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天下皆無實權皇帝
幽州,燕國,薊縣。
鬍鬚滿面,神色剛毅的毋丘儉穿著一身儒袍,坐在案前,手持狼毫,洋洋洒洒。
他在鋪滿整案的大紙上,龍飛鳳舞。
憂責重山嶽!
誠然,曹叡臨終前並未託付大任於他,但這份如山嶽一般沉重的責任,是他對曹叡的單方面的承諾。
朝中的局勢變化得太快了,快得竟然讓他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還沒來得及以「兄長」的口吻責備夏侯獻對天子不敬,天子卻已不是天子。
猶豫....他很猶豫。
即便以他的威望能夠短時間內出動一州之軍力,可若不能迅速拿下洛陽,他如何能改變大局。
又或許,曹芳真的無藥可救,奉明真的是為了大魏社稷?
他知道這念頭可笑至極,可究其緣由還是心裡沒有底氣。
直到在洛陽為質的兒子毋丘甸給他寫了一封信,信中道:「大人居方岳重任,國傾覆而晏然自守,將受四海之責也。」
看完,毋丘儉潸然淚下。
有子如此,他又豈能瞻前顧後,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都督!」
門外傳來一道聲音,毋丘儉的手腕微抖,使得紙上那個大大的「岳」字,沒有很好的收尾。
他沒有責怪來人,而是放下狼毫,頷首看向來人。
幽州刺史程喜大步走來,道:「聽說朝廷派了一個叫杜恕的前來燕國上任?」
程喜是武夫出身,說話相對粗魯,以前在青州、并州任上,即便他是一州長官,那些士人們對他也是陽奉陰違。
他本以為毋丘儉這樣儒生氣質很重的將軍也跟那些人一樣,不料對方卻很有親和力,從不輕視自己。
毋丘儉是他這麼多年,唯一願意真誠待他的將軍。
「是啊。」毋丘儉道,「杜恕乃是戴侯(杜畿)的兒子,他有個兒子叫杜預,不過除了這些,其他的本督也知道得不多。」
程喜想了想道:「下官打聽到的消息,這杜恕並沒有在請願書上簽字,他大概是被排擠出京的,否則怎麼會來幽州這樣的地方。」
「應當不會。」毋丘儉捋著自己的大鬍子,分析道:
「杜恕的兒子杜預是丞相一手提拔的,就算是真的離心離德,丞相也不會真的為難杜恕,那麼多的閑差,為何偏偏是燕國呢?」
「況且他頭上的加號可不少,等他上任后,你想隨意調動燕國兵馬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程喜點點頭,表情變得凝重:「既然無法拉攏,我們應該早點行動,難道就看著朝廷在我幽州腹地安插人嗎?」
毋丘儉嘆了口氣:「先不必過分緊張,暫時就任他去吧。」
「好吧。」程喜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做,只好應下。
「對了。」毋丘儉手指點著桌面,隨口問道:「青州那邊有回復了嗎?」
程喜以前在青州任上待得時間可不短,人脈不少。
現任青州刺史孫毓以前是他麾下偏將,他依稀記得那年對吳作戰,田豫區區一個太守竟拿到了督軍之權,自己的兵還要聽他調令!
很快收回思緒,他回道:「暫時還未回復,但下官覺得應該問題不大。」
他很早就看出孫毓此人的野心,豈會放過這樣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毋丘儉不置可否,將案上那張有瑕疵的墨寶收起,他不打算丟掉重寫,覺得人這一生很難一帆風順,有瑕疵的人生才是最真實的人生。
.......
漢國,成都。
邸閣外,飛檐翹角。
檐外是一片竹林,微風習習,竹葉輕舞。
林中有一張石桌,上面擺著棋盤,左右對坐兩人。
費禕手持黑子,於棋盤某處落下:「連。」
呂乂舉著白子,認真盯著棋局,卻是皺眉:「明公,你這是假眼。」
費禕笑道:「季陽再細細一觀。」
呂乂再次投去目光,才發現這是一個「雙活」,方才對方落的那子卻是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完成了「真眼」。
「提了。」費禕見對方看明白了,遂提醒一句,順手把對手「無氣」的白子從棋盤上拿掉。
隨後搖著羽扇,笑著對呂乂道:「季陽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啊。」
呂乂手中的棋子停頓,苦笑道:「下官幸得明公信任,執掌台閣....可我哪有董公那樣的才能啊,每日被政務壓得喘不過氣,卻還是捉襟見肘。」
呂乂是個實在人,他生活儉樸,謙虛少言,為政簡明,執法嚴苛。
若是換了旁人這麼說,費禕或許以為他在抱怨....實則費禕知道,他真的很用心的在做事。
不過呂乂用法過嚴過深,喜愛起用文官俗吏,這使得他在各郡縣中背了不少污名。
費禕時常提醒他,同時也鼓勵他。畢竟在董允死後,荊州派里沒多少人有能力擔任他的副手了。
「今歲註定不凡啊。」費禕舉著棋子,感嘆了一句。
啪!
他落了一子,「夏侯獻軍旅出身,又是皇族,這些年戰功赫赫,心腹遍布朝野。」
「他的手段時而溫和,時而果決。王凌、司馬懿紛紛落幕後,朝中已無人能制。若是他能成功度過這段敏感期,江東又或是我大漢將要面臨災難。」
費禕如是評價了一番,似乎已無心下棋。
他沒再去棋簍里抓棋,而是捋著鬍鬚道:「至於西吳,婦人干政,只靠殺戮彈壓,豈能久乎。」
作為尚書令,呂乂自然是知道魏吳兩國近來都發生了劇變。
武昌、洛陽皆有新帝繼位,建業的孫和也好不到哪去。
唉~這天下之中就沒有一個實權皇帝。
魏吳兩國的大動作在軍事上本身對大漢沒有過多影響,但它在政治上的影響卻是致命的。
準確來說,它把矛頭直指眼前的大將軍費禕。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坐到這個位子,無可避免就要面對朝臣的輿論和皇帝的猜忌。
忽然間,有小吏走進竹林,來到二人坐著的棋盤邊。
「大將軍,諸葛侍中求見。」
「思遠?」費禕手中羽扇一停,道:「讓他進來。」