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忘川白蜂(上)
郞歌當晚便匆匆離去,眾人相送一番后,各自回房休息。沙舞風回到屋內,卻不免陷入沉思之中,腦中盤旋不去的,始終是「例竟門」三個字,對那殺人不眨眼的來俊臣憎惡無比,暗想:「今後若有機會,我自當殺了這狗官,也算為天下除去一大害。」
他思索再三,只覺若真是來俊臣對晝星樓有所覬覦,此事便大為不妙,對付晝星樓之事,卻是宜早不宜遲。
其後數日內,他便加緊指導三位弟子和水月的武功,耽擱了不到半月後,估計晝星樓對他的追查已經放緩,便決定返回晝星樓。水月、揭毅、孫知周夫婦,還有沈家父女一起為他餞行,沈艷兒眼帶淚光,哽咽道:「舞風哥,你……你可千萬要小心才是,若你有個什麼閃失,我……我也不想活了……」
沈德搖頭斥道:「這丫頭,胡說什麼,有老金幫忙,舞風不會有事的。」但又轉頭對沙舞風關切地叮囑道:「舞風,晝星樓可不是尋常小派,你……你千萬要小心啊!」
沙舞風道:「沈叔放心,我將來還打算誅除來俊臣,創立自己的門派,重振沙家聲威,將風術傳之天下,豈能在晝星樓一節上,先折了自己?」
水月道:「沙大哥,我總覺得此事不能像你所說般輕描淡寫,你……你還是將揭副幫主他們三個帶上吧,若不是我要主持幫務,我真想與你同去……」
沙舞風笑道:「浩浩蕩蕩成什麼樣子?大軍討伐嗎?」
沈德聞言卻道:「不錯,寒水幫這邊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水月姑娘又是幹練之人,你將三個徒弟帶走,也沒什麼影響,我看……」
沙舞風連連擺手,道:「不可,月兒雖然幹練,畢竟年少,精力也是有限……」未等他說完,揭毅已道:「那麼這樣吧,我留下與幫主一起照料幫務,孫師弟和韋師妹兩人隨你去。此事就這麼說定了。」
孫知周在旁笑道:「確是說定了,好幾天之前我們就說定了,我們兩口子連行李盤纏和馬匹都準備好了。要說這出遠門,馬匹可是關鍵,那看似能跑得極快的反而要不得,卻要找那膘肥體壯,能耐長途奔波的。這長途奔波,卻容易使人勞累,所以說……」
不及他扯到更遠,韋君茹已狠狠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大呼小叫,笑得大夥前俯後仰。
揭毅道:「好,此事便這麼說定了,師父,你出言反對也沒用,他們兩人自會偷偷在後面跟著你,等到了建曲,你總不能再將他們趕回來吧?」
沙舞風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二位了。」二人聞言大喜,韋君茹道:「什麼叫有勞,原是應當的。」
三人再次與大家道別,出了小院,騎上早已備好的健馬,離寒水幫而去。
其實一條桑乾河,已將寒水幫與建曲連在一起,走水路原是最為便捷,但若是如此,沿途卻要經過幽州等幾個有晝星樓眼線之處,水路易行,卻也顯眼,若遇敵時,又難以躲避隱藏,反是陸路更為安全。
有這對夫婦相伴,沙舞風一路行來,卻不寂寞,休息之時,他便傳授二人風術之法,又將狂沙訣與寒風訣傳給二人。孫、韋二人,原有自家內功,但與風、沙二功相較,卻相形見絀,得以修習這等「神功」,自然令二人欣喜異常,每日勤練不輟。幾日下來,沙舞風發現他們都難以練會寒風訣,但練起狂沙訣來,卻進步迅速,便一味專傳他們狂沙訣法門。
孫知周那說話隨心,由此及彼的毛病,只怕是一輩子也改不過來,三人趕路之際,他常由這說到那,由南說到北,韋君茹有時嫌他說得亂七八糟,丟了她這娘子的人,不是狠掐就是惡擰,又或踢上兩腳,倒常逗得沙舞風忍俊不禁。
這日行走間,沙舞風忽勒住韁繩,那馬一聲長嘶,漸漸止住腳步,孫、韋二人亦勒馬停住,順沙舞風目光向前望去,只見遠方地勢略低處,一條大河奔騰而過,一座繁華鎮甸立於河畔,座座建築已清晰可辨。韋君茹訝道:「這就是建曲了嗎?」
沙舞風點頭道:「不錯,這便是晝星樓所在之地,建曲府。」
孫知周嘆道:「果然是座大鎮,這般繁華,真是令人難以想象,怪不得被叫做建曲府。」剛要順著話頭扯到別的地方去,卻見娘子正狠狠瞪著自己,忙將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沙舞風道:「自此時開始,我們處處都要小心行事。你們兩個先到城中,在城北福源客棧租東北角臨江的天字一號房,若未能租到,便另租別間有臨江窗口的房間,然後在窗邊掛上一塊白毛巾,待天黑后,我便自會上去與你們匯合。」
孫知周訝道:「師父,那你呢?」沙舞風道:「我留在此處,等天黑再進城。這城中只怕到處都有晝星樓的人,我只有趁黑入城才安全穩妥。」韋君茹遙望著遠處的建曲,道:「可到時師父如何入城呢?」沙舞風淡淡一笑,道:「建曲畢竟只是座大鎮,並無軍隊鎮守,只是靠衙門捕快維持,雖有三面城門,卻因自晝星樓在此落戶后,毛賊草寇再不敢前來,鎮內成年無事,捕快們也懶得費力每日開關城門。至於夜間那些巡邏的捕快,還能阻得住我嗎?」
孫知周笑道:「看來這晝星樓還真有好處,端的算是造福了一方百姓。」沙舞風道:「總之,你們也要小心些,此地官府與晝星樓,只怕早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你們最好裝成遊山玩水的商人夫婦,兵器先留在我這裡,待我入夜後一起帶過去。」
韋君茹點頭道:「還是師父心細。」說罷將鋼刀解下,與孫知周的一併遞給沙舞風后,打馬向建曲而去。
沙舞風策馬緩行,不多時,便被兩人落下老遠。他邊走邊思索今後之計,漸漸來到城外十數里處,尋了個偏僻的小山坳坐下來休息,直等到紅日西沉,夜色漸濃,將那馬鞍馬韁繩盡數解下藏起,任那馬在山間自由奔跑,自己則憑輕功一路向建曲府而去。
等到了建曲南門時,城內除了晝星樓外,其它地方已是漆黑一片,沙舞風自南門而入,一路小心避開巡夜捕快,來到城北河畔的福源客棧處,抬頭一望,只見有一扇窗子微微打開,正是那天字一號房的北窗,再看別處,卻並無窗子掛著白色毛巾,這才拾了塊石子,輕輕彈了上去,打在窗框之上,那窗立時打開,孫知周的頭從裡面伸了出來,借著月光看清是沙舞風后,又向左右看了看,才對沙舞風點了點頭,沙舞風縱身而上,伸手在窗檯一搭,已無聲無息地飛身進入屋內,孫知周立即將窗子關好。
屋裡一片黑暗,但沙舞風在夜間視物如常,卻能清楚看到韋君茹自內間迎了出來,低聲向他問道:「是師父么?」
沙舞風輕聲道:「是我。」將二人佩刀交還后,坐了下來,孫知周方要生火點燈,早被韋君茹一把拉住,向沙舞風道:「師父,接下來怎麼辦?」
沙舞風道:「你們夫婦二人在裡間休息,我在客廳中睡。深夜之時,我要先到晝星樓走一趟,設法聯繫我的朋友,最早恐怕也要等到明天方能見到他,到時再細談一切。你們不必管我,自去休息吧,明天到處遊玩就是了。」
兩人堅持要沙舞風到裡間床上休息,沙舞風卻說在此行事才方便,二人無奈下將桌椅拼成一張小床,又將屋裡兩套被褥給了沙舞風一套,這才回去休息。
沙舞風睡到深夜,自行醒來,推開窗子向晝星樓方向望去,見燈火均已熄滅,這才一躍而出,順著江邊偏僻處向晝星樓而去。晝星樓放夜后,仍有暗哨監視周圍,但對於對晝星樓極為熟悉,且又有一雙夜眼的他來說,卻全不成問題,輕鬆躲過幾個巡夜的夥計,繞過暗哨視線,很快來到那柴房小院中。
望著這熟悉的小院,望著遠處那曾是自己「家」的高樓,沙舞風心中百感交集,等想到兄長之死,又是滿心憤恨。他不敢多做停留,急忙留下記號,匆匆而去。
第二天,孫知周和韋君茹按沙舞風吩咐,到城內各處遊玩,而沙舞風卻躲在房中不出,直等到夜至亥時,才推窗而出,一路謹慎潛行,來到晝星樓后柴院中。黑暗中,早有一個人影站在柴房之前,沙舞風略一凝目,便認出那正是金塵飛,當即翻牆而入,輕聲道:「金大哥!」
金塵飛聽出是沙舞風聲音,低聲道:「舞風,你回來得好快,怎麼,武功又上了一層樓,有信心對付那兩星了嗎?」
他這番話問完,沙舞風已然走近他身前,他借著星月之光上下打量沙舞風,點頭道:「這些日子不見,你倒又壯實了不少,只不知內力修為進展如何?」
沙舞風與他用力一抱,道:「倒也沒什麼,只是將狂沙訣和寒風訣合而為一,成了一種新的運功之法而已。」
金塵飛訝道:「你這小子,這一生里還要叫我吃驚幾回?那兩種運功之法全無半點相同之處,你竟能將它們融合在一起,真是……真是……嗐,你金大哥可真有些嫉妒你的才華了。」
沙舞風笑道:「這有什麼,只怕我對你講上一遍,你就明白了。」說著,將自己琢磨出的訣竅講了一遍,金塵飛聽得連連點頭,道:「果然有道理,只是這道理看似簡單,但如果不是你向我講明,只怕我空想一輩子也將一無所得。這兩種氣勁合為一體,卻成了寒冰刀劍,想打入別人體內,卻比從前更加容易了,真了不起!舞風,我看這新功法就叫『寒沙劍』好了,你看如何?」
沙舞風道:「不過是種運氣的法子,有沒有稱呼卻不重要,金大哥既然願這麼叫它,就這麼叫好了。金大哥,這次回來,我帶了兩個幫手,他們本是寒水幫的護舵,如今卻已拜我為師,算是我門下弟子了。」
金塵飛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此可真得恭喜你了。只是這兩個人可靠嗎?我的意思不是是否忠誠於你,而是他們腦子靈不靈,別到時弄出事來拖累了你。要知你殺了老何,傷了我老金,武功高得深不可測,可震驚了全樓,現在樓內對你忌憚得很,到處分派眼線去調查你的行蹤,若是他們二人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