒂扔在地上,抬腳碾滅。
易洵之平復情緒,他不曉得周應淮所說的7年前,7年後,人如今已經回來了,為何周應淮還是那般怒不可遏,語氣里還帶著藏匿不住的怨懟。
他眼瞳里劃過深沉的光:「我的的確確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齷齪不堪也說不上不對。我記得曾對她說過,對她的感情是喜歡,不及你深情萬分,但這個世界上誰又能界定愛就非得比喜歡要深呢?你愛她,所以對她如養花般澆灌長大,呵護她;我喜歡她,所以起了歪念頭,對她的喜歡是執拗的得到......我和你的感情都不一樣,多年前她之所以選擇你,是因為時機不對,身份處境不對,但如今不一樣,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強擄有配偶者的人,引誘有夫之婦,你熟讀律法,我想問問我親愛的表哥,你怎麼看?」
周應淮近乎咬牙切齒道:「你所謂的愛,就是把她逼得遠離他鄉,瘋癲度日?」
說這話得時候,他繃緊了線條優美的下顎,閉上了雙眸,口吻幾近嘲弄:「易洵之你可知你當年攪弄的那場風風雨雨傷她多深。對她我捨不得傷,捨不得罵,捨不得她受傷半分,可是如今的她滿身傷痕,宛若一個破碎的瓷器,拼湊起來的她支離破碎。我跟她說話,她若能真誠的回上一句,哪怕只有一個笑我都感謝這是老天的饋贈。8年前,她若開心睡著的時候都會帶著笑入夢,8年後就算她熟睡都會反覆醒來,徹夜不眠,即使在夢裡都蜷縮著自己,不敢完完全全的放開。現如今她渾渾噩噩的支撐著自己,看不到任何對生活的嚮往和希望,在她眼裡這個世界對她殘酷,她害怕見回過去的人,害怕見到過去的事,更害怕那些給予過她溫暖美好的一切,她說:「因為清醒,所以悲哀。」
「我在淮北看到她的時候,徹夜不眠的反覆的在想,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變就變了呢?我想到心裡都泛著疼,疼得人都要吃消炎藥,到最後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你說她嫁與他人為妻,你是否知道為何?在德國治療的時候,她的直系親屬全全都不在世,她名義上的養父也身體緣故沒辦法作為她的監護人到場,只能委託那個趁人之危的肖晨到場簽署治療方案。婚姻幸福在她看來就是滿滿的污點,滿滿的禁錮。曾經她期許過婚姻,期許過溫暖,可是現如今溫暖都成了最奢侈的幻想,愛成了奢望幻滅,她活下去的勇氣就是不斷的暗示自己清醒服藥,不要拖累他人,那些曾經的舊時光也慢慢的在她一次次病發消磨.......」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歲安毀得一乾二淨了!」
最後那句話明明是憤恨無比得,但出口的瞬間,卻彷彿被命運扼住了喉嚨,戾氣都被削弱了,殘餘下來的是空前的悲憫和絕望。
易洵之目色沉冷,漆黑的眸子里有著令人看不懂的東西。
他沒說話,是因為江綺音推著輪椅過來了。
「兄弟兩個別光顧著聊天,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語調平平淡淡,一下子就終結了兩人的談話內容。
之前劍拔弩張瞬間煙消雲散,余留在人前的,是周應淮漠然冰霜的臉,以及易洵之陰沉含怒的眸。
周應淮率先轉過身走離,走進屋前,他停住對易洵之說了一句話,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晚飯後一起去看看爺爺。」
......
入了春的淮安還是如冬般寒冷,入了夜更是尤為春寒料峭,尤其是周家墓地。
在周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墓碑前,站立著兩位高大挺拔的男子,一位清雋淡然,一位倨傲冷漠。
2014年,周老爺子去世下葬,兄弟二人大打出手,不歡而散。
此後,易洵之常駐英國即使歸國也是為了手頭上的事,並沒有前往陵園祭拜他的親人,這裡除去老爺子,還有他的生身母親周婉凝。
自始至終他都不能接受他們的離世,無法接受故而無法直面。
這麼些年,都是周應淮這位子孫輩打理。
如今深夜來到墓園,目睹冰冷的墓碑,面上始終無波無瀾,但就是這般無波無瀾的人,下跪的同時,悄然的磕了三個響頭。
周應淮站在一旁,平靜冷然的扯了扯領口,然後解開袖口,挽起袖子,待易洵之磕完頭,輕聲問:「你覺得我的風水寶地好嗎?」
「不錯。」
易洵之還未站起身,話音剛落,伴隨著一聲痛哼聲,身體那麼一晃,步伐不穩的退了好幾步路,待站穩后,絲毫沒有平日里的倨傲,抬手擦拭著破損的唇角,袖口處沾染了滴滴鮮血。
這麼一拳就出血了,可見周應淮打得多麼不手下留情。
寒風迷亂了兩人的雙眼,周應淮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骨節,上面亦沾染了屬於易洵之的鮮血,他笑了。
「看來你也算個人,血竟然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